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到2005年的年底，我来到人间有24个年头了。我感觉“24”是一个特殊的数字，因为它是两个12，而12或者12的倍数，总是有着一些神秘的意义。
你看：一天有12个时辰，一年有12个月，生肖是12个，还有二十四节气、黄道十二宫……
再有，《西游记》里孙悟空有72变；《水浒》里有108将；《红楼梦》有“金陵十二钗”……
而我，出生于1981年12月12日中午12点。
在我整整24岁时，我的人生被划成了两个时代。24岁前与24岁后，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时代。
这是因为，那个困扰我二十年的梦，终于被揭开了谜底……
尽管这件事听起来那么不可思议，而我依然如实地记录。
如果你觉得我说的太荒谬，我要说：
相信它，因为它荒谬。
以我的创作能力，如果我要编一个谎言，我绝对可以编得近乎完美，让几乎所有人都被我骗倒。而如果我说的很“荒谬”，那么这只有一个理由：我说的都是事实。
只有说一个事实，才不会计较能否自圆其说，因为天地之间有太多事情往往无法完全解释。
那天晚上我正在熟睡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喊：“阿回，阿回……”
是在喊我吗？
我明明叫吴震宇，为什么感觉这“阿回”像是在喊我呢？
我想答应，可是我张不了口，我想睁开眼来，可是我的眼皮太重了。
我的意念拼命想要起来，我的身体沉沉地像睡死了一样。我的意念在挣扎着，想挣开这个身体的牵绊……
终于，我感觉一下子飞了起来，一下子变得很轻很轻。
外面那个人喊我：“阿回，出来。”
我感觉我顺着这个声音就出去了，而且是飞出去的。我一下子就轻飘飘地到了楼顶。
一个怪模怪样的人站在那儿，竟然搞得像拍电影似的穿着古装。我这才发现，我自己竟然也穿着古装。
他说：“阿回……”
我看看他，我知道我绝对认识他，但是一时间我的脑子里太多的东西挤在一起了，什么都不清楚。我伸出袖子，看看自己的衣袖，再看看自己的衣摆，我不明白我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他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摇摇头。
他过来拍了拍我的脑袋……
我的脑子闪过一道亮光，然后许许多多画面一刹那飞快地在脑海中闪过。
我说：“包老兄，你来啦？”
他笑了：“都想起来了吧？”
我都想起来了。
在很久很久之前的遥远的时代，中国历史上有一个最伟大的人物叫做孔子，孔子有三千弟子，贤者七十二，其中著名的有颜回、曾参、子路、子贡、子张、子夏等等等等。而我，我就是颜回。
当初颜回（也就是最初的“我”）离开人间（换句话说就是“死”）的一刹那，那感觉也就像刚刚从梦中惊醒，突然置身在一个陌生的所在，周围许多人围着我，笑着说欢迎欢迎。
我说这是哪里？这就是民间传说的阴间吗？我死了吗？
一个风度不凡的中年人说，哪里有什么阴间？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说，老兄，你是谁呢？
他说，我就是你们夫子天天嚷着的“周公”。
我大吃一惊，我说，啊呀，你就是周公！
他给我介绍其他人，说这个是文王，这是武王，这是商汤，还有后面离我最远的，样子看上去最老大的，他说这是大禹，还有最中间那个，这就是黄帝……
我太高兴了，这些本来只存在在书本中的人物，现在竟然就在我的眼前，原来遥远的传说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历史！
我说这是哪里？人死了都是到这里来吗？
周公说不是这样的，能够在这里的，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你看这儿，哪一个不是名声传于千古的？
我说我也是名声传于千古吗？
周公说当然，一万年之后人间依然记得你。
我说那么其他人呢？
周公说，其他人么，当然烟消云散了，只有在人间做出杰出成绩的人，在他的身体死亡的一瞬间，他的精神脱离身体得到了永恒的生命，而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当然形消而神灭，什么都没有了。
我说那么这里就是“天国”吗？
周公说也可以说是“天国”……
我就把它叫做天国吧。
天国的“人”——用人间的说法叫“神仙”，都是在人间做出杰出成绩的杰出人物，他们在人间的生命消失之后，在此得到了永恒的自由。而天国的神仙们不会因为离开了人间而将人间抛之脑后，天国时时在关注着人间，并且不断地派遣一些神仙到人间去，帮助人类不断地前进和发展。而同时，又不断地会有一些新的杰出人物加入到天国中来，致使天国的规模不断扩大。当我第一次到天国时，连黄帝都出来迎接我，而一千年之后，则只有一些人间的老友才会来迎接。一个新人物到了天国，他要认识所有的朋友也要花很多时间，当然大家都很乐意花这个时间，因为这里都是“历史人物”，在人间的时候，只能在书本中想象古人的风采，而在这里，可以拍拍肩膀说，终于见到你了！
在我到天国之后不久，我敬爱的夫子——就是孔子也来了，然后许多许多同学都接二连三地来了，我们在天国重新开始了我们的文化研究，将人间尚未解决的问题继续研讨下去。
随着神仙的越来越多，天国逐渐地也步入一个管理的正轨。首先，就是将所有神仙分为文、武两部分，人间俗称为文曲星和武曲星，但是人间误以为文曲星和武曲星都只有一个，实际上，所有属于文的都叫文曲星，武的都叫武曲星，如果是文武全才，那么随他高兴，他想归属于哪一面就归属于哪一面。大家一致推举周文王做文曲部的老大，周公、孔子、孟子等等一些人做周文王的助手，武曲部的老大当然就是周武王了，秦始皇、孙武、吴起等等一些人做武王的助手。而总的最老大的老大，当然就是轩辕黄帝。
然后，再分下去，又按着各自在人间的专业范围分为政治、哲学、艺术、科技、军事等等等等各个分部，基本上与人间的分类法差不多。
所有的神仙都归属于各自的部门，大家继续着在人间未竟的研究和探讨，继续深入自己的学问，然后，再通过派神仙“下凡”的方式将最新的高级文化成果传播到人间。
天国的时间概念与人间有所不同，用通俗话讲就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所以一方面，我们天国的时间不像人间那么长，但是另一方面，各位应该也可以体会到我们的“一天”（也就是一年）是多么不容易过去。但是没有人嫌时间太长，因为能够到这里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在人间就感叹人生苦短的，在这里正好可以无限地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
而另外有一些特别的人物，天国自然也有对他们的特别对待。
所谓特别的人物，就是人间称之为“坏人”的那些家伙，比如秦桧、赵高，这些人因为在人间的“成绩”也太杰出了，精神不散也做了神仙，但是，天国把他们安排在一个巨大的鱼池边上，让他们在那里喂鱼，而且是不停地喂鱼，不能离开半步。秦桧和赵高都被命令喂鱼一万年，如今赵高已喂了两千多年，秦桧才喂了一千年不到，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在我到天国五百年之后，天国派我到人间去。
这一次，我的名字叫司马迁。
我在人间写了一部书，就是《史记》，这部书对人类的贡献我不用自己夸耀了。总之我非常出色地完成了帮助人类文化前进的任务，然后回归天国。
各位都知道，我这一次的人间之旅非常不幸，充满了坎坷，汉武帝这小子还把我处了个宫刑。
在此我不忌讳说到这个男人的耻辱，是因为我恢复了神仙身份之后，自然还是一个“完整”的男人，所以各位完全不必替我担心。
顺便说一下，每一个到天国的人，都是以他在人间的最美好的形象来的，所以天国没有老头老太，每个人都是他最黄金时的样子。有些人觉得他20岁时候最帅，他就以20岁的形象出现，有些人觉得他要到40岁才最有男人味，他就以40岁的形象出现，有些人虽然胡子一大把，但是他觉得就是要有胡子才帅，所以还是保留着一大把胡子，比如那个关羽，关羽要是没有了胡子，那还叫关羽吗？
而且，成为神仙之后，他的相貌变得与他在人间的样子似是而非。所谓“是”，就是说还是这个轮廓，认识他的人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所谓“非”，就是说所有的缺陷都已不存在，比如说这个人觉得自己眼睛太小了，那么他的神仙形象的眼睛就不会小了。也就是说，每一个人都好像被修饰过了，虽然还是这个轮廓，但是细节都已完美。所以在天国没有丑人，个个都很帅，惟一有区别的只是各自的特点、气质与风格。
我以司马迁的名义回到天国后，我的称呼就开始有点乱了。有些人还叫我“阿回”或者“颜先生”，有些人叫我“司马先生”或者“太史公”。这主要看各人的喜欢，还有就是看各人的时代，比如与颜回差不多时代的一般都叫我“阿回”，而汉朝的很多人都叫我“司马先生”。
不管叫什么，反正都只是一个称呼，无所谓。
汉武帝这小子见到我的时候很是陪着笑脸，怕我到黄帝面前打他的小报告，但是我说，刘彻兄呀，你放心吧，人间的恩怨不用带到天国来。
那些被我在《史记》中赞赏过的人物，都对我友好得不得了，特别像项羽、陈胜这些人，很感激我没有以“成王败寇”的标准来衡量他们，而是仍然将他们当作英雄人物来记录，李广和李陵祖孙俩更是声称以后唯我马首是瞻。
我说人间的事随着我的生命的结束而结束了，现在我既然已经回归天国，我要到夫子那里去继续研究学问了。
于是我回到孔子身边，继续做我的学者。
当然李广他们的友好我完全接受，只是我不想搞得太“伟大”，我还是继续跟孔子研究文化比较实在。
一百年之后，天国来了一位引起轰动的人物。其实，能够到天国来的，都是伟大人物，而在伟大人物之中还能引起轰动，你说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啊！
这个人就是王昭君。
天国很少有女人，因为古代中国很少有女人在人间做出杰出的成绩。
王昭君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千古难得一见的大美女，而且“昭君出塞”，感天地动，所有有人性的人都为昭君折服！
尽管在天国每个人都很帅很漂亮，但是各人的特点、气质与风格还是有高下之别。昭君在美女之中就是鹤立鸡群，使得天国的神仙们无不为之惊叹和倾倒！
在此我要说明一下，在天国也有爱情与婚姻。当然天国的结婚和人间的结婚不完全一样，天国的很多人千百年来都不结婚也不拍拖。因为神仙没有任何的牵累，但是神仙却有凡人一样的爱好与能力。比如说，神仙不会肚子饿，但神仙可以吃东西，吃东西不是因为肚子饿，而是一种享受和娱乐。同样，神仙不会有性的，但是神仙也可以有爱情，也可以有性生活，只不过神仙不会为此而牵累。大家知道，凡人因为有生理的因素，会因各种而痛苦。而神仙之所以没有此类痛苦，是因为神仙有能力而没有。
老子说：吾惟患吾之有身。
身体是人的最大的累赘，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神仙没有物质性的身体，虽然对神仙们互相之间来说，一切都跟物质存在一模一样，但实际上，对凡人来说，神仙所拥有的一切东西，包括神仙的身体，其实都是空虚，什么都没有。所以神仙也是不可能生出小神仙的，神仙本身不能制造神仙，神仙只能由人间的杰出人物变成。
而神仙惟一头痛的只是情感。这是神仙到天国之后惟一甩不掉的人间的累赘。
神仙依然会有爱情，而且在天国，谁都耍不了花招，一切全看运气。
而运气这个东西，是神仙也无法左右的。
所以大家一定要记住这个前提：神仙也不是万能的。
虽然我在人间的运气非常的差，做颜回只活了三十年不到就英年早逝了，做司马迁又被搞成了残废，但是也许正因为我在人间的运气不好，所以在天国我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王昭君确实是太美了，美得神仙们都坐立不安。虽然，之前有一个同样美得让人窒息的西施，但是人家与范蠡一直从人间爱到天国，其他人包括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都只有羡慕的份。现在又来了一个王昭君，神仙们都倾巢出动了。
很抱歉，各位神仙兄弟们，我颜回（也叫司马迁）有幸得美人垂青，我就不客气了。
这时候已经是人间的公元1000年左右了。也就是说，王昭君让我等了一千年，才终于答应我。
那个她在人间的丈夫呼韩邪单于，还有那个汉元帝，都长长地叹气，一直叹到如今。特别是汉元帝，在人间的时候他已经错过一次，到天国了还是没办法。不过，在人间他可以怒斩毛延寿，解解心头之恨，现在在天国他也只是普通一员，何况还是挺差劲的一员，若不是因为他的皇帝身份，以他的才干，根本不可能在历史上留下痕迹，所以现在只好自怨自怜了。
昭君叫我“阿回”，虽然她是汉朝人，但是她说叫“司马先生”太客气了，叫“阿迁”又不好听，所以她叫我“阿回”。
她终于答应我的时候，我连连欢呼，我说，昭君，我爱了你一千年了！
昭君说，以后哪怕一千万年，我们也永远在一起。
我说，只要天国还在，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昭君和我在一起两百年之后，我第三次到人间，这一次我的名字叫文天祥。
我在人间的南宋考中了状元，后来做了宰相。可惜南宋已是夕阳西下，北方蒙古人的步步进逼，万里河山眼看就要落入异族之手，中国人就要当亡国奴了。
此时的我，已不再仅仅是一个文化学者的身份，我带领我的军队，高举义旗，抗击外族的入侵，为保卫国家奋斗到底。不幸，我成为蒙古人的俘虏，我侥幸逃脱之后，继续抗击敌人，不幸我再次被俘，这一次再也没有机会逃脱了，从此我失去自由，直到殉国。
南宋彻底灭亡之后三年，我才终于被忽必烈杀害。
之前忽必烈一直想劝我投降，派了许多大臣来劝降，个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我一概不理。他们还让宋朝的亡国之君来劝我，告诉我国家已亡，我已经没有效忠的对象了，为赵家尽了最后一分力，已经对得起赵家了，现在赵家的天子都已经投降了，我也可以投降了。但是我说“不”，我效忠的是中国，不只是赵家，赵家的王朝可以灭亡，中国不可以灭亡。我始终相信蒙古人在中国的统治不可能长久，一百年之内，中国人必定会揭竿而起，将侵略者逐出中国。宋朝亡国之君也没有能劝动我，忽必烈只好自己出马，想再争取一下，可是我依然明确拒绝。
最后，我“留取丹心照汗青”，以民族英雄的名声永远留在历史里了。
我回到天国时，受到了隆重的欢迎，宋朝的所有先帝都过来向我致敬。我与赵匡胤握手说，赵兄不用谢我，我是保卫中国，不只是保卫你们赵家。
赵匡胤说，我很惭愧，我们赵家对亡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说历史自有它的逻辑，你完全不必太过自责。
昭君与我拥抱说：你是中国人的骄傲！
我说你也是中国人的骄傲！
成吉思汗也在欢迎我的队伍里，他说，你虽然是抗击我们蒙古人的，但是我也佩服你。
我说，也许将来中国人也会称你为民族英雄，但是你扪心自问，你能够坦然地接受中国人给你的民族英雄的称号吗？
中国的元朝是一个亡国的时代。
当初为了抵抗蒙古而为国牺牲的烈士们，在后来听到中国人把成吉思汗也称为民族英雄时，都哭笑不得。甚至有些中国人认为元朝是一个骄傲的时代，因为那时候“中国”很强大，连俄罗斯都被我们灭了。对这种对历史健忘与无知的人，烈士们欲哭无泪。
那时候蒙古人在中国的统治引起了天国神仙们的公愤，大家一致认为应该尽快派神仙下凡去帮助中国人复国。
于是很多神仙被派往人间，去完成驱逐侵略者恢复中国的任务，这其中就有后来的朱元璋、徐达、常遇春、李善长等等。
历史给中国开了一个大玩笑。朱元璋建立的明朝驱逐了蒙古人恢复了中国，不料两百多年后明朝竟然也被异族人取代。
这次入主中国的是满族人，也就是清朝。
满人比蒙古人聪明。尽管一开始满人也犯了许多错误，使得汉族与满族血肉相拼几十年才终于使中国平静下来，但是满人一旦在中国站稳脚跟，他就使自己也变成了中国人。
蒙古人的快速灭亡是因为它坚持自己是蒙古人（而不是中国人），而满人的比较长久的统治是因为它自觉地把自己变成中国人。
可是世上没有不腐的王朝。两百年后中国内忧外患不断，满清王朝已经成了中国前进的最大障碍，于是历史又将开始一段英雄辈出的时代。
时间已到19世纪末期，1885年，我第四次来到人间，我的任务是以文化的方式从事中国的革命。我这次的名字叫邹容。
昭君提出要跟我一起到人间来，她说她本来就是中国的民族英雄，现在中国到了这样的艰难时刻，她也要为中国贡献自己的力量。
但是我劝阻了她。我说，人间不好玩，我以前三次在人间，哪一次有好运？
她说，有什么好可怕？最后反正是回归天国。
我说，别多说了，等我回来再说吧。
于是我就变成了邹容。
从小我也读四书五经，但是随着渐渐长大，我觉得这些经典已经无法挽救当前的危局了。我拒绝参加科举考试，我的父亲狠狠地打我，我仍然说：要衰世功名何用？
后来我到日本留学，踏上了我的革命征程。
我写的一部书叫《革命军》，这部书后来传遍了中国，鼓舞了无数热血的中国人起来革命，驱逐满人，恢复中华，争取中国的独立自由与富强。
后来我回到中国，继续革命。不久我与我的战友章太炎因为“苏报案”被满清政府逮捕，我被判了两年。在我即将出狱时，我死在狱中，年仅20岁。
我在人间的第四次生命匆匆结束，但是我的革命事业在我回归天国之后六年，终于取得成功。满清政府被推翻，中华民国时代开始了。
中华民国的第一任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先生追封我为“大将军”。从此我又多了一个称呼叫“邹大将军”。
昭君说她很想到人间去走一走，因为她已经两千年没有回人间了。
我说现在人间军阀混战，你去叫我怎么放心？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军阀混战之后，国共内战，十年不息。然后内战终于结束，又开始了八年抗战。抗战之后，内战烽烟再起。然后开创了新的时代。
昭君说现在天下太平了，没什么不放心了吧？
我说未必，等一等再看。
果然不出十年，人间搞了个“大跃进”，结果搞得大倒退，人间一片悲惨景象。
我说你看看，这叫天下太平？
又不到十年，人间又搞了个“文化大革命”，结果搞得文化大浩劫，当时在人间的神仙，几乎全部被整惨了。让神仙们痛心的是，人间的愚蠢的凡夫俗子们，为了所谓的“革命”，将那么多上天派来帮助他们进步的文曲星、武曲星都整得死去活来，甚至，凡夫俗子们要扫清“四旧”，将古代的杰出人物的坟墓几乎扫荡干净，连山东曲阜的孔林、孔府、孔庙，也被破坏，气得孔子在天国直跳脚，大骂这是千古未有的罪恶！
我说，昭君，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人间，我们一心想帮助人类前进，而人类总是在拖我们的后腿，还说什么人民群众是历史前进的动力，你说可笑不可笑？
昭君说，接下来人们该痛定思痛了，现在我可以到人间去了，我想用我的美与善，去化解人间的丑恶之心！
我说，化解不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越是美与善的人，在人间越是不幸。
昭君说，我不怕。
我说，等一等，等下次我和你一起去。
昭君说，你上次去了才不过一百年，不会这么快就派你去的。
我说，可是你一个人去我真不放心。
昭君不听我的话，自己到孔子那里申请到人间去。我出于爱护她的私心，私底下跟孔子说，不要批准她的申请。
可是不巧这话不知怎么让她知道了，昭君大骂我，骂我不能以爱护为名干涉她的自由。
我一声不吭地挨了她的骂，直到她自己骂够了，气消了为止。
我以为事情可以结束了，既然孔子不批准你的申请，你就不会到人间去了。但是我真的想不到，真的想不到，昭君竟然自作主张，连我也没有告诉，就一个人到人间来了。
当我得知昭君私自下凡，大惊失色，因为人间本就痛苦，而私自下凡的神仙更会被天国惩罚……
既然事已如此，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我只有也跟着到人间来，希望可以在人间尽我所能的爱护她。
于是我飞出了天国，飞到了地球上空。
由于天国与人间的时间差别，虽然我得知昭君下凡时她才走了没多久，但是等我到人间时，她已经是两个多月的婴儿了。
而且很麻烦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她出生在哪里，虽然我可以通过神仙互相之间的感应来找到她，但是我要找遍整个中国真不知道要找到哪一天。
主要的问题是我没有这个时间去慢慢找。因为天国发现了我们私自下凡，已经派人来追我了。
我既已走到这一步，自然已没有回头路，我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于是我在云层上飞翔着，后面很多人在追着我，都是我在天国的朋友，他们喊着我，叫我回头，因为他们要挽救我。
但是我现在只好辜负各位朋友了。
我本来想甩脱他们，可是我办不到，因为大家都是神仙，飞翔的速度相差无几。
我冲下了云层，朝地面笔直地飞下来。
后面的人都跟过来，叫得更着急。因为他们都看得出来，我是铁了心要留在人间了。
我像一颗流星一样，坠落在人间。
时间在公元1981年12月12日中午12点，我坠落的地点在江苏南州。
这是我第五次到人间。这一次，我叫吴震宇。
我重复二十多年的梦，原来如此！
我出生时妈妈所看到的那颗从天上掉下来的星星，原来如此！
我仰望星空，总以为那儿才是我的故乡，原来如此！
在这一刹那之间，我恢复了我的记忆。
我说：“包兄，我都想起来了。”
包兄就是著名的包拯。他说：“阿回，你到人间二十多年，过得怎么样啊？”
我轻轻摇了摇头……
他说：“昭君没有找到吧？”
我说：“没有找到。但是我现在当然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她就是卓依婷。
当初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这个人我太熟悉了，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原来如此！
按照天国的制度，私自下凡的神仙，都会被罚，首先就是罚他（她）的相貌与聪明都只能有本来的十分之一。
所以各位现在看到的吴震宇，只有我本来十分之一帅，那么各位想象一下，我恢复神仙身份时是多么玉树临风了！
而我现在的聪明才智也只有我本来的十分之一，就凭这“十分之一”，我仍然是大才子，如果我完全拥有我本来的才智，那么你们说我今天是怎样的才高九斗啊！
昭君（也就是卓依婷），现在仅仅拥有本来的十分之一的美，就已足以艳压群芳，那么各位想象一下，昭君本来是如何的美！称之为“倾国倾城”实在是一点都不夸张。
而她在音乐上的才华更是全世界有目共睹！
包拯说：“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你私逃凡间的事，孔子很不高兴，因为你也知道，你是他最喜欢的弟子，而你犯错他也会脸上无光。但是事情既然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再多怪你也无益。所以天国让我来告诉你，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马上跟我回去，既往不咎；二，你可以继续留在人间，但是你必须像以前一样，在人间做出杰出的成绩，否则，将来你回归天国，就罚你去喂鱼一千年，不能与昭君相见。你看你怎么选？”
我说：“让我现在就回去那当然不行，那我岂不白来一趟了吗？至于说我必须在人间做出杰出成绩，这一点可以，我既然是文曲星，还怕做不出杰出成绩吗？不过有一点我想声明一下，所谓‘杰出成绩’不一定是成就大名，你应该知道，人间是没有公平的，你看我是文曲星，可是人间的编辑们还说我文章写得不好，你说我如果一直不走运，可能我一辈子不能成大名，但是这可不表示我的成绩就不杰出了。我想说的是，只要我的艺术作品达到了杰出的境界，就算是我已经做出杰出成绩了，就算我没有成名，也不算没完成任务。”
包拯点头说：“那当然，天国不以成败论英雄，就像现在人间的那么多著名的什么家什么星的，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有资格成为天国一员，一百年后他们全部灰飞烟灭。”
我说：“好，既然这样我当然留在人间，不过我有个请求。”
他说：“你说。”
我说：“我想保留我的记忆。”
他说：“可以。但是我劝你不要保留。”
我说：“不，我要保留。”
他说：“保留记忆不会给你任何好处，只会让你更清醒而更痛苦。而且，就算让你保留记忆，也只能是选择性的，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我说：“我明白。”
所谓的“选择性记忆”，就是说，我只能记得一些在天国的事情，而不能记得以前在人间的事情，关于自己以前在人间的事，我也只能从历史书中去了解，而且就算是在天国的记忆，我也只能记得“事”，任何关于学问的东西一概没有记忆。因为如果让我把从前研究的学问全部记起来，那我不是一下子就成为天下第一的大学者了吗？这么便宜的事当然不可能。
包拯说：“另外，我还有一点要提醒你，你虽然留在人间，但是，在你成就大名之前，你不可以去找昭君。”
我说：“抗议。为什么？我就是为了昭君才到人间来的。”
他说：“抗议无效。你要知道你到人间来这行为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你这是私自下凡，如果私自下凡还让你这么舒服，那天国的制度还要不要了？”
我说：“可是刚刚不是还说吗？杰出成绩与人间的名声不一定成比例，我很可能是永远不成名的，难道我永远不能去找昭君吗？”
他说：“谁说你永远不成名呢？有点信心嘛。”
我说：“我对自己的才华很有信心，但对人们没有信心。”
他说：“只要哪天你运气一好，不就可以了吗？运气这个东西，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呢？总不见得这么倒霉，一辈子等不到东风吧？”
我说：“可是等到我头发都白了，到时候昭君早就嫁给别人了。”
他说：“那又怎么样呢？你做文天祥的时候也娶过别人呀。在人间的婚姻只是一场戏，不能视为对天国爱情的背叛，这个你应该清楚。反正，将来回归天国，昭君还是你的，你怕什么呢？人间的一百年只是过眼烟云，你和昭君两千年都过来了，又何必太在乎这一百年呢？”
我说：“可是我就是为昭君才到人间来的……”
他说：“我当然知道，但是谁叫你们私自下凡呢？私自下凡就该吃点苦头，难道不该吗？”
我只好说：“该，该……”
他说：“那就这样，没什么抗议了吧？”
我说：“如果我成就了大名，能不能让昭君嫁给我？”
他说：“这个我不知道，这个你要问月老。”
我说：“月老眼睛不好，老是乱点鸳鸯谱。”
他说：“这个不关我的事了。我来只是通报你一下，现在通报完毕，我回去了。”
我说：“等等。包兄，我还有个请求。”
他说：“别太过分哦。”
我说：“你们让我成名之前不去找昭君，我答应，就算月老要让昭君嫁给别人，我也没办法。但是，我想，让我和昭君以神仙身份见一面，好不好？这可不算是去找她吧？因为等她醒来，她反正什么都不知道的。”
他说：“这我恐怕不能私自作主，不过我可以帮你去请示一下。”
我说：“那你一定要抓紧时间啊。你要是明天请示好，就等于是明年了，要是后天请示好，就等于是后年了，要是你十天后才请示好……”
他说：“行了行了，我知道的。”
我说：“那多谢了。包兄，各位老朋友都一切还好吧？”
他说：“当然好了，不过大家都很想念你啊，都盼着你早日回来呢……”
我说：“千万别这么盼，我可想活长寿一点呢。”
他哈哈笑了，说：“好了，那我回去了。阿回，你要多保重啊！”
我点头说：“放心，我会保重自己的。”
他说：“还有另外两个家伙呢？都睡着了吧。”
我知道他是说阿永和阿武，因为其实他们两个也是文曲星。
我说：“要去看他们吗？”
他说：“不用了，他们又不是私逃凡间的，我没有什么好交待，就不用看他们了。”
我说：“好，那么，请代我向各位老朋友问好，向夫子问好。”
他说：“知道。我走了。”
包拯飞走了。
我向着天空喊着说：“包兄，要请示得快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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