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教堂的杂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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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象往常那样照耀着达尔兰地王国的首府,但人们的眼睛看见的却不是一个光明的世界。穿着黑袍的教士和悬挂着宝剑的士兵随处可见,就象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一样令人感到窒息。
凯瑟琳嬷嬷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注视着躁动不安的那比城街头。从她被迫离开这座城市到再次归来,已经过去了整整36年了。然而,这里依然封存着她所有幸与不幸的记忆——在遥远而阴冷的闵拉卡修道院里,这些记忆是她对任何人都不曾倾吐过的秘密,始终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我们会住在那比城南郊的卡尔诺修道院。”坐在凯瑟琳嬷嬷身边的雷切尔院长说,“其它修道院的院长或者执事也会在那里。过两天,大主教阁下会传见我们,共同商议魔鬼符咒的事情。”
“是的,院长嬷嬷。”凯瑟琳恭敬地回答。
圣比阳大教堂魔鬼符咒事件发生后,红衣大主教将更多的宗教人士召进了王国首府,闵拉卡修道院的雷切尔院长也在其列。虽然凯瑟琳嬷嬷一向沉默寡言,从不显山露水,但雷切尔却总觉得她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所以当接到红衣大主教召函的时候,她毫不迟疑地决定把凯瑟琳带在身边——毕竟,对于她这个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库尔希斯克高原的外乡人来说,座落于天子脚下的王国首府实在令人感到心神不安,更何况在那里,教廷与王室的矛盾已掀起了滔天的波澜。
的确,自从魔鬼符咒出现以来,教廷与王室各持己见,宗教领袖和世俗统治者之间的对垒已昭然若揭。在圣比阳大教堂里,法利亚红衣大主教竖起了一面抗击魔鬼的旗帜,而旗帜下所发出的声音已由对王室的不满和谴责逐渐转向了另一个更为严重的话题,那就是废黜与魔鬼同流合污、置王国百姓于不顾的巴雷西·菲尔拉法国王。
这一决定原本不会波及到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力量,通常只能随波逐流,但尤里安却是个例外。他是一个孤儿,幼年时被一名教士收留,让他在圣比阳大教堂谋了一份差事。他天资不高,但生性却很淳朴,一直负责大教堂陵园的清洁工作。卞卡公主失踪之后,尤里安整夜睡不安稳。他经常跑到大教堂的墓地里,跪在那些石碑前不停地祷告,希望埋葬在这里的宗教领袖们能够赐予他智慧,让他想明白自己究竟该不该把曾经看到的事情说出来。当废黜国王的消息传进他耳朵里的时候,他变得更加魂不守舍,于是,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红衣大主教办公的那片区域。
虽然尤里安在圣比阳大教堂里生活了十几年,但他自知身份低微,从来不敢擅自在这座神圣的教堂里随意游走,因此,红衣大主教办公的那片区域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丛立的殿宇和庄严的回廊令他感到眼花缭乱,呼吸困难,以至于他最后不得不停下脚步,虚弱地靠在了一个大厅的石柱边。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心跳的速度逐渐平缓下来,由于紧张而过度耗费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他重新站起身,战战兢兢地穿过大厅。在与大厅连接的一条走廊里,他看见了一个人的背影。那个人裹着一件黑色的袍子,走的很快。也许我该问问他在什么地方能够找到大主教大人,尤里安心想。他不敢在这里大声喊叫,于是就迈开步子朝那个人追去。
尤里安的脚步声引起了那个人的注意。他回头向尤里安看了一眼,既而仍旧自顾自地往前走去,并在两分钟后向右一转,消失在尤里安的视野里。尤里安再也不想这样没头没脑地乱撞了,于是急急地向前跑去,就在他奔至那个人拐弯的地方时,一双有力的手突然从侧面一把抓住了他。
“您是谁?为什么跟着我?”尤里安的身体被死死地按在墙壁上,裹着黑袍的人近在咫尺地瞪视着他,压低了嗓音阴森森地问道。
“我……我……”尤里安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坏了,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叫尤里安,先……先生,我没想冒犯您,我只是……只是想问问怎么样才能见到大主教大人……”
“您为什么想见大主教大人?”那个人向尤里安的身上看了看。尤里安穿着杂役的衣服,而这样的衣着显然与他要见的人极不相称。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禀告大主教大人,先生。”尤里安的后背依然贴在墙壁上无法动弹。
裹着黑袍的人皱了皱眉毛,显然是在对他说的话表示怀疑。
“是……是关于卞卡公主。”尤里安哆哆嗦嗦地说道,“在炼泅夜典结束之后,我曾经见过公主殿下,就在教堂墓地旁边。”
“见过公主?在教堂墓地旁边?”裹着黑袍的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是的,先生。”尤里安说道,“公主殿下是跟王家护卫队的统领斯塔伦斯伯爵大人一起离开的。”
“是您亲眼看见的吗?”裹着黑袍的人微微抽搐了一下,而他按在尤里安身上的手劲也变得更大了。
“是……是的,先生。”尤里安吃痛地回答道。
“您都跟什么人说过这件事?”裹着黑袍的人继续问道,锋利的目光剑一样地射向尤里安。
“没……没跟谁说过。我不是故意要隐瞒这件事的,先生,我只是……只是……哦,请宽恕我吧,先生……”
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从走廊的远端隐隐传来,裹着黑袍的人急忙伸出手堵住了尤里安的嘴。脚步声越来越近,裹着黑袍的人向尤里安看了一眼,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命令道,“别出声!跟我来!”
尤里安被对方抓着胳膊,心慌意乱地走上前方的一个悬梯,然后又跟着他进入了一个黑乎乎的房间。房门被轻轻关上了,裹着黑袍的人松开了尤里安的手臂。不知是他的眼睛能够在黑暗里看清东西还是对这个房间过于熟悉,尤里安听到他正在挪动什么东西。

“先生……”尤里安忐忑不安地说道。
“别出声!”对方再次命令道。
尤里安咽了咽口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不一时,他听到一个吱吱呀呀的声响,随后,对方再次抓住他,并压低他的身体带着他钻进了一个低矮的通道。尤里安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好几次由于稍微直起了一点身体而撞到了通道的顶棚。就这样七拐八拐地绕了好一会儿,尤里安再次被带进另一个黑乎乎的屋子。
对方点起了一支蜡烛。尤里安揉了揉眼睛,逐渐适应了眼前的光线。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看见房子里到处堆满了陈旧的书籍。裹着黑袍的人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尤里安吓得急忙向后缩了缩身体。
“只要您发出任何声音,我就杀了您,先生,您可听清楚了?”裹着黑袍的人低声说道。昏暗的烛光照在他并不年轻的脸上,在他抬起眼帘的时候,额头上的皱纹显得尤为清晰。
尤里安面如土色地点点头,裹着黑袍的人于是放开了他,蹲下身,用匕首轻轻撬起了地面的一块方砖,随即,两个男人的声音从那个裸露的地洞里传了出来。
“乔治在西部的动静已经越来越大了,大主教大人,再过几天,南部驻军也会被调动起来。到那个时候,巴雷西国王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仅有这些是不够的,皮埃尔。”
“是,大人。我们的人已经在那比城里看到了东部的雷恩少将和北部的马斯洛上校,但蒂亚戈夫人还没有把有关他们的情况告知我,大人。”
“那就派人去问问蒂亚戈夫人。军队是国王的羽翼,如果那双羽翼仍然能带着巴雷西国王肆意飞翔的话,教廷就无法对他构成真正的威胁。告诉米雪尔·蒂亚戈,她跟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希望她向我隐瞒任何东西。”
“是,大人。”
“王宫里最近怎么样?”
“国王对于西部的动向非常重视,罗文将军和一些高级将领正在跟国王讨论平乱的事情。里文斯勋爵授命调动了不少圣徽骑士,我想我们需要特别注意这些人,大人,他们有勇有谋,对王室忠贞不二,而所执行的命令也非常不易察觉。此外,詹姆斯·明斯顿一直在搜寻卞卡公主的下落,但到目前为止,他似乎还没有找到任何头绪。”
“说到卞卡公主,我们的统领大人去看过她吗?”
“没有,大人。不过我还是对这件事非常担心。斯塔伦斯伯爵对卞卡公主一往情深,如果伯爵一时冲动放走了她,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您为什么不肯让我杀了那个女人呢,大人?”
“因为我们未来的国王希望她活着。”
“可是……”
“要成就大事就必须懂得深谋远虑,兰伯特先生。请认真想一想,当我们的护卫队统领坐在国王的宝座上接受万民朝拜的时候,他还会象从前那样容易摆布吗?他的血统、他的骁勇和他的才识,这些东西能够令他逐步建立起自己的力量。要想让他听命于教廷,我们就必须牢牢抓住他的一条致命软肋,而这条软肋就是卞卡·菲尔拉法。你说得不错,皮埃尔,他的确对卞卡公主一往情深,也正因如此,掌握住那个女人的生与死,我们就能够掌握住未来君主手中的权杖。早晚有一天,教廷会从幕后走出来,名正言顺地统治达尔兰地王国,而这个王国,得益于巴雷西·菲尔拉法国王曾经的努力,势必取代诺曼帝国,成为这整片土地不可撼动的主宰。”
尤里安目瞪口呆地听着地洞里传来的对话,震惊令他的脑子在巨大的混乱之后变得一片茫然,而裹着黑袍的人则用力攥紧了双拳,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地暴露出来,象是一条条愤怒的青蛇。
“时间差不多了,我想各地的主教应该都到齐了。”地洞下的对话似乎已接近了尾声,“我需要把宗教大会的举办提上议事日程,而您,兰伯特先生,最好尽快弄清楚蒂亚戈夫人究竟在搞什么明堂。”
“是,大主教大人。”
一阵轻微的门响,接下来,地洞里变得一片寂静。裹着黑袍的人把方砖重新放回原位,然后缓缓地站起了身。
“先……先生……”尤里安象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浑浑噩噩地看着裹着黑袍的人。
“这个房间的下面是红衣大主教的私人书阁,刚刚的那两个人,一个叫做皮埃尔·兰伯特,另一个就是大主教本人。他们之间的对话想必您已经全都听清楚了。”
“是……是的,可是我不明白……”
“这的确不那么容易弄明白,而且,您也不需要弄明白。”裹着黑袍的人打断了尤里安,“因为,您就快死了。”说完这句话后,他阴着脸朝尤里安径直走了过去。
“啊!您要干什么?!”尤里安惊叫起来,而裹着黑袍的人已跨步上前,伸出左手迅速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保持安静,先生!”裹着黑袍的人严厉地说道,“我已经说过不只一遍了!上帝宽恕我,为了保全我的主人,我不得不在这里杀掉您!”
尤里安说不出话,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双充了血的眼睛惊恐而又无助地瞪视着裹着黑袍的人抬起的那把明晃晃的匕首。烛火轻摇,墙壁上真实地映出了这幕可怖的情景。
突然之间,房间的木门被推开了,两条人影鬼魅般地闪了进来。只见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已挑飞行凶者的匕首,紧接着,两声闷哼,尤里安和行凶者被另一个人的金质剑鞘分别击中了头部,他们的身体晃了几晃,然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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