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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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这个空间什么都没有,堆在房间一角的箱子,让这个看似客厅的地方跟货仓没什么两样,证实了男人所说--他刚搬来没错。
从没有窗帘的窗外可以眺望到昏暗的夜色。随着一声轻响,暖气机旋即动作起来。吹着还没变暖的风,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男人把透的行李放在壁边后,径自走进开放式的厨房。连外套也没脱的透茫然凝视男人的背影,他仍旧如此沉默。来到这里之前,两人先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吃饭,当时的气氛就跟守夜没什么两样,沉重且令人难耐,周围的吵杂更突显自己这桌的安静。或许在意的只有自己而已吧,男人的表情一如先前,面无表情让人猜不出思绪。有些人或许很不爱说话,但这个男人可能比那些沉默的人还要极端地少开口。
透在两个小时前出院,本来可以更早,却因为配合男人下班时间拖晚了。透一开始在病房里等着男人,近黄昏时改到等候处去。为了打发时间看电视时,一个从入口探出头来的护士还笑着问『咦?我还以为你已经出院了』,透也只有苦笑以对『接我的人七点才会到,我被新病患给赶出病房了』。
到了晚上六点,医院四处飘散的食物香味让透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心想他怎么还没来时,刚才那护士换上便服准备下班前又绕到等候处来,塞给他一些喝茶配的点心。
「你出院之后会变寂寞呢,连池上老先生看起来都有点无精打采呢,他大概已经把你当孙子看待了。」
因为骨关节脱臼住院的池上老先生不但饶舌又喜欢冷潮热讽,护士们都偷偷叫他『臭老头』。刚好睡在他对面病床的透算是倒霉吧,三不五时就被他抓着大谈『昭和的激动期』,除了老先生所属的航空部队外,透连他次男的孙子名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是他知道我要出院时,还说『这样会比较通风一点』哩。」
身高一八○的透每次经过池上老先面前就会被他叨念,『不要遮住太阳』『长的那么高大真碍眼』之类的牢骚,但护士摇晃着右手食指啧了两声。
「他是嘴坏而已,其实很喜欢你。之前还有病患不喜欢他唠叨而要求换病房,但你没有这么做吧?」
他只是不善拒绝而已,并没有多爱听。护士笑着拍拍透的肩膀。
「往后虽然会很辛苦,不过你是个好孩子,应该可以度过难关的。加油啰。」
或许对方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但鼓励的话听在透的耳里还是很高兴。尽管这并无法消除他心中的不安。出院之后就不能以『病人』来当挡箭牌了。就算没有恢复记忆,也必须要投入社会。就算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也不会做都一样。
听到了喇叭声,透才回过神来。在发呆的当儿房间已经变暖了,开水煮开的气声从厨房里传来。
透走到窗前,想知道喇叭声从何而来,可惜窗外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映照着黑夜的玻璃上,出现一名年轻男人陌生的脸。那是自己每天都要看的一张脸。都已经过了快三个月,他还无法适应这张『脸』,这张名叫『高久透』二十二岁男人的脸,也是自己的脸。但每次看仍旧像在看别人照片一样陌生。
地板的挤压声让他转过头来,男人拿着两个马克杯缓缓走近,那香醇的味道弥漫在这杀风景的房间里。男人将其中一杯递给他。
「谢谢……」
那是跟医院自贩机完全不同的浓郁咖啡,男人走到窗边,边喝咖啡边眺望夜景。
他说自己叫做藤岛启志,今年二十八岁。身高比透矮了十公分左右,身材纤细,脸上的五官也都不大。相貌端正的他看起来会不引人注意,多半是被那无法猜透心思的面无表情所影响。不论何时都梳理整齐的头发,连一条绉褶也没有的衬衫,都配合着他的神情给人一种神经质的冰冷印象。然而周遭的评价似乎无法影响男人,他仍旧我行我素,却不是全然冷漠。

男人转过头来,跟透视线相遇后不自然地转开。
「我帮你准备好了所有的生活必需品,不够的话尽管告诉我,不用客气。」
「真的……很感谢你。」
面对透的诚惶诚恐,藤岛继续面无表情地喝咖啡。他怎么不跟普通人一样地响应,好歹也说句『不用客气』或是『以后也请多指教』,这样自己也能轻松一点。这种连话都接不下去的感觉让透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每次跟男人讲话都是这种模式。
跟藤岛在一起已经三个月了,自己对他总还有点客气,而他似乎也保持着距离。透很难想象自己以前居然跟这个男人像好友一样地说话。如果是『前辈和后辈』的话还可以理解,但藤岛一开始就明说了『我是你的朋友』。
「你累了吧?早点休息。」
今天一整天也没做什么事,是没有累到需要休息的地步。但一想到『休息=一个人』时,透忽然极度想从现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脱离出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
藤岛点点头。进房之前,透把喝完的马克杯拿到厨房去洗。不知道怎么使用水龙头的他,转不出热水只好用冷水洗,没两下手就冰的快冻僵了。
他拿着自己的行李,摩擦着双手往那个一进门藤岛就说『那是你房间』的方向走去。一踏进房间,满室就像春天般温暖。透呆站在只有一张床的六坪大房间,听着暖气机转动的声音。
「我是谁?」他问着自己。可惜答案并未藏在他脑子里的任何一个抽屉里。
他好像在三个月前,就是八月中旬发生车祸。记忆会如此暧昧,是因为这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自己根本什么都不记得。唯一记得的只有醒来的时候,看到环绕在自己四周的治疗机器而已。
他一睁开眼睛,护士就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知道别人在问他的名字,却说不出来。而且不只名字,他连自己的年、地址、工作、家人全都像被橡皮擦擦掉般,忘得一乾二净。
他已经够混乱了,没想到医生和护士似乎比他更紧张。半晌之后,一个男人走进病房,是一个陌生的脸。对方表情僵硬地凝视他几秒后,对医生说『没有错,他就是高久透。』高久透…高久透……即使听到自己的名字他也毫无反应,就像听着别人的名字一样。
他的伤包括脸部擦伤,右肺损伤,肋骨和锁骨骨折以及右腕脱臼,加上头部受到重击导致记忆受损。**上的伤只要住院三个月就可以痊愈,但记忆就好像遗落在车祸现场般……还是没有找回来。
完全空白的记忆令人感到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地、被谁抚养长大,有过哪些朋友或有什么样的学生时代,以前做过什么、现在又想做什么……。那种前后都看不到道路的感觉让他战栗不安,他忍不住要向旁人倾诉自己的不解和痛苦。这时,出事之初所送抵的医院急诊室医生这么告诉他:「以失去记忆的病例来说,很难说何时能够恢复过来。说得极端一点,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二十年以后。我劝您与其烦恼过去,不如积极面对未来如何?高久先生您还年轻啊。」
开什么玩笑。失去记忆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说的轻松。我连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对什么有兴趣都不知道,又要怎么去展望和面对未来?要怎么从零出发?想这么反驳医生的透,最后还是咬着嘴唇把话吞回去。
他在那间医院住不到一个礼拜。因为藤岛坚持把他转到『有熟人』在的别家医院。对方虽然没有事先跟透商量,但找不到拒绝理由的透也就顺着男人的意。
在住院这段时间,唯一来探望自己的只有藤岛。他只能寄望从每天都来看自己一次的藤岛口中知道一些往事。但是极端沉默的藤岛却拖慢了透重筑自己记忆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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