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瑟文的剑比想象中还要沉。伴随“锵”的一声，洛德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他握紧了剑柄。
“哥哥……”
他一边招架着对方，一边试图从图瑟文的脸上寻找不对劲的痕迹。和记忆中的一样，图瑟文保持着处理公事时的严肃和投入表情。
“哥哥是要试我的剑术吗？”
洛德问题得到了回应。
“我只是不需要幼稚的弟弟。”
说话的同时，青年停止了攻击。但是，话音一落，他的挥着剑攻击过来。
洛德刚刚学剑的时候，陪练对手常常是他长兄。图瑟文很耐心，并没有完全展示自己的实力，更像是引导而不是比试；洛德总是失败，然而总能学到东西。
他进步很快；童年的流逝似乎更快。在洛德能击败哥哥之前，图瑟文就因为越来越多的公事不再做他的练习对手。洛德并不知道哥哥现在的实力怎样。
图瑟文常常微笑着看他练剑。
“进步越来越快了。看来很快就会赶上来了。”
后来，他说的话变成了——
“我的弟弟真是练剑的天才呐！我现在也没有把握赢你了。”
再后来——
“你是我的骄傲哟，洛德。要是以你为对手的话，我肯定会输。”
但洛德不怎么相信。
他一直认为哥哥是不可能被打败的。即使是他自己也不可能。虽然图瑟文总是说着公事太忙没有时间练习之类的理由来解释，但洛德总觉得那不过是哥哥的安慰话。
就像这样，充满力量地挥剑——这才是真的哥哥。
“哥哥……”洛德趁着一个空隙，向后折退几步。他的眼神像是透过眼前的人看着远处，“我仍然很幼稚。不过，已经不是你的累赘了。”
他视线的聚焦收了回来。被雾气模糊的剑尖慢慢在眼前放大。他神色一凛，只觉得自己的剑好像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急速地出击了。
“打败你，证明这一点。”
他开始进攻。
×××
就好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赫洛因也是发觉身边的景物都被一层乳白笼罩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走进了雾气中。
“这可真蹊跷。”
他仍然使用风元素来测试——果然不寻常。
“不嫌老套吗。就算第一次有用，第二次可就绝对不行了哟。”
他露出带着年轻意气的笑容。
该如何呢，是使用气象级的大风把这些雾全部吹走呢，还是直接探索魔法脉络抓出始作俑者？
上次斯达帝斯是借图瑟文的名义雇了一个魔法师来——而且亲自杀了这个可怜的炮灰；这次应该是本人上阵了吧？以这个家伙为对手的话……赫洛因很是期待。
“可不要小看我啊……”
这次洛德不在，已经不需要有所顾忌了。
赫洛因对自己笑了起来。不对，就算其它人都小看他，斯达帝斯也不可能会这样。
“喂，是认真地想要和我作对吗？”
然后又想起，好像拒绝了合作要求的人是自己。他摸了摸脑袋。
“想耍下帅都底气不足。”
他闲散地往雾气最浓的地方前进。虽然迷雾重重，他仍不需要低头只看脚下。
所以，熟悉的脸出现的时候他马上就看到了。个子和他差不多，明明该是少年却总板着脸老气横秋的样子。和年纪一把还装嫩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打招呼，只是把对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我说，是不是穿得华丽了点，洛德？”
然后没等对方回答，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不对，看来是我品味的问题。”
在他自言自语的时候，洛德的剑刺了过来。赫洛因毫不在意地用了一个防御魔法；剑尖停留在离他眼睛小指长度的地方。
“危险危险。我说，打之前不先招呼一声，这难道就是我心目中的洛德吗？”
攻击不动声色地持续着；每一剑的强度都在增加，但每一剑都没能刺透赫洛因的防御。
“嗯，我心目中的洛德说不定还要再强一点……”
他自信满满地笑着。
“不过，还是我比较厉害。”
然后，赫洛因闭上眼睛。
现在，他觉得洛德只是个三岁小孩。一个有着水灵粉嫩脸蛋的小孩。他的剑好像打着棉花一样，软绵无力。
然后，他觉得洛德是只蚂蚁。只要一捏就碎；所有的攻击都不能给他造成一点感觉。
洛德于是伸出一只脚，向前踩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攻击他的少年已经躺在地上，全身被踩扁了。
“果然……最想见到的人以心目中所想的状态出现在面前攻击自己。这种半虚半实的幻雾我也是听说过的呐。只要相信自己已经杀了对方，这个东西就不会再出现了。不过，要是自己不够强的话，似乎也是会被杀掉的。”
赫洛因摸着下巴。原来斯达帝斯打的是这个主意。在两个人都没有察觉的状况下，被困在雾中的洛德和斯达帝斯都被各自信赖的人攻击的话——
似乎有点棘手呢。
×××
洛德致命的一剑刺在了对方的心脏处。
浅色的仿军制服已经被之前打斗中受的伤流的血染成了花布。在心脏的地方，好像玫瑰花开一样的漂亮颜色画了出来。
洛德的手臂也受了些伤，但没有大碍。
“原来一旦下定了决心，就赢得这么容易……”
他看着手上的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剑仍然像他的一部分一样，亲切，和手掌间没有任何缝隙。这是他哥哥送给他的剑，从十三岁生日时候起就一直伴随他。
他收好剑，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然后跨过去，仍然是戒备谨慎地在雾气中探索着。
要找到哥哥才行。
要找到真正的哥哥才行。
找到他，告诉他自己打败了哥哥的幻影……洛德想，哥哥一定会很高兴，一定会称赞他的。
一路走过来他早就发现了不对劲。无论怎么走，自己都没有感受到地面上应有的碎石、小坑和青草。这让他疑心自己已经在一个幻觉之中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图瑟文没有应该存在的东西。
那是被藏在额发下、但只要细心还是会发现的一道伤痕——洛德十三岁生日时，图瑟文为了保护他而受的伤——在魔法治疗力量强大的现在，不是拖延时间太久的伤，是很难留下伤痕的。
明明自己受了伤，被鲜血模糊得右眼都看不见了的图瑟文还是在那个昏暗的地下室里不停地安慰着年幼的弟弟。他以为弟弟是因为恐惧而说不出来，但事实上洛德只是察觉到面对危险时候自身的无能为力，为这个事实惊恐甚至有些绝望。直到救援人员到来，图瑟文也没有放开弟弟的手。洛德真正哭出来则是在哥哥得到治疗、开始静养之后。他没有想到的是明明躲在一个角落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地咬着牙流泪，还是被他那个讨厌的三王兄见到了。
“没用的小鬼，只会哭吗？难看死了。快点擦掉！”赛维普把手帕硬塞到了幺弟手里。不领情的幺弟把帕子扔了回去，用自己的袖子拼命擦着眼泪。
“没、没有哭。”
“不想再遇到这种事就给我变强啊！”
洛德抽着气回嘴：“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后悔甚至有些怨恨着当年那个力量不足的自己，洛德从心里希望这道伤痕不曾存在过。就像眼前这个幻影一样。
×××
这种古里古怪的雾气当然不是斯达帝斯自己造出来的。只有大自然和造物主才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它产于中空岛的雾幻平原；虽然说是平原，其实也是因为最初鲜少有人踏及、雾气充满幻觉又难以找到方向感而产生的误解。常年雾气缭绕的那里后来经过魔法师们的测定，实际上只有一个中型城市的大小；但是，名字已经定型下来，便没有再刻意改变。
斯达帝斯没有创造这种雾气；他也没有办法脱离雾幻平原的环境让这种雾气持续这么久。但他可以设下陷阱——一个被雾气隐藏了的魔法阵。斯达帝斯完全有能力以一人之力发动这个空间转换的魔法阵，将踏进来的所有人传送到雾幻平原。
这甚至不是一个长距离传送魔法。因为最近雾幻平原正好运行到卡普特附近上空。
赫洛因猜想，也许斯达帝斯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也是为了等待十年一次的这一刻。也许他心中早就演练好洛德亲手杀死自己哥哥的场面了。
恶趣味……
不对，简直不能称之为趣味了。
恶劣性格。
糟蹋了这雾幻平原上久负盛名的十年盛开一次的蓝莓之花。
“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洛德魔法波动虽然微弱，但赫洛因却非常熟悉。就用这个寻找吧——他闭上了眼睛。
没有魔法阵，没有咒语。没有发动魔法时耀眼的光。
他不需要目视前方，迈开脚步。
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会儿。
似乎……越来越近了。
近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显得颇为意外的叹词。
“啊……”
赫洛因睁开眼睛，看到正由侧身转正的小王子望着这边。
“这回该是真的了吧。”赫洛因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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