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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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铺掌柜的兼县衙忤柞孙庆早已经被敲门声吵醒,此刻披上外衣走出屋,冲张乾一拱手:“张捕头,是不是又有什么命案让我去呀?”
张乾放开孙五,说:“不是,我还是为了张文那个案子。我在公堂上听您说,张文的尸首发黑是不是?”
“是呀,所以张家才觉察出是中了毒。”
“我刚从孟老郎中那儿过来,我请他查了医书,”张乾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翻开给孙庆看,“你看,这书上写的服用苦芹中毒的症状,只有脉强而乱,面色潮红,后与中风相似,根本没提到尸身会发黑。”
“是吗?”孙庆一愣,他倒是真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所以,我想让您再次勘验孙文的尸首,看里面是不是还下了另一种毒。”
孙庆点点头,穿好衣服,吩咐孙五:“去,把我的东西拿上,我们一起去义庄。”孙五虽然不情愿,也不敢违背父亲,拿了东西三人一起出了门。
义庄在凉城城墙西北角,本来是处挺好的庄院。十年前宋辽交战,此地离城门近而离其他住户远,就把战死饿死的人尸首都堆在这里。战后,人们都说义庄冤魂不散,经常闹鬼,尤其是园子里那口井,常有怪声出现。传得多了,渐渐人迹罕至,好大一片园子荒草长得比人都高。官府就把义庄改成了存未结案尸首的地方,孙庆是忤柞,本来就是跟尸首打交道的,借着职务之便,也把这里当成了棺材库。三间房,正好一间搁尸首,两间存棺材。
张家把张老太爷的尸身放在铺子最好的一具棺材里,准备结案后下葬。此时,张乾三人把尸首又从棺材里拖出来,摆放到长桌上。孙庆摆开东西,让儿子举着油灯,开始细细勘查。
张乾盯着孙庆的一举一动,心里向猫抓一样。这是唯一的机会,若真有另一种毒,这案子必有隐情;若没有毒,梁文清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一更,二更,三更……夜深人静,就在已三晚没睡的张乾视线模糊,几乎撑不住的时候,孙庆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家什,直起腰来长出一口气。张乾、孙五同时问:“怎么样?”
孙庆点点头,说:“是我疏忽了,这尸身里确实还有一种毒,而且不向苦芹那么难找,是砒霜。”
张乾觉得自己身上绷紧的肌肉啪地断掉,两条腿支撑不了体重,一下跌坐在椅子上。一瞬间,他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他想躺倒在地四脚朝天乱踢,想跑回家抱起二丫猛亲,想立刻给赵师爷一记响亮的耳光,当然,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脸上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微笑。
孙庆边用布擦手,边说:“我真是失职,这么大的娄子都能出。”孙五在背后扯了他衣襟一下,被他回身没好气地踹了一脚,没敢吭声。孙庆接着说:“天一亮,我就去衙门跟曹大人说清楚,这案子还大有可察。”

张乾还沉浸在那个微笑中,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想了想,说:“您先别着急,曹大人那里您等等再去。我得到各药铺去查查,这砒霜可比苦芹好查多了,谁家都有一笔帐。现在这事儿只有咱们仨知道,告诉人多了,怕要打草惊蛇。您说呢?”
孙庆觉得说得有理,表示同意。他推了儿子一把,说:“听见没有,别出去乱说,有风声走漏了,我就找你。”孙五撇着嘴点点头。孙庆继续教训他:“你也学着点儿,干这么多年了,你怎么想不到。瞧瞧人家张捕头。”
天蒙蒙亮,张乾回到县衙,跑到监牢里一看,王二正在牢头床上睡得痛快。他也没惊动,轻手轻脚地走进梁文清的监房。在张乾出去找周老郎中之前,曾试图问过梁文清,可当时他昏昏沉沉地,什么也答不出。此刻再进去,他仍然在昏睡,只是地上又多了一个空碗。看来,张乾不在,王二倒是没偷懒,趁梁文清醒时又灌了他一碗鸡汤。
张乾先把梁文清身上的伤检查了一遍,然后靠墙坐在地上笑咪咪地看着他。他心里有了计较,那些血迹斑斑的白布也就不再碍眼。坐了一阵,倦意直涌上来,张乾抵受不住,慢慢地滑下身子,心里念叨:“我只睡一小会儿,然后就出去查案。”想着,沉沉地睡着了。
一个时辰后,梁文清从昏睡中疼醒过来,觉得耳边有呼吸声。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张乾沉睡着的脸。清醒时的张乾显得沉稳能干,此刻,那张脸却出人意料的安详,嘴角微微翘起,像个做美梦的小孩。梁文清呆呆地看着,一瞬间忘了身上的伤痛。
初夏的清晨还很凉,张乾又睡在地上。他隐隐感到寒意,又往梁文清身边贴了贴,蜷起了身子。梁文清忍住剧痛,慢慢抬手拉住腿上的被子,想盖到张乾身上。无奈,两只手受伤太重,被子只拽起个角,就抓不住落了回去。拍在右腿上,只这轻轻一下,梁文清就疼得闷哼一声。他连忙咬紧了牙,那边张乾却已然惊醒了。
俩人四目相对,张乾看到梁文清眼里的歉意,忽然回给了他一个明朗的微笑。梁文清措不及防,被这个笑容唬得头晕目眩。张乾一下跳起来,疏散疏散筋骨,兴奋地说:“你不用怕,没事了,我已经查到了重要的线索。我敢保证这案子一定能水落石出。”他俯身把被子给梁文清重新盖好,“我叫王二来照顾你。你就在这儿安心养伤,等我的消息。”说完,大步走出门,在甬道里大叫:“王二,王二,都什么时候了,快起来干活。”梁文清躺在那儿,回想着张乾的话,心里却不激动,只是一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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