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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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不小心?”陆子熙蹙起清秀的眉,白净的脸上染着几分青色,手上的工作却没有停下。
几个小时前,夜心带着满身血迹出现在他面前,惊的他一脸血色褪了个干净。夜心从不走正门,每次受伤都从后墙翻进来,打算自己处理干净,但不巧的是每次都被他逮个正着。
伤在左肩,一发子弹埋在肩上,幸好没有伤到骨头和经脉,其他地方的刀伤凌乱却轻浅,像是被极薄的刀刃划破,都没有致命危险,但伤后没有及时处理,剧烈运动导致失血过多,反而有些棘手。
陆子熙是个外科医生,子承父业开了个小医馆,他技术不错,人又长得和熙,附近的姑娘们都喜欢到他这里看病,没病也会开些保健的药材,说是孝敬父母,其实不过是为了看那免费附送的陆氏笑容。
其实陆子熙真正在行的是人体经脉,研究的极为深入,总想遇到个疑难杂症让自己试试手,可惜附近的人身体都很健壮,对于跌打损伤之类的小病连护士都可以处理,感冒发烧也是很少遇见,这着实让他有些抑郁,感觉自己的医术毫无用武之地。直到遇见了夜心,总是隔三岔五的带着一身伤出现在他面前,考验他各类医学知识的掌握程度。
陆子熙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子弹卡在骨头里,有些难办。他盯着夜心肩头一片模糊的血肉,手有些抖。
他最怕夜心受伤,不是因为伤不好治,而是因为她,从不肯打麻药,无论伤得多重,都咬牙挺着,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他动刀。她不会疼吗?陆子熙偶尔怀疑过,不过多数时候还是排除了这个想法。应该说,能碰见陆子熙,是夜心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为了让她的疼痛尽量减少又不会对脑部产生影响,陆子熙祭出了家传的针法,用银针止血止痛,久而久之,连夜心都熟记了人体经脉图。
陆子熙手中银光一闪,落在夜心肩上,手下的身体一颤,手术钳成功的夹出弹头。细心的缝合后,陆子熙小心翼翼的扶起夜心,让她靠在床头,开始层层包扎。血没有继续溢出,只沾湿了几层薄薄的纱布,宛如朵朵红梅逐渐消失在白雪之中。
恍若第一次看见夜心,也是一样的情形。
那时的陆子熙才17岁,刚刚离开陆家,用父亲给的仅有的钱买了诊所,和这后面破旧的小院。他从5岁学医,一直接受陆家最严苛的训练,没料到这些知识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渐渐的快要淡忘了,而夜心,带着一身血迹,从后院翻进,看得他目瞪口呆。
他应该害怕的,但是他忘了。他从没见过流那么多血还微笑的人,而且是个小女孩。他知道自己那时的表情一定很傻很好笑,因为夜心笑了,那白净的脸上没有一点疼痛的表情,只是淡淡的笑着,小手在血衣上蹭了蹭,走到他面前,冰凉的手指触了触他的眉,然后顺着眉线抚过。有点酥痒,冰凉的触感。透过她的手指,陆子熙看见夜心脸上漾出餍足的表情,脑中像是被抽干了一样,瞬间空白。
“真是好看。”夜心说了这样四个字,然后倒在陆子熙的怀里,昏了过去。陆子熙呆呆的看着怀中瘦小的人,仿佛一只受伤的黑猫,直到血染红了他的白毛衣,才意识到这个人最需要的是什么。也就是从这时,陆子熙开始了他八年艰难的保姆生涯。
“不要乱动,受伤了还不老实!”一不留神,夜心竟然把手伸到他的面前,绷带没拿紧,差点从手中脱落。
吐了吐舌,夜心把右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的看着陆子熙处理腿部的刀伤。这个男人,明明是个医生,却总是对她身上的伤口大惊小怪,当杀手哪有不受伤的,反正死不了。现在的她与几年前已经完全不同,每次出任务都是以绝对优势毙杀猎物,鲜有出错的时候,今天若不是那男人的眉与子熙太过相似,开枪的瞬间滞了半秒,她又怎么可能会受伤。
虽是这样说,此时却已记不起那男人的容貌了。自己也许真如少爷说的那样是个寡情的人,只记得自己在乎的人,无甚关联的纵是死在她面前,怕也不会让她皱一下眉头。夜心摸摸鼻子,有些不忿,若真是那样,她必定会皱眉,她讨厌死人。
说来也许可笑,她,夜心,暗罗堂的副堂主,一个杀手,天生嗜杀,却讨厌死人,每次结束任务都是第一个溜之大吉,从来不打扫战场。幸好她有一个会善后的大哥,少爷也算照顾她,默许了这种不可思议的举动,否则她必定会吐那些死人一脸,把本来就很糟糕的场面搞的更加复杂。
想起大哥,夜心有些恍神。今天的事大哥恰好看见了,把她臭骂了一顿。大哥很少骂她,因为自己是大哥唯一的亲人。大哥夜烔比自己大了6岁,父母死的时候她还没有记忆,所以在那些大哥经历的事情面前她完全可以算是局外人。她不明白大哥都看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因为大哥对她的保护足够好,好到至今她什么都不知道,童年成了一段完全的空白,只是,在那空白之后,再也没看见大哥笑过。
她喜欢笑,喜欢替大哥笑,哭泣是懦弱的人做的事,而她,夜心,只要没有死,就有翻盘的机会,所以她不会哭。大哥说她是福星,正是她的笑,让他们认识了少爷,罗氏集团的公子,黑道上号称“双面罗刹”的男人,罗琛。

按理说,少爷收留了他们,找专人训练他们,在这弱肉强食的年代里不致沦为废人,待他们学有所成,还扶他们兄妹做暗罗堂的正副堂主,实在是恩情非浅。只是夜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自己去喜欢他,把他当恩人去看待。他们是少爷捡来的工具,少爷能救他们,自然也可以杀他们。少爷代表的是一种权势,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权势。而她,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怕罗琛,她甚至知道沉默的大哥也怕他。很多人都怕他,因为这个男人太过可怕,即使是身边的人也永远无法猜测他的下一步究竟会如何走,也没人敢猜,知道他想法的人都死了,很多还是她替少爷解决的。
今天这个人,夜心想了想,好像是少爷的叔叔,一个温和的男人。临死前她看见男人眼中有一丝怜悯,是对她的。她知道那个眼神的意义,如果今天死的人是她,她甚至会同情的笑出声来。这个世界上,死的人是幸福的,永远不会担惊受怕,只有活的人才是痛苦的,尤其是活在少爷身边的人,明知道总有一天会死,却还是绞尽脑汁想要逃避,越活越不想放手,活着比死了都不如。
夜心不是这样的人。在遇见陆子熙之前,她从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杀手是一种工具,能为主人所用就好,活着的意义是空洞而无用的。她没有死,是因为她觉得还没有遇见值得杀死自己的人,她不怕死,但她要心甘情愿的死。遇见了陆子熙,她感觉自己的命似乎稍微值钱了些。陆子熙不想让她死,甚至每次她受了点伤,就会让他很难过。夜心不怕疼,因为怕疼的杀手活不长,这个世道,对自己越狠,生存的机会越大,只是看着陆子熙蹙着的眉,心里总是有些难过。
想着,夜心又情不自禁的把手伸向陆子熙,想要展平那紧蹙的眉。陆子熙愣了一下,握住伸来的手。
冰凉。
陆子熙的手温暖干燥,而夜心的手却一片冰凉,手心还有微微的汗湿。
果然还是会疼的,这个笨蛋。陆子熙心中叹了口气,放开夜心的手,转身出去了。夜心闭着眼睛等待着,放开的手指还残留着刚刚的温暖,掌心充满不可知的空虚。
左手突然被抬起,动作轻柔,生怕触动肩上的伤。夜心睁开眼,看到陆子熙拿着毛巾,为自己擦拭手掌。温热的毛巾抚过手背,缓慢的敷在手指上,擦掉指肚上残留的血迹。手背再一次接触到空气,温热迅速散去,一丝丝冰冷刺激着皮肤,凉爽而湿润。
陆子熙仿佛在擦拭一件宝贝,专注的进行着,反复擦拭手中冰冷的皮肤,直到泛起了一丝暖意。才擦干净,不规矩的手又伸到面前。陆子熙知道夜心改不了这动手动脚的毛病,干脆绕到床的右侧,任其动作。
夜心嬉笑着倒入陆子熙的怀里,像只偷腥的猫。陆子熙换了个姿势,让夜心把身体重量放到自己身上,再一次握住夜心的手。
“你呀,”陆子熙开始了说教,“才安生几天又受伤了,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自己。”轻轻的责备中满是是浓浓的担忧。
“嗯……”夜心闭着眼睛,身后的温热透过衣衫传到自己身上,极为安心。头上轻轻的一声叹息,仿佛可以看见陆子熙无奈的眼神。夜心淡淡的勾起嘴角,疲惫开始慢慢袭来,连同着睡意。
陆子熙不再说话,安静的坐着,右边的手臂微微拢了下,下巴轻轻的放在夜心的头顶,嗅着发间传来的青草气息。
夜心在恍惚间想到了一个词,幸福。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配得到幸福,而子熙,这么一个完美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她的。这种幸福而不安的感觉,让人感到一丝颤栗,如绷紧的琴弦,在风吹过的时候发出若有若无的轻吟。
“咕~~~~~~~~~~~~”一声轻响打破了这完美的气氛。陆子熙睁开半闭的眼,一瞬间有点迷糊,感觉怀中的身体微微动了下,却又像怕被发现似的绷住了。
“饿了。”没等陆子熙开口,夜心带着些慵懒的声音响起。
“想吃什么?”陆子熙笑了笑。刚才一紧张,把夜心的习惯给忘记了,她不怕疼,却很怕饿,一天吃四顿还不够,却怎么喂都长不胖。当杀手惯了,饮食根本没有规律,有时几天才能吃一顿,也是些半生不熟的食物。
“你煮的就好。”夜心不挑剔,只要是他做的都好吃。陆子熙为了调养她病入膏肓的肠胃,不知道白了多少头发,每每将凝结着心血的药膳端来,夜心从来都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罢只说两个字,好吃。
这就值了。陆子熙如是想。
“家里的东西被你消灭干净了,我出去买点面,很快回来。”陆子熙将夜心的身体移到床上,小心安置好毛茸茸的脑袋,俯身在夜心额上亲了一下,穿上外套,摸了摸身上的钱包和兜里的钥匙,临走前不忘交代,“好好躺着不要乱跑,伤口再裂开你就死定了,”反手灭了屋里的灯。
“唔……”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哼,像是一个保证。陆子熙开了门,轻轻的关上,走了。
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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