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雨过天未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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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信使
这会儿,咱再回过头来说印氏叔侄。
印西桥打马掠过长乐桥来,却见印镇早已勒马横刀,候在桥脚下南向的小道前。印西桥大喜。与印镇汇合后,他蓦地勒马转身,却没见追兵急急赶来,不禁奇怪。他不敢心存侥幸,稍一犹豫,忙催马斜过官道,紧随印镇沿浐水东岸碎石铺就的小道,向终南山深处狂奔而去。这一口气,便奔出十数里。看看前面山势渐陡,了无人烟;后边又不见追兵,才缓了下来。依印西桥,本该长驱疾进,绕入京城。无奈见印镇伤重不支,卧在马背上昏昏欲睡,只得勒住了马。他抬起头来,见左近山腰隐隐有一条颇为陡峭的土路。这路的尽头,是僻静的深谷,似有人烟。印西桥忙翻身下马,粗粗察看了一下印镇的伤情。随后将自己撕裂的衣衫扯下一大块,给印镇简单包扎了一下;又从马鞍夹层里取出几粒急救丸药,让他吞下,扶着印镇径往山谷里深处慢慢走去。回想长乐坡这番恶杀,虽说印镇伤得不轻,能借刘陵死拼逃得一劫实属万幸。如果就此进得京城交差,也算是不辱使命了。只是对刘陵能否逃过那妖道的追杀,他有点放心不下。
原来这次印西桥出塞回京,明里说是押解太原府一批淄重,附带了回乡省亲。其实更为重要的,还是进京为老长官、太原府少伊严挺之传递一通秘简。本来,只要找到太原府伊元勤在京城安兴坊的府邸,将书函完好无损地交到其公子元演手里,就算大功告成。可严挺之听说那元演好道,虽挂了个亳州录事参军的名儿,却没到职,只是热衷于到处参仙访道,最近并不在京城。于是嘱咐他先去找京城有名的豪商、家住平康坊的陆申。此人谨慎机警、交游广阔。由他再把书函转交给元演。至于那封得死死的函件里边说些什么,连一向视他为心腹的老长官,也没透漏一个口风,可见其重要的程度。因为顾忌对手耳目众多、心狠手辣,印西桥和他在太原府任书记官的义子印重与严挺之三人,几度通宵策划,才商妥了一个保障函件安全的办法。即先是以保护太原府淄重为名,遣印重、印镇率数十名生死弟兄护驾,把印西桥直送至蒲州风陵关。同时,请幽州豪侠、印西桥师兄刘陵赶往风陵关与他和印重、印镇等人汇合。按原先的方案,过了黄河就差不多大功告成了。因为此后走的都是官道,沿途人烟稠密、处处有官府照应。事实也的确如此。途经灞桥驿客栈,印西桥却又不放心起来,一连数日徘徊不前,以致一行十三人只得留在客栈过年。昨夜,印西桥终于下定决心,暂且把太原府淄重移入驿站、予以封存,留下所有亲兵驻守在驿站,由印重妥加节制。他叔侄俩与刘陵西入京都。同时,又将函件藏进一件祖传的钢丝绵甲,给印镇穿上,并与师兄刘陵相约:如遇不测,老哥俩死保印镇先溃围而出、再作打算。而如果他三人被打散,除了大富商陆申府邸,还可去他表弟徐通家。那是位于城西南角永平坊的一家养牛场,与以上两处相比较,是极偏僻、或许也更安全的去处。本来,依刘陵的意思,不妨在长乐坡的“泰和”货号歇歇脚,跟陆申约个日子再会面的。眼下未必留在家里。陆申为人恳信,儒释道皆通,加之交游极广,正是找人的上选。不过,兴好瞧情形不对劲,他硬是没准刘陵、印镇下马离鞍,叔侄仨这才侥幸逃得性命。由此看来,这趟差事也真的不好玩。
这山间小道,是既窄又陡、忽起忽落,还七拐八绕的,颇难对付。走了约摸一袋烟功夫,拐了一个弯后迎面竟是棘茎丛生,似乎已无路可通。印西桥伫立四顾细瞧,终于发现右侧仅一箭之地,有一溜三间茅屋,掩在一片苍劲的古树下。屋子前的晒场上,满是各种药材,药香四溢。茅屋西面的小灶屋,已是炊烟缕缕。印西桥屋前场后观察片刻,没发现可疑之处,这才把一颗悬了半天的心给放了下来。
43.惊变
印西桥让印镇先斜靠在卧倒的马颈旁,然后撩开眼前丛生的棘茎,印西桥来到屋子前。四周静得出奇,令他疑窦陡起。只见他翻身退到庭院一角,低声道: “老乡,老乡——”
话音未落,斜刺里掠过一条黑影,直扑印西桥肩头,把个印西桥惊出一身冷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印西桥往侧后一闪身,右腿点地,掠出一丈开外。“仓”的一声,长刀出鞘。定神一看,却是条崽马般大小的黑狗。这畜生甚是伶俐,突袭不果,狂吠不止。只见它仆伏在地,忽左忽右,或前或后,眼睛滴溜溜乱转,伺机发动致命一击。不料,此刻身后却听得一声喝斥: “黑娃,不耐烦怎的,快滚回去!”

随后一块小石子破空而去,堪堪掷中那黑狗的一只前腿。只听得“哑”的一声,黑狗侧身打了个滚,后退几步站定。这黑狗一边虎视印西桥寒涔涔的出鞘刀,一边禁不住半提右前腿,似乎还感觉那一击留下的难忍的疼痛。印西桥再往右侧一晃,扭过脑袋。只见十几步开外,一个七八岁模样的清瘦女孩探出脑袋,满脸茫然的看着印西桥,对他的机警颇不以为然。原来,她正在两棵老树之间晾晒衣裳。印西桥摇头苦笑,长刀入鞘,柔声向姑娘道了个安。自忖他叔侄半天冲杀,困窘异常,尤其是印镇实在不堪鞍马劳顿,试探着请女孩能让他叔侄在此歇一阵。不料女孩倒是朴实爽快,说她叫婉儿,爷爷出门去了,他叔侄不妨待这儿歇上一两宿。原来这户人家,就她爷儿俩,靠了一块山坡地种药谋生。另有个爷爷的徒弟,在京里帮着他爷俩照料处置这儿的药材生意。前天来给爷爷拜年,今儿清早,他师徒俩下山,赶了马车给京城的老客户送货,总得有两天才能回家。大概是看出了印西桥的戒备心态,婉儿还告诉他,这儿初了她爷儿俩和那偶尔来照料一下的叔叔,平日十天半个月也没人来。
印西桥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小姑娘叫婉儿,似乎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甩甩手,帮着印西桥把印镇扶下马,挪到东屋炕上躺下。随后跑入灶屋,塞了一把干柴,麻利地点火烧水。
不一会儿,婉儿打来一盆开水。她找来一小块盐巴扔到盆里,搅活一过,端上炕来。随后瞧着天色已晚,又忙点起盏油灯,放在附近炕沿的拐角上。印西桥见状,忙将印镇箭袍脱去,翻开内衣,褪去路上包扎的布片,沾了盐水为印镇洗净伤口。又向婉儿讨了块干净棉布,敷上伤药,重新包扎一过。那印镇没等印西桥料理完,便满嘴胡话,昏沉沉睡去。印西桥再一摸他的额头,不禁大惊。慌忙请婉儿去找了些清毒败火的草药来。所幸这对经营药材生意的人家并非难事,婉儿不一会儿便将药备齐煎好,给印镇喂下。印西桥见印镇复又睡去,病情稍缓,才心安了些。最后,印西桥端了油灯,回到堂屋,将灯顿在客席上,翻身入席,就着食床给自已疗伤。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本包好揣在怀里的几封朋友家书,已全然不见。他愣了一愣,蓦地省悟:今日那么些杀手对进行截杀的缘由便是要截获密简。而最后他们想是把那几封朋友家书当成了密简了,才放弃了对他的追杀。于是不由得暗笑。可转而一想,刚才在道口和东屋的大炕上为印镇疗伤,把那件祖传的宝贝钢丝绵甲给褪了下来,掩在他侄儿的肩头。他似乎瞅见绵甲已破了个小口子,也没察看察看那密简还在也没在。于是他赶紧掠下地来,重上东屋大炕,把翻检印镇绵甲身前背后翻了个遍,却是啥都没瞧见。而绵甲上那乍一看只不过指甲大的小缺口,其实竟有的三寸来长。印西桥不由得大惊失色,回头再把所有能找的地方找了三五遍,依然不见那牛皮纸密封的要命函件。印西桥顿足长叹,人已软了下来。
看看时辰不早,婉儿盛来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番薯粥。印西桥哪里还吃得下去,推说自己不饿,让婉儿径自吃了。他对着屋顶发了好一会楞。心想,这一行策划不可谓不周密;一路小心,似乎万无一失。不料长乐坡一战,还是将它弄丢了。如此奈何?见印镇睡得好沉,便来到堂屋、席地而坐。此时天色已是墨黑。印西桥找出烟斗,打着火镰抽起烟来。半晌,踱到堂前,拉开半扇屋门,仰面四望。天空不见一颗星星,屋外寒气疾疾逼来,周身顿时冰彻。印西桥沉吟片刻,转身嘱咐婉儿早点儿歇息,便径往里间印镇脚下和衣而卧。眼下,他怎么能睡着,只是做个样子罢了。婉儿将身边琐事收辍一番,吹灭油灯,返回灶屋,捡起一根几无筋肉的羊腿骨,向围着她摆尾绕圈子的黑狗晃了一晃,扔出门去,道: “畜生,外面瞅着去!”
那黑狗箭一般窜了出去,叼起羊腿骨,却又回到婉儿脚下,扭扭捏捏、裹足不前。
婉儿无奈,只得轻轻揣了它一脚,自顾进东房歇息。
印西桥见状,心里愈加烦躁。见婉儿已然进房歇息,便又翻身起床,在屋内转起圈来。自忖那绵甲上的裂口虽然不算小,似乎又不足以使偌大一封密函倾刻脱出,因此这玩艺儿不太可能丢在印镇摔下马之际。说不定倒是奔上小道,路途颠簸所致。可这一路也没见印镇的左手须臾离开过胁下呀。不管怎样,明儿一早顺来路寻去,或许还有救。这么一寻思,倒也稍稍安下心来,迷迷糊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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