月亮女孩一定是在急着找自己的妈妈。
我则被那奇异的追悼会吸引过去了。
说是奇异的追悼会，是因为制作花圈的花朵都不是平常葬礼上常用的那些象征肃穆气氛的白花。
墓地前，十几只花圈都是用五颜六色的山野花制成的。
花圈上面的挽联也非常奇特，没有上下联的区分，每一只花圈上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纸条。纸条写的是：“朝霞”、“新月”、“彩云”、“青山”、“报晓的鸡鸣”、“杨柳新枝”、“白桦树”、“鲜花上的露水珠”、“彩虹”、“妈妈的笑脸”、“刚洗过的衣服散发着阳光的清香”、“雨过天晴”、……等等，使人心情愉悦的词句。
主持追悼会的人明显的是一位乡村干部。
他说：“我主持过村委会，党支部会，还有别的会议，就是没有主持过追悼会。我也不会主持追悼会。但是今天，我们这么多人来给李老师送行，我就得说几句。不说都是盖棺定论吗？我们至少也要给李老师一个说法。李老师和王老师是从省城里来的大学生。他们到我们村里来了七年了。说实话，在这七年里，我们这个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都有什么变化呢？最大的变化就是学生们爱学习了，也都学习好了，还有两个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我们大家看，我们的小学里多干净？多像是一所学校的样子？这都是谁的功劳？这都是李老师和王老师的功劳！还有，这几年里，我们村里的风气也变的好起来了。老人都有人养了，老人的脸上也都有笑模样了。这都是谁的功劳？这都是李老师和王老师的功劳！那个谁，你说说，你以前那样，现在怎么开始养你妈了？”
被问的那个人说：“村长，你就别说了！这不都是李老师教的吗？我也知道寒碜了。”
村长说：“在我们这个村里，打仗的，骂人的也都没有了吧？那个谁，你们几个人说说，你们几个人怎么也不打架了？也不骂人了？”
一个被问的女人说：“村长，那都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现在，谁不知道坷碜哪？再说，今天是给李老师送行，你就别再提那时侯的事了。”
村长：“这就对了。自从李老师到我们这里来以后，我们村的风气变了，我们村的人变了。就向王老师在那块墓碑上写的那样，‘一个好人’。那是给李老师的一个最好的评价，一个最恰当的评价。这块墓碑已经刻完了，要是我说，那上面刻的还应该再加上两个字，‘真正’，应该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一个好人哪，就这样走了。他活着的时候，我们可能一下子也说不清楚他到底好在哪里。我所知道的是，有他在的地方，人们就相处的特别融洽。有他在的地方，人们就活的特别的轻松。有他在的地方，孩子们就快乐，就有笑声，就有读书声。我们这个原来只有一年级的学校，现在已经有了三、四年级。可是，李老师和王老师却还是带课老师。我们村里给人家的那一点工资还不够人家买牙膏的呢。”
旁边的王老师说：“村里让我们种了那么多年的山地，我们已经知足了。”
村长：“王老师，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你再那么说，我们就更不知道该怎么给李老师送行了。”
王老师说：“村长，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
村长：“好吧，就听你王老师的。你放心，王老师，在我还当村长的时候，我保证，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带人来给李老师上坟，烧纸的。要是有一天我不当村长了，只要我还活着，就年年来给李老师上坟。我们绝对不会忘记了这样的一个好人。”
村长说：“下葬！”
王老师说：“孩子们，你们还记得李老师的话吗？他是一个好人，他到天堂上去了。我们都应该为他高兴。来吧，孩子们，让我们一起来。”
孩子们在王老师的带领下，站在李老师的坟前，一起高声说道：“我们是春天的阳光。我们是夏日的微风。我们是正在成长的小树。我们很快乐！”
随着坟丘的增高，他们一遍一遍的说着：“我们是春天的阳光。我们是夏日的微风。我们是正在成长的小树。我们很快乐！”
突然，有一个女孩子扑倒在李老师的坟上，她说：“李老师，我不想说谎。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快乐。我很悲痛。我们不想离开你。真的，李老师，我们真的不想离开你。”
又有几个孩子随后扑倒在李老师的坟上，他们说：“李老师，我们也不想离开你。”
村长说：“什么快乐？于燕，孩子们，你们的李老师走了。他永远的走了。他再也不能回来了。你们就给他哭几声吧。”
说着话，村长自己先哭出来了。
我想：一个真正的好人，一个能让人们相处的特别融洽，一个有他在的地方，人们就活的轻松的人，是值得人们真心诚意的去祭奠的。
月亮女孩的思想传了过来：“我已经见过我妈妈了。我们回去吧。”
我知道，她是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出现了波动，才要马上回去的。
的确，我的灵魂也有了一些湿润。
在我即将出现要返回去的念头之前，一辆吉普车出现了。
吉普车上的人下来，对村长说：“我们是县教委的。”
村长：“认识。认识。”
县教委的同志：“我们都看到了你的报告。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哇！我们让那么好的一个同志，一个人民教师，就这样离开了我们。我们很惭愧！经过研究，我们已经上报了县委，请求追认李老师为公办教师。我想，县委一定会批准的。我们先带来了一些钱，就作为李老师的抚恤金吧。至于补发工资，和他的爱人王老师的事情，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村长指着王老师介绍：“她就是王老师。”
王老师接过县教委的同志手里的钱，说：“虽然是来的晚了一点，但是，总还是比没有强呀。这个冬天，孩子们就可以不用挨冻了。”
县教委的同志：“王老师，让你们吃苦了！但是，这钱，是给你的，不是给学校的。”
王老师：“老李没了，我也只剩下这个学校了。”
县教委的同志：“王老师，请你说一说，你的这个学校里还缺少什么东西。”
王老师：“不缺什么了。如果你们能支援我们一些城里学校淘汰下来的物理、化学的教具，我们就更知足了。”
县教委的同志：“这些，我可以答应你。”
王老师：“那我就太感谢你了。”
我们回去了。
月亮女孩说：“我妈妈和那么多的好人在一起，我什么都放心了。”
很快的，黑无常又找到了我们。她还要跟我们回到“野庐”去。
大萨满麻黑劝她说：“你已经有了新家了，就不要再跟我们到处去胡混了。”
黑无常：“怎么是胡混呢？我这是跟着你们学本事，长见识去。”
我说：“你妈妈刚刚换了一个新的生活环境，如果没有你在身边陪着她，她会觉得孤单的。”
黑无常：“我跟元老大叔叔都说过了，他不敢欺负我妈。再说了，我要是不去，谁给大萨满麻黑叔叔养老送终呀？”
大萨满麻黑无奈地：“有你闹着，我恐怕是真的快要到那个时候了。”
我说：“你再回去陪你妈妈一天吧。我们也好再逛一逛纳丹城。”
黑无常：“我才不上当呢。等我回去以后，你们就偷着走了。”
我笑了，对她说：“我们跑得了吗？你又不是找不到‘野庐’。”
黑无常一想也是，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她又问我：“你们要逛哪里呀？”
我故意说：“我们去看你闹鬼的那座纳丹桥。”
谁知道，她还真就相信了，而且很快的就找来了元英和小聂两个人，还都是开着车来的。
到了纳丹桥头，停下车。
黑无常对月亮女孩说：“本来那一次，我和姐姐都商量好了，那就是最后一次，我们的学费就再也不用我妈妈去交钱了。可是，就是在这里，你的那个破乌剌罕叔叔使坏，让元英叔叔把脑袋拿下来吓唬我们。一下子就把我们给吓傻了。结果，就是像现在这样，我姐姐没有了，就剩下了我自己。然后，就没有人管我了，他还不让我跟你们一起去。”
我说：“你知道让你们两个无常鬼给闹腾的，这座大桥上一到了晚上就没有了人气了吗？还有，你们是有钱了，他们呢？他们的钱变成了你们的。他们还得再搭上医药费钱。”
小聂笑着说：“这一切不是都过去了吗？现在我们都是亲戚了，就当当时是提前开了一个玩笑。”
元英：“那个玩笑可是一点儿都不好玩。一下子就玩没了两条人命。”
黑无常：“那也不能都怪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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