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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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
原来在宫里见他一次是这么难。一月之后的某一天,我觉得自己等待的似乎都要憔悴,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王德生宣我往长清殿侍寝。
晚膳后太监抱了我进殿。大殿中弥漫着说不出名字的甜香,牙床上是我最爱的绯色纱缦。
午夜时分他才从纱幔后出现,他滑腻的手指抚上我的额,蜻蜓点水般掠过,带开一缕乱发。
“爱妃,你真美。”他默默看着我的时候,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咒语,简单几个字,就和父亲、和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赞美都不同,我从未如此陶醉。
我常常忘记他是谁。
在只燃着一支红烛的长清殿,烛光半明半昧,他唤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他也不再自称“朕”,他说我喜欢你,清荧,你比宫中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可爱。
他用结实的双臂将我托起,“清荧,我最喜欢,你身上这种淡淡的粉色,这让你看起来,像等人怜爱的花朵。”
他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汗水一滴滴落下来。我纠缠着他,轻轻咬着他的手臂、肩头,咬着每一寸我熟悉的地方,咬到他轻轻地颤抖。
我喜欢看他颤抖,他在这样的时候不再是一个威严的存在,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有情有欲。而我可以紧紧地缠绕着他,不放手。
夫君,我躺在他身下温柔轻唤,这个词汇,使我的心也跟着颤栗起来。我常常想,如果这就是一生,有多好。
那一夜,我知道了他的名字,缙,我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字,虔诚地想,即便是来生,我也要记得这个字。
我年轻的时候做过许多糊涂事,比如不该执意进宫,比如不该恃宠而骄,但这其中有一件最是铭心刻骨,我不该爱上他,更不该希冀着从他那里能得到一个男人完整的爱,如果当初不是如此,以后的许多年里,我不会痛不欲生。
我曾经是宫里最得宠的女人。长清殿伴驾,夜复一夜。皇上常常抱我在膝上召见王公大臣,进宫不过数月,父亲已加封御殿阁大学士,大哥也做了户部侍郎。
入宫数月后,我被晋为淑妃。
父亲却常常遣人捎话来,要我诸事小心。宫中各掌事太监都得了父亲不少好处,渐渐地,我对后宫里这些女人的出身来历也略有了解。
在我初进宫的这半年里,除了静贵妃,并没有哪个嫔妃为难我,甚至皇后,对我的得宠也看得清淡。
皇后出身幽州郑氏,郑氏先祖曾于先帝有救命之恩,先帝登基后,赐郑氏世袭幽州王。当朝太后,皇后,以及品级最高的静贵妃都出自郑氏,皇家的恩宠可见一斑。入宫前父亲曾叮嘱我定要对皇后谦卑,郑氏是万万得罪不得的,但我并不放在心上,那个时候太过年少气盛,又怎肯甘心屈居别的女人之下。
然而看样子皇后却是个极温柔的人,她还常常在静贵妃难为我的时候斥责她,那时候我对皇后是心怀感激,但另一方面,皇后这样的做法,也让我更加忘乎所以。
皇后的妹妹静贵妃是宫里皇后之下品级最高的嫔妃,静贵妃瞧不起我,正如她瞧不起宫里除了皇后之外所有的女人。她有她的资本,她的姨母是如今的太后,她的几个哥哥都封做了郡王,而我有什么?只有一个担任吏部尚书的父亲,而这在皇家的眼里也根本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官职。

在宫里,灵嫔最与我交好,她是安郡王一个小妾的妹妹,皇上一日到安郡王府,酒醉临幸了她,不想她竟怀上了位公主,虽然身份卑贱,也因了这小公主而得皇上赐了名号。她常常来隹纭宫看我,拉着我说其他嫔妃如何如何不是,又说皇后也不过尔尔。我听了只淡淡一笑,心里明白,她不是不想巴结皇后,只是她晓得,她那样的身份,无论怎样阿谀献媚,也不能叫那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瞧在眼里。
我偶尔会冒出这样的念头,灵嫔是善于钻营的女人,皇上是不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封她做灵嫔,除此之外,我实在在她那张艳俗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灵气。
父亲告诉我,这些年,郑氏子弟在朝中为官者甚多,甚至有幽州党系之说,皇上已有半年多未驾临皇后寝宫,宫闱中传闻,是皇上对郑氏愈加权重很不满。我却不这么想,每每听到宫人在帘帐后偷偷议论此事,我都不屑,我笃定皇后失宠完全是因其品貌不得圣上眷顾的缘故,若干年后回想起来,那时候的确是天真的厉害。
入宫第一年的中秋,皇上带了我往鹿苑东山赏月。
兰亭在东山的最高处,风很大,也很凉。皇上要我陪他在亭中饮酒,一杯又一杯,直至深夜。他的金色发带早已被风吹散,散发着清淡龙涎香味的衣袂轻轻拂过我的脸,我只觉得浑身发烫,偷眼看他时,他的眉眼里都是醉意,我从没有见过他这样。
宫中时常会有宴饮,但皇上从未醉过,他也从未像今天这般,与我说这么多话。他望着我的双眼温柔而平静,他一直在跟我说话,有些听得懂,有些却不明白,但我一直安静地听着。
皇上身边的王公公带着数名太监也一动不动地立在亭外伺候。
“为人君者,自当身处最高处,让人怕,让人仰望,也只有这样,才能体现皇家气派,皇家威严,你,懂吗?”他笑着问我这一句话,眼波迷离,我觉得他并不要我答。他总是问过一句就低下头去,好象想起了什么,不多时又会问我。
我揽着他的脖颈笑着说我懂我懂,可他会把头埋在我怀里,说我其实不懂。
他真的醉了,我想。
后半夜,天微微下起了小雨,王公公上来递伞,却被他推开,他轻轻抱住了我问:“爱妃,朕背你下山好么?”
还不及我答,王公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惊道:“皇上万万使不得,此举逾礼,请皇上三思。”
皇上并不睬他,只直直盯了我,一双墨色的眼在雨夜里平添几分幽凉。
我轻轻俯上他肩,柔声唤他“夫君”,他笑了,他抬头看我,昏暗的烛火中,他英俊的五官让我着迷。
山路很滑,他却走得很稳。他的背很宽,也很暖,我将脸埋在他散开的乱发中,他有时会转过脸来,眼睛一闪一闪,像夕阳水面的粼粼波光,他温柔地唤我“清荧”。
每当我听到这两个字,眼泪就会一下子涌出来,这就是我的夫君,我要他疼我爱我,一辈子都将如今夜这般,对我轻怜蜜爱,真心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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