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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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6
***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
那日从碑林回来,不知为何冀北心中自觉同木棉亲近了许多,也许在那样的万籁无声的山中,只有他们两人被卷在时间的印记中,那一刻只是无穷尽时间中微小的瞬间,对于他们来讲却像是一个永恒的定格,连接着过去和将来。
他很少思考过这些问题,故去的记忆从来都是连带着悲伤愤恨,是他恨不得如蚕脱茧一般退去的。看到木棉在碑林中谈笑自若,他似乎也可以去面对那个故去的自己。
他有时候会谈起安坊的家,大约是有她在身边聆听的缘故,这些回忆通常饱含着温馨,门口石狮子口中的圆球是他一直想要取出来的,院中凌霄花架上有他用小刀刻着的一些字,祖父每日晚饭前会拷问当天的功课,答不出来会用戒尺抽打手心,比家塾的先生还要恨,总是祖母来解围。
木棉通常安静地听着,有时会插上几句话。冀北提起那两只被他从淇山救回来得仙鹤,后来只剩下一只孤独地活着。
木棉便告诉他,她还帮助那只名叫于天的仙鹤治过腿,后来也恢复得很好,说着她便黯然想起儿时的琮洄当时焦急的神态,心底有些刺痛。
冀北听了却不禁微笑,冥冥中自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也会这样偶然重逢,此时方知命定二字真意。
三日假期自然转瞬即过,之后冀北又需每日早早起身,此间到市里最快也要两个时辰的路程,有时晚间应酬结束几近半夜,他只得暂回市内的府邸休息。他近来压力甚大,又经常失眠只有回到浮园才能安心休息。
那一晚他回到浮园已是日落西山,惯例先到东厢房看木棉。刚拐过去就见春燕提着篮子在剪菊花,春燕没料得冀北这会儿过来,忙停了手叫了声:“四少。”冀北见她蓝中的花都是整朵剪下并不带枝,就问道:“剪花做什么?”
春燕道:“是小姐吩咐的,不必剪枝。”
冀北哦了一声,又问道:“木棉她今天怎么样?”
春燕回道:“挺好的,下午还要我帮她研墨临帖。”
冀北点点头,径直走了过去,掀开棉帘就看到木棉正坐在炉边看书,火炉吹出的热气浮起她耳边几缕碎发,纷乱地飘浮在空中,她时不时伸手将发丝掖在耳后,奈何那些碎发并不听话,不一会儿又一起一伏散在空中。冀北悄悄走过去,笑道:“看火把脸都烤红了。”
木棉抬头一看是他,也笑道:“你过来了。”说着就合上书,要站起来。
冀北连忙让她不要动,脱了大衣也找了一个方凳坐下道:“我也烤烤手暖和一下。”
木棉只是微笑,又见冀北低头看她膝盖上放的书,便道:“案上的书都看完了,下午无聊叫春燕帮我找些书看,她不敢进你的书房,不知从哪里寻来这本东坡志林,很是轻松有趣。”
冀北道:“倒是我疏忽了,那个书房里面到没有什么好看的,后堂西间藏了不少书,怕是前面主人留下的,你有兴趣晚饭后我陪你去看看。”
木棉“嗳”了一声,又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就又把书打开道:“这里面的注言是四少留的么?此话倒不似四少你该说的。”木棉见过冀北的字,遒劲坚硬,她一向过目不忘自然知晓是冀北闲暇写的,此时也是无话找话随口问去。
冀北看了一看,原是《致仕》中的〈贺下不贺上〉篇,也不记得是自己什么时候批上去的小字:苏子真世间第一豁达人也!
冀北看了笑道:“真不记得什么写得了,不过若论天下真性情的,还真要算苏东坡。”
木棉听了也笑:“外人都言四少雄心壮志,哪里知道对四少而言的天下通言竟是这样,如此这般还何必祈求仕途通达呢?”
她举起了书轻声念道:“这下面还有一词:何日林花枝上闹,使君还。此后日日,东耕田,西做桑,山高水远细欲无。”她看着冀北又笑道:“若不是亲眼看过四少的笔迹,真不敢想象你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冀北低下头对着书细看,也是一笑,坦然道:“大约外人看我们这样的人都是野心勃勃的,为了权利敢把自己的命赌上去。其实静心想也很无趣,这江山几千年来有多少所谓的主人,可是又真正属于过谁?”
木棉听了这话却愣了一愣,说道:“青史留名,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证明吧,四少年情有为,才能发出这样的感慨,若是无名小辈这样说,只是胸无大志。”
冀北听了笑道:“此话不错,所以人们才说‘燕雀安知鸿浩之志’,可退一步讲,鸿浩又安知燕雀之乐。”
木棉道:“这就又回到‘自非鱼,安知鱼之乐’的问题上了。”
冀北笑道:“最好当然能是两全,都经历才算美满。”
木棉也笑:“所以说世人贪心,男人尤其贪心,都盼望‘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便是升天做了神仙,还都争个官阶高低。”
冀北道:“的确如此,若是人心都能淡然如你,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纷乱。所以我佩服苏子真性情,他被贬于海外时,都能从剔骨肉中吃出螃蟹的美味。”
木棉笑道:“自在二字自在人心。”
冀北想了想道:“不知道我若是失势,能不能也能那样豁达。”
木棉道:“你得意时能有如此想法,已是难能可贵。”
冀北又拿起书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胡写了这些话?”不待木棉回答,他自答道:“只因林花太美,满心盼它能早日闹上枝头,若能只为我一人开放,又夫复何求?”
木棉听了如何不懂,本来与他平视,却承受不了他炙热的目光,只好低下头,,她脸色通红只怪火光亦太灼热。
好在春燕在门外轻轻叫道:“小姐,菊花都剪好了。”
木棉忙站起来道:“你进来吧。”她走过去看蓝中的菊花,在其中挑了七八朵,道:“把这几朵送去厨房,剩下的就放在炉上烤干好了。”
冀北跟过来问道:“你拿着菊花做什么?”
木棉转身道:“我今早起来看到菊花就想到以前冬天吃菊花锅子,那边几大株蟹爪开的正好,刚好又是白色的,趁着厨房昨天新买了羊肉鱼肉,就叫春燕剪下几朵好做菊花锅。”
冀北听她这般描述,笑道:“那我可是有了口福,真是好些年没吃过了。”
木棉笑了一笑道:“那就请四少在这里少待片刻吧。”
冀北见她转身收拾圆桌上的物件,便道:“留着要佣人们干好了。”
木棉道:“我不习惯招呼人,又不是什么大事,顺手就理好了。”
冀北听了也就不再多说,眼睛只是跟着她的身影走动,木棉停了手道:“你这样我什么都做不了了呢。”
冀北道:“那就不要做了,你本来也就是找事情做,不如还坐在炉边我们说说话。”
木棉自然不肯再过去坐,依在窗边顺着朝外看,这会儿天上的月亮星子稀稀散散地冒出头来,微弱的光芒溜着窗缝就藏了进来,冀北看那窗户上还是糊着纸,不由皱眉说道:“怎么老张没给你换了玻璃么?真是的……”
木棉忙道:“不关他的事情,早两天他就派了人过来换,是我喜欢留着窗户纸,这颜色看着温暖,玻璃一览无余太清冷了。”
冀北听了只好笑道:“罢了,好在这屋子暖和,不然就先装了玻璃在贴一层窗纸。”
二人说着话就有人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黄铜火锅,又附带端上六碟涮食,其中一盘便是洗净的菊花花瓣,余下照例是片好的蝉翼般薄的羊肉,鱼肉,鸡胸肉,豆腐,干丝,蔬菜之类。
锅子一点燃火舌从黄铜坐底冒出来转着圈舔着锅子,冀北闻到一股异香,却不似是菊花香味,因问道:“这股香味从何而来?**辣的香,肯定不是菊花。”
木棉道:“我照着书上说的,烧火的是凤鸾酒,大约有股子酒香气。”
冀北微笑道:“这是第三次我吃你做的东西。第一次实在砀洲那边的山系,目迷糊糊的喝了几天汤,第二次是开战前求你为我做了一碗寿面,这次算是第三次。”
木棉道:“这次可不是我做的,你要谢就谢别人去。”
冀北道:“我只记你的好。”
木棉也不接话,望着滚沸的白郁浓汤道:“这样的寒夜吃这个最好。”说着就让春燕将众生片下锅,待生片漂浮起来又丢了菊花花瓣下去,瞬时锅中便飘出一阵馨香冲淡了肉腥。
冀北道:“吃菊花锅味道这一刻最好,真将那花瓣吃到嘴中,倒没有这么香了。”
木棉点头道:“其实也是求菊花入菜的情调,真正说有什么特别的也说不出来,大约比普通的什锦锅多了些清甜而已。”
冀北道:“国人一向对饮食要求甚多,色香味意行,这菊花就是为了意的。”
木棉一笑道:“的确,也应了那句话意思,夕餐秋菊之落英。”
二人说了半天,旁边站着的春燕着了急道:“四少,小姐,意思再多也不能饱肚,你们快动筷子吧。”
木棉冀北听了不由相视一笑,不再多说只留出嘴来品味这兼有花香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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琮洄腊月三十才赶回到安坊,前日家中刚接到他的电报,绿媛早就吩咐准备下他爱吃的东西,晚间才接了琮洄到家,看到琮洄孤零零提着箱子进门,心底是又喜又悲,喜的是一年多未见儿子,总算平平安安到家了,悲的是儿子不但瘦弱许多,更是满脸憔悴,也顾不得多说赶紧安排着下人伺候他洗去风尘。
琮洄一年没有归家见到家人本该大为欣喜,奈何心中伤痛,当晚的年夜饭也吃的索然无味,酒却喝下不少,夹着满腔的不愿与人说的酸楚灌了个昏天黑地。之后几天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发呆,父母见他如此反常都担心不已,早先接到的信,言语间说的不甚清楚,如今看他如此也不忍心多问,即便问也问不半句话。
他在家中呆到初三就呆不下去了,这些天日子的波折起伏在心中翻来覆去地想,那日听了弟弟那一句话,心里悲愤难当一走了之,如今前因后果越想越不是味道,当下把心一横到了父母面前就说要回湾洲。
伯清本来就对他这个样子不满,说道:“眼看两边就又要打仗,回去那里做什么?”
琮洄只扯谎道:“报社那边就请了这几天的假,这会儿也该回去了。”
伯清听了这话立时怒道:“混帐话,你在那边做些什么打量我一点都不知道,前些年随着你的性子折腾不管你,你居然跟着别人学革命,你这是送死之不知道。你那报社早把你辞退了,你还在这里蒙我。”
琮洄道:“我没闹什么革命,我这次是有大事过去,您就别管了,办好了我就回来。”
伯清道:“你能有什么大事,我看我就是管你管的太少,都是你娘惯着你,这么大的人了家里生意是半点心也不操,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让你去学什么新闻,把心都学野了,现在你给我好好呆在家里,那里也不许去。”
琮洄听了只是道:“我非去不可。”闷闷地站在那里不再不说话。
伯清见他这副样子,好半天方压着怒气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去湾洲做什么?”
琮洄想了想坦然道:“我去找木棉回来。”
这话一出伯清绿媛都是一惊,绿媛忙道:“先头你写信回来说的不清不楚,我就担心,你这傻孩子,这么些年了怎么就不懂事呢。”
伯清气道:“你……你真是要气死我,木棉是你奶奶给你大哥定的亲。”
琮洄道:“大哥离家了十多年了,木棉当初是离开了咱们家,要是没离开难道莫名其妙的给大哥守着不成?爹娘你们都是受过新教育的,怎么如此糊涂。”
伯清道:“你大哥不回来,咱们以后自然当她是自己女儿一样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只是定什么亲都万没有你的事情。”
琮洄气道:“这是什么道理,难怪木棉当初走了,也难怪我要她回来她有那么多犹豫。我不管,这辈子我只要她。”
伯清听了这话,指着他说了声逆子就气的再说不出话来。
绿媛见状忙扶伯清坐下,劝和道:“大年下的,父子俩怎么说两句就气了,琮洄你一年不着家,回来两天就闹着走,先给我回屋里好好冷静一下。”她又推着琮洄出屋,小声道:“先给我老老实实回房去,有什么事情都慢慢说。”

琮洄见父亲气的直喘气,心中也十分懊恼,随着母亲回了房间。绿媛问道:“你写信说要带个惊喜回来,这个惊喜就是木棉?”
琮洄苦笑道:“这会儿看来,这对你们根本不是惊喜。若真是回来了,只怕她也呆不住。”
绿媛叹了口气,又问道:“木棉她怎么没跟你回来?这孩子这些年可好啊?真是的你奶奶临了都还在念叨她。”
琮洄想来酸楚,朝床头一靠闭上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耳中听着母亲说着:“我知道你的心思,那年你被车撞得差点命都没了还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别的都好说,单这件事我帮你说不的话,你也知道但凡粘着你大哥的事情,我都没有立场说话……你爹那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觉得亏欠你大哥,你奶奶临终前为你大哥的事情也嘱咐了那么多,这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母亲絮絮叨叨念着的诸多的事情都不算什么,他只担心木棉的态度,想到最后见她那一面,她平静的说的那些话,简直让他恐慌到要发狂的地步了。而且她难道真的要跟莫冀北么?他猛地坐起身来,这才意识到如果自己再混沌下去,真的就彻底失去她了,这念头像通红的烙铁一般烧着他的心。
他对母亲说道:“我今晚就得走,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绿媛捂住他的嘴,呸了三口:“大年下竟说点儿不吉利的话,你这孩子真是不让我省心,你说到湾州就能去么,通行证是那么好办的?”
他想了一下,跳下床翻箱倒柜找了一通懊恼道:“我回来时候有人要给我办的,当时糊里糊涂怎么也没收下。我真是傻,当时还赌气再也不过去了呢。”又想了一会儿又道:“没关系,我这就去申请。”
绿媛看着他痴痴的样子,满肚子的话在嘴边也无从说起只得深深叹了口气。
琮洄第二日便去政府申请通行证,然而事情总不如意料得那么简单,还不待琮洄拿到通行证,安坊所隶属的永统军政府就向天樊军政府宣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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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刚好是正月十五,按照旧历这天才算是新年结束,冀北回来的早开车从城里往浮园赶,一路上仍旧是络绎不绝的鞭炮声,处处不得安宁,这些嘈杂的声音似乎听了许久,其实也不过是二十几天的功夫。
木棉在浮园里待得这些日子,几乎什么外界消息都不闻不问,这会儿见冀北回来得这么早,也只随口问他道:“怎么今天这么早?”
冀北道:“难得没事情。”
木棉见他一个人回来,问道:“怎么陈副官没有随你回来?”
冀北只是道:“另派了他别的事情。”
木棉想到早上春燕说四少这几日和陈副官颇多争吵,她一向不太在意闲话,自然也没去多想,哪里猜到这些争吵多半都是由她而起,又随口道:“你向陈副官发脾气了?”
冀北听了却皱眉问道:“又是谁在你面前多嘴?”他这样突然一问,木棉却愣了一会儿,说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也并没有人说什么。”她这么说着心里却真的冒出些疑问,见冀北眉头紧锁便不再多言。
冀北也半晌无言,见她不言不语的低着头研墨又歉意道:“是我语气不好,今天心里有些烦闷。不说这个你今天怎么样?前儿给你送来的这些墨石还好用么?”
木棉道:“都还好。”顿了顿又说:“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有什么为难的话……”
冀北不待她说完便打断道:“都是公事跟你不相干的。你也知道统军单方面宣战搞得我们被动的很。”一面说着一面深深看着木棉,又道:“即便有人说什么,你又要如何?又要走么?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木棉听了心中疑惑更甚,这些日子始终去留不定,先是园子里面守备甚严,即便她出门散步除去春燕陪着,总也远远跟着两个士兵,其次是她心底深深畏惧的,这些天和冀北相处让她害怕,那般温和几乎不像是之前认识的那个人,直觉上有什么不对,可深一层的意思她也不愿想,不敢想。
冀北看她默然无语,知道她心思素来细密,局促了一会儿转口道:“我是怕不日要迎战,你一个人待着总让人不放心。可若让你跟在我身边就更不放心。”
木棉手下仍旧研着墨,手下的力道重了砚台和磨石之间发出丝丝绕绕的响声,简直搅得她心乱如麻,手下速度一快墨汁就飞出砚台溅了一桌,她连忙拿了纸擦拭,只是越擦越乱,冀北见了道:“你别动了,叫春燕来收拾好了。”
木棉也就索性停下来看着冀北道:“我不能这样跟着你。”
冀北正弯着腰用纸擦拭她下午临的帖子,听了这话慢慢站直了看着她,好半天微微笑起来道:“这个自然,我也不会这样委屈你。如今都是暂缓之策,等我忙完了这一段就……”
木棉抢断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冀北敛住笑容道:“怎么就不可能?我们本来就该是在一起的。我近日想到姻缘二字,还真的是有趣,姻和缘我们都占尽了。”话是这样说心却沉了又沉,早就觉得这些天在浮园的日子太美好,美好的像梦一样不真实,时时刻刻都怕醒了,果真听到木棉道:“那门亲事不过是长辈一厢情愿,更何况你我都早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他们这些日子没有涉及到这个话题,如今说开了,心底都有些隐隐的抓不住的痛,冀北怔了一会儿,脸色却渐渐阴沉下来,黯然道:“你是不是还念着他?”
木棉缓缓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来,她这个样子却让他心底恐慌,伸手按住她的手道:“我不管那么许多,早在那日罗汉寺中我就发了誓这辈子要定你了。”他嘴上说得这样肯定,心底那一层积忧却更重了,想了又想干方问道:“你心底的意思不说我也清楚,可我心底的意思你明不明白?”
木棉听了半天才强勉着笑道:“这话好绕弯子,我不懂呢。我心底又哪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是……不过是……”
冀北等着她,可到底没有说完,他也不强求答案,也随她强笑道:“既然没有最好,那你就好好跟我在一起。”
二人这样躲着藏着说着话儿,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春燕进来报说晚饭都预备好了,二人便到了正堂去。
这日既是十五除去酒菜汤水之外,自然又上元宵来吃,冀北见了才想到这日原是元宵节,笑道:“难怪今天一路上又听着鞭炮不停,原该赏月才对。”
木棉听了笑道:“只听说元宵赏灯,中秋赏月,你倒给提前了。”
冀北笑道:“哪里有这么多规矩,那天月色好就那天赏,每个月都有宿望交替之日,也不会只有中秋的月最园。”他叫下人又端来两个火盆来,才去打开窗来,天上果然挂着玉盆般的圆月。
二人默默无声望着月亮,冬日的夜空这样清冷,唯独一轮明月倾泻出银白的光,
这样的情景下总是有些伤感的,他想起多年前母亲的一句话:月色都有冷暖呢。是怎样的一个个不眠的夜才能探知月色的深浅冷暖,这么想着便伸手自斟了一杯仰头饮尽,待再要倒酒却发现酒壶被人拿开了,听到木棉说道:“这酒冷了,喝了伤身。”
冀北也就罢了,沉默片刻又道:“安坊的东郊有个敬慈庵,你去过没有?”
木棉道:“没去过,不过我知道那里尼姑擅长种植芍药,每年春天都会到城里卖花做庵里的香火钱。”
冀北道:“庵边上便有一个芍药园,其实也做墓地用。那里的花大概吸了人的精华所以才开得格外好。”
木棉也不知他忽然说这些用意如何,又听他道:“我娘就葬在那里。”
木棉听了到很有些震动和意外,想了想道:“有年发水,那敬慈庵也被淹了,后来还派人捐款修筑。不过所幸芍药园是在庵后的山坡上并无大碍。”
冀北道:“你不用安慰我,这么些年其实我倒想开了,人故去了,墓地墓碑什么也不过是个象征,这些年除了我又有谁记得她呢?”他淡笑一下又道:“我当时在庵堂里面替我娘租了个位子,放她生前喜欢的一些东西,我当时也是执拗的很,想她一定不愿意在那个家里留下一丝一毫,果真现在那个家连半天她的痕迹都没有,连谭琮豫这个人也没有。”
木棉听了不由得心酸,忙打岔道:“你放的那些东西,是不是有那支笛子?”
冀北想了想道:“是了,难怪你会得着那笛子,我还疑惑许久。”他面上浮出微笑,问道:“那两支笛子你还收着么?”
木棉点头问道:“要我拿出来么?”
冀北忙道:“不,不,你收着就好。得空了,你还可以找找图案的区别。”
这边下人又端了一壶暖酒上来,冀北见了便又斟满两杯,推给木棉一杯道:“今晚便算是过完年了,我还没跟你喝上一杯。”
木棉接了过来,道:“只此一杯,你也不要多喝。”
冀北笑笑:“刚温的酒喝了只有暖和,我们喝了这壶酒趁着身上暖刚好出去赏月。”
木棉道:“我知道劝酒都是白嘱咐,只是你若喝醉了还赏什么月,直接明早看朝阳好了。”
冀北哈哈一笑道:“这样一壶酒怎么醉得倒我。”他喝完了这一壶,又吃了些元宵,方叫下人准备灯火。
木棉见他这晚喜怒不定,也多不拗他的意,披了件石青色的厚尼斗篷就随他出了浮园。冀北手提了一盏灯在前,其实倒无大用,此刻的月色是格外的明亮,便是千百竿翠竹遮影也可明辨竹林中的羊肠小径,更何况还有路边七彩琉璃灯,冀北见此便将灯中的蜡烛吹熄了。
木棉在旁道:“琉璃灯也好熄了,才不辜负这样的月色。”
冀北道:“不错,该熄灭了才是。”待灯一一熄灭,竹林梢头的月色便又亮了一层,
木棉道:“这样真好,凡世的光却是掩盖了这月色了。”
二人借着月色信步穿林而出,便转到浮园的后门,冀北听得木棉几声轻咳,知道夜间寒气伤人,就送木棉回去东厢。
两人猛地进来明亮的屋内一时有些恍惚,木棉无话找话道:“这样明亮的圆月真是难得。”
冀北半晌无话,轻轻苦笑一下才道:“看着此刻月儿这般圆,明日就又缺了,有时候想想,我过的日子便如这月亮一般,圆的时候不过那么一点点日子。”
木棉望着他硬朗的侧脸,想着他所说过的那些话,心底微微有些疼,强颜欢笑道:“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怎么明天会缺呢,只会更圆才是。”
冀北心知她的好意也笑道:“借你吉言才好。”他走到门口又深深看她一眼道:“夜深了,明天再来看你。”
出了屋门呆站在那里想着自己今晚的言行的确反常,回头看着那扇窗户木棉的身影绰绰,踌躇了好久才离去了。
木棉却站在窗口更久,透过密厚的窗纸并看不到冀北的身影,她将头靠在窗棂上,那些手绘的墨色菱花的缠绕在眼前模糊了,却反而活灵活现起来,好像还了精魂,她微微笑了一笑,极低声地暗暗叫道:“琮豫……”
如果冀北刚好在窗外或许会听到,可惜他人已经走远了。
**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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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写的我好伤心啊
谢谢留字给我的朋友,你们总是一章接着一章鼓励俺来着,感动ing
挑刺我也欢迎的很,情节方面也好,错别字也好,也许暂时没改,但是等全部结文后一定会慎重修改,拜托拜托!!!
大概因为掉书袋和写美食都是我最爱。其实想想言之无甚大物
写东西的强迫症就是总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介绍给别人,恶果就是行文啰嗦阿啰嗦
以后再精简吧。有人喜欢我就很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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