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后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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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比城里,又一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国王发表演说后的第二天清晨,卞卡公主领侍女约瑟芬的尸体被一条紫色的绶带悬挂在圣比阳大教堂门前的石柱上。尸体瞪着一双惊骇的眼睛,青筋暴起,舌头伸得老长;而那条紫色绶带正是卞卡公主参加炼泅夜典时所佩戴的,上面绣有王室太阳型徽印以及卞卡·菲尔拉法名字的首字母。这件事极大地破坏了那场演说的影响力,新一轮混乱由此再度掀起。
此后不久,首府近卫军数百名官兵突然患病,被称为母亲河的圣比阳河里浮出了大量鱼类的尸体,而两岸的渔民和首府的一部分居民也都出现了或轻或重的中毒症状,人们惶惶不可终日,对巴雷西国王和菲尔拉法王室的指责象洪水一样冲向梵卡露斯宫,就连一直坚不可摧的军队也由西罗门驻军开始产生了动摇,有组织、成规模的骚乱开始在王国西部爆发……所有这一切就象一张纵横交织的弥天大网迅速向巴雷西头上的王冠收缩过来,整个王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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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特·蒂亚戈大步流星地走上王宫正殿的汉白玉台阶,不顾侍从的阻拦,径直推开了国王办公室的大门。
巴雷西国王正在与富兰克林·罗文将军以及一名海军军官讨论事情,看见蒂亚戈进来,两名军官都不由站起了身。
蒂亚戈的粗鲁令年轻的国王轻轻皱了皱眉毛,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罗文和海军军官暂时离开。
“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将军?”当罗文和海军军官退出国王办公室后,巴雷西一边指了指面前的座椅一边问道。
“难道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还不够特别吗,陛下?”蒂亚戈依旧站在那里,并以一种反问的方式回答道。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前任第一将军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所面对的是王国的最高统治者——事实上,他不经传召就闯进国王办公室已经是大大的不敬了。
对于蒂亚戈失礼的回答,国王只是微微笑了笑。“那么,您想对我说什么呢,大人?”
“我对王国的命运深感担忧,陛下。”蒂亚戈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魔鬼正在向我们的国家发难,人们希望您站出来领导他们与之战斗,而不是一味地纵容事态的发展。”
“的确,‘魔鬼’正在向我们的国家发难,但那个魔鬼既不是卞卡·菲尔拉法,也不是奥莉维娅·西赛尔——我想您指的是她们。”国王说道,“有人策划了一场令人发指的阴谋,我必须挖除所有的根须,只有这样,我们的达尔兰地才能获得一片纯净的土地。这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大人,但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所有的事实都将大白于天下。”
“陛下,国王陛下,”蒂亚戈打断了国王,“没有什么阴谋,如果您真的希望维护家族的统治,就请承认这个人所共知的事实吧!您是一位令人尊崇的君主,即便您承认了这个事实,人们依然会忠心耿耿地追随您的。”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先生,”国王双眉扬起,以一种极为郑重的口吻问道,“您的意思是我为了维护菲尔拉法家族的统治,不顾魔鬼当道,刻意编造了阴谋论的谎言,蒙蔽达尔兰地的臣民,是这样吗?”
“我不得不承认,是这样的,陛下。”蒂亚戈说着单膝跪了下来,“陛下,在我心目里,您就象达尔兰地斯王一样,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国君,同时,您待我本人也是恩重如山,所以,我今天才会如此直言冒犯。请您回到您的臣民身边吧,国王陛下,人们群龙无首,内乱日益频繁,再这样继续下去,不等魔鬼发起总攻,我们的王国就已经彻底坍塌了!”
“我很感激您的忠诚直言,将军。”国王把蒂亚戈扶了起来,“只是有这么多年的共事作为基础,您依然不了解我的为人处事,竟尔做出了那样的判断吗?而卞卡公主,她曾经为这个王国做过那么多了不起的事情,您依然相信她是魔鬼的化身吗?”
“我是一个愚钝的人,陛下,从来无法弄明白别人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所以,我更注重我的眼睛所看到的事实。”蒂亚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妻子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至于卞卡公主,的确,公主曾经冒死成就了王国海军,还为了避免士兵们流血牺牲,在我们与诺曼帝国的大战爆发之前同意了与伊达尔斯皇太子之间的婚事,所以当人们把矛头指向她的时候,那些手持利器的军人才会坚决地站在了她的一边,而她所一手创造的火枪和火炮,更令这些忠于她的军人变得愈发锐不可当。可是,军人们又怎么样呢?誓死效忠她的首府近卫军不是依然受到了她的诅咒吗?”
“是谁对您说了这样的话,将军?”巴雷西厉闪一样的目光射向蒂亚戈。
“请恕我冒犯,陛下,但我认为您更该关心我所说的内容,而不是这些内容的来源。”蒂亚戈迎视着国王的目光生硬地回答道。
“您跟我无法达成共识,将军,我建议我们暂时结束今天的对话。”沉默了片刻之后,国王用一种指令性的口吻说道。
“但是,陛下,您需要做出一个结论,恳请您做出一个结论。”蒂亚戈依然笔直地站在原地。
“我不是很习惯您现在的说话方式,兰斯特·蒂亚戈先生,但是我依然愿意给您一个结论。”巴雷西沉缓而有力地说道,“事实上,这个结论在我们刚刚开始对话的时候,我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既然您没记清楚,我可以再最后重复一遍:第一,无论是卞卡·菲尔拉法还是奥莉维娅·西赛尔,都不是魔鬼的化身;第二,有人策划了一场令人发指的阴谋,而我,要粉碎这个阴谋。”
“您知道做出这样的结论意味着什么吗,陛下?”蒂亚戈颤声说道。
“请把我的结论一字不落地告诉与您讨论‘魔鬼符咒’事件的那个人,或者那些人,将军。”国王没有理会蒂亚戈的问题,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
“请您三思而行,陛下!”蒂亚戈大声说道。
国王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向他的办公桌走去。
“我希望能够觐见太后陛下。”蒂亚戈对着国王的背影闷声说道。
“那么,请顺便叫罗文将军和切尼上校进来,将军,”国王在桌案后坐了下来,以一种平淡的口吻说道,“因为我们刚才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陛下!”蒂亚戈向前跨了一步。
“谢谢您,将军。”国王打断了蒂亚戈,并开始批阅文件。
蒂亚戈脸色苍白地僵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向国王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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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亚戈本以为玛丽安娜王太后会了解他的一番苦心,从而说服巴雷西国王“悬崖勒马”,但太后却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国王的一边。半个多小时之后,这位“报国无门”的前任第一将军迈着沉重的步履走出了梵卡露斯宫,仰望苍天,发出了一声悲凉的叹息。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在门口看见了等待他的妻子米雪尔·阿梅达拉。妻子用一双充满爱怜的眼睛望着他,似乎已经预测到了他此次入宫的结果。
“请振作一点吧,兰斯特。”米雪尔向丈夫露出了一个伤感的微笑,“你现在的样子是多么令人担心啊!”
“王国要塌陷了。达尔兰地王国就要塌陷了。”蒂亚戈喃喃地说着。
“别让它塌陷,兰斯特。”米雪尔颤声道,“我很害怕。请你……救救我们的国家吧!”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蒂亚戈苦涩地摇了摇头,“我说服不了国王,也说服不了太后。国王一意孤行,太后陛下也完全听不进我的话。我已无力回天。”

“不,你有力量。军队已经开始觉醒,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统帅。”米雪尔凝视着蒂亚戈,“戴维勒中将从南部赶来了,他在等候你的命令。”
“等候我的命令?”蒂亚戈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是的,兰斯特,等候你的命令。”米雪尔的眼中闪动着冲动的光芒,“站出来吧,兰斯特,你要任凭一个年轻的、执迷不悟的、与正义背道而驰的君主继续麻痹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吗?你能心甘情愿地看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战而败、不战而亡吗?我不知道是魔鬼虏获了菲尔拉法王室的灵魂,还是王室跟魔鬼做了什么肮脏的交易,总之,梵卡露斯宫已经变成了魔鬼的阵地!”
蒂亚戈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兰斯特,作为一名军人的妻子,我宁愿死在战斗里。”米雪尔紧紧地挽住她的丈夫,“请抬起你尘封的宝剑,为达尔兰地王国战斗吧!正义终将战胜邪恶,鲜血必然能够证明什么才是真正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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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丽尔·斯蒂芬森独自坐在院子里的一把长椅上。深秋淡淡地挥舞了一下冰凉的手臂,大地陷入了一种无助之中。晚风吹来,干枯的落叶向她脚边飘卷过来,就象是一个又一个飘忽不定的旋涡,一边轻笑着一边把她围在了中央。
这段时间以来,葡萄架后那段可怕的对话日日夜夜都回荡在她耳边。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即便在片刻的弥留里,也会被同样的恶梦所惊醒。在那个梦境中,她看到卞卡公主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窟里,身上缠着一道道冰冷的锁链;在那个梦境中,无数鬼魅般的黑影高擎着刺目的火把,火圈之中,斯塔伦斯用一把血淋淋的长剑刺穿了公主的胸膛。
她迅速地憔悴下去。在镜子里,她看见一个垂死的女人,脸色苍白,两腮深陷,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真希望自己能够就此死去,让她不必这样无休止地在良知和爱情间苦苦徘徊。回到那比城之后,王室给了她莫大的礼遇,一时之间,她变成了达尔兰地王国最受艳羡的女人。可是,她又是怎么做的呢?公主受到诬陷,王室横遭指责,整个国家在这场动荡中摇摇晃晃,而了解到那个惊人内幕的她不但瑟缩在角落里保持沉默,甚至还厚颜无耻地继续接受着王室的恩泽!卞卡公主说的一点都不错,在她的身上,烙刻着贝尔曼公爵卑劣的印记,也根本没有资格去做一名圣洁的修女!可是,她能把自己听到的东西说出去吗?她能出卖那个比她的生命、她的尊严,比她的一切都重要的情人吗?!
“啪嗒”一声,一滴冰凉的露水从头顶的白桦树上坠落下来,打在她白皙的手背上,使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残阳斜照,露珠似乎突然间有了生命,正在一点点变红、变浓,就象是飞溅起来的人的鲜血!
“上帝啊!请宽恕我吧!我不能背叛爱德蒙,我不能把他推向死亡啊!”她全身颤抖,哀哀地呻吟起来,“国王会杀了他的……国王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杀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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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亚戈将军府。当米雪尔走进劳拉的房间的时候,后者正站在窗边向外张望。顺着女儿的目光,米雪尔看到了戴维勒中将离去的背影。
“戴维勒将军将吹响冲锋的号角,”米雪尔凝视着那个背影轻声说道,“战争就要开始了。”
“战争?什么……战争?”劳拉心慌意乱地转向母亲。
“你父亲与富兰克林·罗文将军之间的战争,正义与邪恶之间的战争。”米雪尔平静地回答道。
“也就是说……戴维勒将军这一次来就是为了……”劳拉颤声说道。
“戴维勒将军会通知你父亲所有忠诚的部署,他们将勇敢地汇集在拯救王国的旗帜之下。”米雪尔说道。
“可……可是国王陛下……”
“国王是富兰克林·罗文的主人啊,劳拉!”
“啊!”劳拉叫了起来,“父亲……父亲要背叛国王陛下吗?!”
“是国王背弃了他千千万万的子民,劳拉,你的父亲正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米雪尔用一种郑重的口吻说道。
“不!”劳拉惶恐地向后退去,“国王陛下是不会背弃他的子民的!陛下只是……只是被魔鬼蒙骗了,我们要擦亮他的眼睛,而不是……而不是……”
“巴雷西国王的眼睛从来都是雪亮的,劳拉,这一点我们的心里都很清楚,不是吗?”米雪尔说道,“你的父亲不是没做过努力,今天下午他还去觐见了国王陛下,但是,陛下对他所说的话置若罔闻——我们的国王已经选择了魔鬼。”
“我们走的太远了,母亲,”劳拉哭道,“如果红衣大主教早一点把他的怀疑告知陛下,如果我在了解到这件事的时候就揭穿卞卡公主的假面具,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了。教廷咄咄逼人,百姓人心惶惶,王公大臣们敷衍了事,如果……如果军队再站出来反对陛下,那……那……”
“劳拉,”米雪尔认真地注视着女儿,“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我想知道,你爱的是巴雷西·菲尔拉法还是达尔兰地的国王?”
“可……巴雷西·菲尔拉法不就是达尔兰地的国王吗?”劳拉愣愣地看着着米雪尔,一时没有弄明白母亲的用意。
“如果他不再是了呢?”米雪尔依然注视着劳拉。
“母亲!”劳拉脸色惨白,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神色。
“他的王位已岌岌可危。当人们攻陷梵卡露斯宫的时候,另一个人将在人们的簇拥下坐到大御座厅的宝座之上!”
“不!不!”
“是的,劳拉,是的。”米雪尔百感交集地说道,“你得做出选择,亲爱的,你得想清楚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是巴雷西·菲尔拉法,还是达尔兰地的后位。”
“可是,母亲,”劳拉已泣不成声,“我爱巴雷西·菲尔拉法,我爱他呀!”
“即便他变成了一个落魄的贵族、一个布衣平民、一个被流放的囚犯,你依然爱他吗?如果他死了,你依然爱他吗?”米雪尔悲伤地看着劳拉,浓密的睫毛间闪动着心碎的泪花。
“啊……”劳拉已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难道……难道一定会这样吗……就没有任何余地了吗……”
“乾坤已不能扭转,时间将延续下去,劳拉,我可怜的女儿,这就是现实啊!”
“可是……我……”劳拉呜咽道。
“劳拉,亲爱的,女人的一辈子最重要的就在于选择一个正确的男人,盲目的爱情会令你遗恨终生的。”米雪尔拉起劳拉冰凉的双手,“30多年以前,达尔兰地曾经被这样一件事闹的沸沸扬扬。一位名叫凯瑟琳·辛格尔的贵族小姐与一名教士发生了恋情。事情曝光之后,辛格尔家族的荣耀毁于一旦,她的父母服毒自杀,而她本人至今依然下落不明。我猜想,她很可能已经死了,要么就是躲在一个凄凉的角落里悔悟着过去那个冲动而盲目的选择。她不会幸福的,因为贫困、流亡、卑贱以及人们的唾骂和家族的灭亡……这些东西足以将他们之间的爱情毁掉千百次!劳拉,你愿意毁掉你父亲一生的荣耀,毁掉自己的大好前程,去追随一个被废黜、甚至被处决的君主吗?你断定那些曾经扛在凯瑟琳·辛吉尔身上的枷锁不能动摇和粉碎你的爱情吗?何况你所爱慕的那个男人,巴雷西·菲尔拉法,他也一样爱着你吗?你忘了他是如何袒护那个魔鬼,又是怎样狠心地拒绝了你的爱情吗?”
劳拉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整个身体颓然跌坐在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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