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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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波
我把一大打子的技术介绍资料放进包儿里,我妈夜儿个晚上就把衣服给我弄好了,还替我看了上海的气温,我今儿早晨特意又听了一遍《天气预报》,说是“上海入梅第一天”,好一个“入霉”。我坐着CA1533,一大早儿从天津飞往上海,打前战的同事已经过去了,我是最后一个。要不是流水线儿出了点儿小问题,我早就过去了,去年北京车展的时候,我没去成,今年上海车展,头儿开了恩,一关了工资,就跟我说这回让我去。
我奶奶说了:我是一工人,虽然是高级的、上过大学的、名片儿上印着“工程师”的,到了儿了还是个工人。要知道我爸高中毕业的时候要是能上技校,那一条胡同儿都能跟着吃捞面,所以、当初一听我毕业进了工厂,我奶奶没高兴得跳起来。
我顶着全家的祝福离开“天津大学”加入了汽车工业建设者的行列。
刚上班儿那会儿,因为在国外培训过一段时期,厂里就在我那《劳动合同》上“三年、五年”的往上加,估计一直加到我儿子都能下地了,我可能还得留在这厂里。
对我来说,这回去上海出差主要是想去玩儿,顺便遛遛苏州、杭州嘛的,只要到时候儿把别的车厂的资料拿回来点儿,赶上个事儿多的,想问点儿技术问题的什么人过来,我回答回答就行了,展会就是个轻松活儿,搞企业推广的同事过去得早,我去了就吃现成的了。
飞机起飞、我关好了手机、拉好安全带,身上的工作服怎么呆着都舒服。旁边儿一大爷西服裤腰带勒得比安全带还紧,那难受劲儿。打开MP4、里边儿郭德纲的《卖面茶》就出来了,我就爱听他们家瘦姥姥装上帝那段儿,就这一段儿,后边儿就都是马三立的了。闭上眼、嘴角儿向上扬着,空姐儿送来饮料儿的时候,我要了杯茶,茉莉花儿味儿一出来,耳朵眼儿里正好是马三立“逗你玩儿”,估摸着下一段儿就该找“粘糖上的假牙了”。抿了口茶、二郎腿一翘美滋滋儿地顺京杭大运河上方天空南下……
从虹桥机场出来,取了行李、死沉,全他妈是工具和资料。出来的时候儿才发现自己有点儿像个修暖气的,BK的爱厂如家一般把工作服顺着飞机穿上海来了。找厕所换也来不及,飞机上旁边儿坐着那“西服大爷”拉着PRADA的行李箱从我旁边儿过的时候,还微笑了一下儿,抖了抖那件儿不知道嘛牌儿的高级西装,那股瞧不起人的劲儿就甭提了。我中音播放:“把裤腰带再系紧点儿,装恭都能穿阿玛尼的。”
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脑子里立马儿想起来我妈指着我的嘴,咬着后槽牙地说:“你这张损嘴啊!”
对不起我妈的教育,有点儿后悔了,更后悔的是:旁边儿传来一阵大笑。离我还不远,我一回头儿,一哥们儿乐得直不起腰来,还偷着看了我两眼,BK的,肯定是听见我说嘛了,估计刚反应过来,我看了他一眼,那身儿衣服穿的,一看也不是嘛一般男同志。别惹事儿了,那到了嘴边儿的:“乐嘛!”给噎回去了,拉着箱子往外走。从A楼里挤出来以后,发现出租车等候区那儿已经拐了四五个S形了,外边儿天儿闷得跟狗不理的大锅盖子扣脑袋上塞的。我排到最后一个,前边儿竟然是刚才那大爷,他没发现我。回头儿一看刚才那个不是一般男同志排我后边儿了,脸上那想乐不敢乐的表情,绷出十八个褶儿来,给他扣这蒸锅里算对了。
出租车老么长时间就来个一两辆,外边儿还下着用不着打伞的小雨儿,打脸上跟让人啐了塞的。还又热又闷,我这脸儿也掉酒地上了。众人如海参一般以一小时两三厘米的速度继续往前进,挪了两步儿,前边儿那老头儿有点儿跃跃欲试,马上就要往栏杆儿里边儿走了,意味着就要排成一队了,老头儿使劲儿往前挤,想把他前边儿那女的挤到外边儿去,那女的初见端霓,立马儿回过头来:“你不要再挤了好吧。”
老头儿不是善茬儿:“哪能是我挤的,我排在你前面的好不啦。”
我这气儿又窜上来了、忍着。
没想到俩人儿越吵越热闹,我本来就够烦的了,后边儿那不是一般男同志还一个劲儿的嘬牙花子,更腻歪了。没过一会儿老头儿发力了,一口的上海话,那女的也急了,听不懂没关系,咱会粤语!好么、把我给烦的,就跟鸡和鸭子搴起来塞的,这不驴唇不对马嘴吗。
老头儿突然一转头,连看都没看我就问:“你说,我们两个人,哪个在前面的。”登时,我成全场关键人物儿了,后脑勺儿那嘬牙花子的音儿也没了,我一回头儿,那狗不理包子的十八个褶儿全开了,成他妈开花儿馒头了。今天光给那BK的找乐儿了。
我也有气,不过这么多人,也得有点儿风度:“女士优先吧。”老头儿一听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过了一会儿,仿佛相安无事了,马上就要走到车跟前儿了,还差十几个人。老头儿可能闲得无聊,回过头来:“小伙子哪里人啊?”
我看了他一眼:“天津人。”
老头恍然大悟:“对啊,今天我们同班机的。”
我笑了笑,点了点头,那老头儿马上就接上了:“唉哟,这次去天津可是没意思了,那个地方跟上海可是不好比的,差十几二十年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到哪里去出差都没意思了,在上海呆过的……”
后边儿那哥们儿咳了一声儿,我又回对儿看了他一眼,那一脸的严肃,不记得跟他同班机了,也是天津人?我又回头看了看那那老头儿,这口气那是我能忍的吗:“大爷,您有身份证儿吗?”
“什么?”老头儿瞪眼儿看着我,“侬讲什么啊?”
“我说您有身份证儿吗?”我问他。
“有的,有的啊,瞧瞧。”他说着就拿出来了,身份证旁边儿还有登机牌儿,“上海市徐汇区……”
我也把身份证儿拿出来:“这是我的,看见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老头儿没太听懂我的话,我指着身份证说:“证都是一样的,只是名字不一样。全中国哪儿都是一样的。要是非要比比,咱俩到是有个顺序,我是120开头儿的,你是130!”
他好像没听懂我的话,愣那儿了,我往前一窜,抢他前边儿上了一辆出租车,开门儿的时候,传来两个声音。
一个是那老头儿的:“我们上海是021,你们天津是022!”
再一个是那不是一般男同志:“哥们儿,牛逼!我是110开头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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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磊
我有一外号儿——捡乐儿的。
我就压根儿不明白我怎么就捡乐儿了。不就是爱笑么?不成啊?都不尊重古语——笑一笑十年少。当然,笑多了也不好,因为笑太多我赶上一熬头事儿——长不开。二十七岁一人了,能打学生月票,当然这缺德事儿我不干,我也用不着干。当然我也不敢干——我前脚干了什么后脚全国小朋友都知道。再没比这事儿更操蛋的了。
要说我们一帮同学,都是99级毕业的,都走电视口,你瞅瞅人家,啊,一个个名号大了——XX台谈话节目主持,XX台新闻播报,XX台节目部总策划……就我这么一倒霉催的。台是大台,中央口儿,关键你说我天天哄着孩子算怎么回头事儿?我二十一刚毕业干这个我也就忍了,我都二十七了,这不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么?可是没辙啊,辞职都没戏,前两年小P孩儿,忽悠忽悠就给忽悠成正规编制了。这我要辞职,大妈抽我小妈指定也不护着我。其实我倒不是怕那俩,最主要是怕我们台。
台里它有这么一制度:正规编制才可以借资料带。我那节目我借着,陈可风那节目也我借着。要我说最不够哥们儿的就是陈可风,孙子干了这几年关系通了,离开台里了,扭脸儿把他欠着台里的带子都压我头上了。规定是这么说的:三级资料带如遗失,按每本120元索赔;二级资料带如遗失,按每本260元索赔;一级资料带如遗失,按每本600元索赔。我算了算,我们俩加起来欠的带子就能还死我。陈可风那时候那句话绝——你丫挺着吧,生是中央台的人,死是中央台的活死人。行了,就这么着哥们儿这辈子交代给台里了。除非找见一个比我更天真更傻逼的。
乐呵呵的看着手里那名片,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刚才那哥们儿的大名——王正波。不知道为嘛我就想起来王致和了……
要说那哥们儿挺逗,我就笑了一会儿,他就塞给我一张名片,曰:你要特爱听相声找我,别嫌长途贵就成。
这不存心恶心人么?
但我还是忍不住乐。
因为丫的确实逗。
当然,这电话我不会打,我有病我打,那不是找挤兑呢么?
“车磊!你跟这儿干嘛呢?找你半天了!”杨阳气喘吁吁的就往我这儿奔。要说这女的我挺喜欢,也是倍儿逗一人。虽然作为台里的实习生有点儿不着调,但是我坚信她最后能留下来。为什么?裙带关系啊。这年头儿进台里谁不靠裙带关系。我也不例外。就是每次见了小妈我喊她何老师我就别扭。
“我等车啊。”
“你脑子里灌麻豆腐了?你真成!人家上海台的人都等慌了。”
“哎呦,还派车了?受宠若惊啊……”
“你别废话了,都等着你呢,你说我就一扭脸儿的工夫,你人就没了。”
“阿姨我错了。”
“你再贫蛋!赶紧。”
她就是这样,天天跟我没大没小,你说她这个编导当的,简直当成我领导了。这辈子就是他妈倒霉,长这么个模样专激发人母性。
这回出差不是为上海那火暴车展,我们少儿节目不播车展,是跟上海台联办的中国动漫十周年回顾撞车了。我是这次活动的主持,一会儿据说还要跟他们台那女主持碰碰,还说有一特别来宾。是谁还不知道,组委会知道我不知道。
当然,这都是借口,这次来上海主要目的不是这个,是见一人。严格说是网友。跟那男的语音视频三个多月了,丫除了穿衣服穿的跟越战回来似的人还可以。至少还是我喜欢那个类型。但是小妈打击我够呛——这人品味要是有问题,那是怎么调教也调教不出来的。
随便吧,先见见喘气儿的再说。
纯当娱乐了。
真的,我不是跟连城志找不痛快,这回说什么也得跟丫分,说什么也得!
这个无聊活动在国家宣传委的监督下终于走到了尾声,六点过三刻,结束的刚刚好。跟越南大兵约的七点半徐家汇桃江苑日式烧肉店。地儿他选的,上海我不熟悉。
打车到地儿,我又想起来早上那天津哥们儿,瞅他那个着急样儿,不知道赶着干嘛去。要说这年头,工人少见了,穿着工作服出来的更少见。
推门进,服务小姐迎了出来,地道奴才范儿。跟这家店面太搭配了!店子设计成典型的日式风格布局,一眼看过去干净整洁,透过落地窗就能欣赏绿树浓荫。小姐问有没有预订座位,我说订了,肖先生。她笑得甜,立马领位。越南大兵还没到,我看看手机,我早了一刻钟。倒了清茶,小姐开始不遗余力的推销,说什么本餐馆以日式烤肉为主,品种繁多,调味料都是从日本进口的,日本梅酒非常好喝,烧烤可以您自己动手,也可以由我们代劳。你别说,普通话能达标。
点了烟,无聊的盯着店铺装饰的仿古画,空虚再一次席卷而来。越南大兵出现的时候那可真是踩着点儿——七点半整。你不承认上海人守时都不成。
他跟摄像头里看着没啥区别,长得挺端正。个子比我想的要高些,人也比照片上显得壮些。以我标准来说,他超标了。因为我瘦,这要跟我站一起还不得是俩我?
做了这么多年主持别的没练出来,假笑练得最好。这位明显不是我的STYLE,我也赔笑着。毕竟大家你侬我侬的处了三个来月,多少你得给人点儿面子不是?
席间大家谈笑风生,都跟戴了个面具似的。看得出来他很拘谨,大概不是那种会随便胡来的人。呵呵,跟连城志真是俩路子。
一顿饭吃下来我都困了,他本人没网上能说,我还得一个劲儿找话题,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
埋单的时候他要付,我说我请吧,他说别,我尽尽地主之仪,我也就没挣。出来了我们走了一会儿,权当散步,末了他说要送我回酒店。我心想了,你倒是不傻,你看上我我没相上你啊。想到这里我尤其佩服我小妈那句——你见网友?抽疯吧?你要回来跟我说看上了,我管你叫爸。
操,料事如神说谁呢?就说她呢!
我用了我一贯的委婉方针,借口说还要去拜访几个分到上海台的朋友就甩开他走了。
我还是没打车,就沿着街道走,街道没了就走巷子,巷子没了就穿弄堂。很多年没来过上海了,第一次来还是跟他。那时候他还是个跟三线打拼的平面模特;那时候,我们天天一起笑;那时候……真是太久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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