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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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芬夫人从马车的窗户里探出头去,无可奈何地看了看走在前面的两位王族和西赛尔侯爵小姐——贝拉尔亲王正在驾驶着那辆雕刻着王家徽印的敞蓬马车,而公主和外交大臣的女儿则一左一右地趴在马车金色的护栏上三个人有说有笑,跟身着戎装、神情严肃的王家护卫队军官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公主的此次出行令约瑟芬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她的主人确如贝拉尔亲王所说的那样“无法无天”,但亲王本人又何尝不是呢?才刚刚离开那比城,公主和亲王就已经开始“大展拳脚”了,她真为接下来的一个半月感到担忧。太后把约束两位王族的重任交给了她,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约束”卞卡公主的恐怕只有巴雷西国王——在整个四月大阅兵期间,公主的表现总体上还是极其令人欣慰的。
约瑟芬夫人进入王宫已经快三十年了。三十年里,她一直跟在玛丽安娜太后和卞卡公主身边,早已经习惯了那种尊贵而严格的宫廷生活,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这些成文与不成文的规则从她幼年时起就由她的主人和级别更高的侍女们灌输在她的脑子里,根深蒂固。虽然失忆的公主一改往日的傲慢与苛刻,但她的日子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事实上,这三个多月以来,她甚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和恐慌。公主总是捅出大大小小的漏子,太后也时常斥责她的失职,而且在最近的一个月,她主人的脾气似乎变得越来越暴躁了——想到这些,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苏晴显得异常兴奋。多隆的那次短途旅行非但没有解渴,反而使她对于外面的世界更加向往。在西赛尔侯爵告诉她,她将有机会陪同公主一起出行之后,她高兴得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尽管对太后的冷言冷语有些发怵,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她还是迫不及待地跑到了王宫里,兴致勃勃地跟她的朋友谈论着这桩美事。此外,为了确保本次旅行的“圆满成功”,她甚至让田园特意请来了贝里尼子爵,在公主的书房里就沿途的风土人情和名胜古迹进行了一整天专项学习。
相比之下,田园的心情要复杂的多。她当然对游览充满浪漫色彩的中世纪王国也满怀期待,但更主要的是,她希望能够暂时远离那座王宫,把那些令她心烦气躁的事情丢到脑后;她希望能够暂时远离巴雷西国王,让她受伤的心获得些许喘息的时间。只是,她的心是那么倔强,在她还没有走出王宫大门的时候,它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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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坐吧,先生们。”梵卡露斯宫国王办公室,巴雷西一边向西赛尔侯爵和罗文将军做了个手势,一边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已经仔细阅读了两位递交的报告,很高兴上一次我们遗留的那些问题得到了有力的补充。在我们正式开始之前,我想先说说范德萨子爵提到的那个名叫邓高斯的布雷科尔人。你们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两位重臣对视了一眼,罗文将军向外交大臣做了个谦让的手势。
“就象我曾经说过的那样,陛下,包括布雷科尔在内的许多国家都不希望看到我们跟诺曼帝国成为同盟。”外交大臣道,“达尔兰地奉行的正义和独立一直是他们所赞赏的,也正因为这一点,诺曼帝国才会受到较为有力的制约。一旦平衡被打破,这个世界的格局将会在动荡中发生改变。说得更明白一些,那些国家都担心自己有一天会遭受巴赫王国那样的灭顶之灾。他们有可能试图阻止两国联姻,也有可能在未来组成同盟。但是,陛下,这件事还是使我感到非常吃惊。首先,他们竟然会在达尔兰地尚未做出答复之前就采取这样极端的做法,实在过于草率和鲁莽。另外,行刺的主谋也令人难以置信。布雷科尔跟达尔兰地一向关系密切,而罗那尔国王跟您和托帝公爵本人也都有着很好的私交,我不能把这样重大的事件想象成是一种个人行为,因此就会更加担心其它国家对于联姻的态度——除非范德萨子爵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事情都相当复杂,陛下。”
国王点了点头,随即转向罗文将军。
“我很赞同西赛尔侯爵的分析,陛下。”罗文将军道,“我想我们需要从布雷科尔王国那里多了解一些信息。同时,除了搜寻邓高斯的下落之外,公主殿下的护卫工作更是重中之重。我会让各地的驻军给予高度关注,不过说实在的,陛下,”第一将军稍微迟疑了一下,“请恕我冒犯,公主殿下真不适于在这样一个时间出行。”
“您说的对,将军,感谢您的直率。”巴雷西淡淡一笑,但并没做任何解释。事实上,他也不赞同公主的此次出行,但他并没有坚持。是因为不愿意他的妹妹扫兴还是出于其它什么考虑,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关于两国联姻的事情,我在此前已经了解了西赛尔侯爵的看法,现在我想听听您的意见,将军。”
“伊达尔斯·埃塞尔皇太子的求婚是相当无礼的,国王陛下。”第一将军十分直白地说道,“作为一名达尔兰地军人,我更愿意将其称之为一种‘侮辱’。我跟几名军官聊过这件事情,他们跟我的感受完全一致。军队随时准备站出来捍卫王国的尊严,军人们不会惧怕诺曼帝国,也不会拒绝可能爆发的战争,这是我最想告知陛下的一点。同时,我也听说了王室,比如太后陛下在这件事情上的顾虑,我对此表示由衷的敬意。对您和王室来说,备战也许只是一种备选方案,但是对我们这些军人来说,陛下,备战将是最高任务。请您相信,只要您一声令下,您的军队将勇敢地面对诺曼帝国。”
“我相信这一点。”国王面带微笑地说道,“不过,将军,除了‘勇敢’,我们仍然需要许多其它的东西。”
“是的,陛下,否则您要我们这些家伙干什么呢?”罗文将军笑道,“豪言壮语说完了,我们会用冷静而审慎的态度来兑现这些诺言。您曾经说过,一个合格的军官不但需要有满腔的忠诚与热忱,而且要具备丰富的经验和智慧,我们则一直在为此努力。我已经着手进行了相关准备,如果您准许,我将与几位核心将领进行更为深入的讨论,并在20天内向您呈报详细的备战方案。”
“那是我乐于看到的东西,将军大人。”国王点了点头,“另外,我希望进一步明确两位在这段时间里需要关注的主要事项。罗文将军需要考虑应敌计划,而侯爵大人,我希望您能够亲自出使包括布雷科尔在内的几个国家,顺便也去见见您的老朋友们,比如沃罗敦王国的索卑尔将军、布雷科尔王国的文森特公爵……我想您有三、四年没有与他们会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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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玛丽安娜太后走进会客厅的时候,蒂亚戈夫人已经在起身等候了。
“太后陛下。”她向太后行了个屈膝礼,“真抱歉打搅了您,我听卡罗琳娜夫人说,您最近身体不太好?”
“哦,是啊。”太后一边说着一边让蒂亚戈夫人坐了下来,“这两天头一直疼的厉害。谢谢你能来看我,米雪尔。”
“医官们怎么说,陛下?”
“他们说是受了点风,”太后揉了揉太阳**,“再加上有些劳累。”
“我看主要还是因为您过于操劳了,陛下。”蒂亚戈夫人轻轻皱了皱眉毛,埋怨而不失恭敬的口气恰到好处,“其实我觉得您或许应该跟公主殿下一起出去走走,那样不但可以散散心,而且还能够增进相互的理解。”
“我真不知道我们在一起是不是能够增进相互的理解,米雪尔。”太后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们以前总是很容易达成共识,不过现在,”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争论不休。不知道在她离开那比城的一个半月又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公爵认为这很有必要,而我也希望她跟我都能够利用这段时间认真思考一些东西。”
“在公主殿下临行之前,您跟西赛尔侯爵小姐有过交流吗,陛下?”蒂亚戈夫人道,“我想鉴于公主殿下跟侯爵小姐的亲密关系,殿下或许会乐于听到来自于朋友的一些建议。”
“没有。”太后道,“我不希望通过侯爵小姐来做这件事情。事实上,她跟公主已经走的太近了。我不知道公主现在的一些想法是不是多多少少受到了她的影响。”
“或许吧,陛下。”蒂亚戈夫人沉吟道,“同病相怜的人总是很容易找到共同话题,从而相互影响,并建立信任和友爱。”
“我曾期望西赛尔侯爵小姐能够对公主产生一些积极的影响,她看上去不仅真诚,而且大方得体,不过现在看来,事情并非如此。”
“年轻人的想法经常会过于单纯,陛下。”蒂亚戈夫人宽慰道,“无论如何,就象您曾经说过的那样,公主殿下因为西赛尔小姐的陪伴做出了不少改变。更为难得的是,侯爵小姐跟国王陛下和亲王殿下都相处的非常愉快。大家都很羡慕侯爵小姐受到的恩宠,甚至不少人都觉得外交大臣的女儿很可能会成为达尔兰地未来的王后或者王妃呢。而且我想,那想必也会是公主殿下所乐于看到的事情。”
“我也听到过类似的议论。”太后皱起了眉头,“所以我想西赛尔侯爵小姐的想法并不是那么‘单纯’。”
“您的意思是……”蒂亚戈夫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既而说道,“哦,我实在很抱歉,陛下,我本来是打算跟您聊一些令人愉快的话题,而不是让您在生病期间还要牵扯精力。对了,再过二十天左右就是公爵殿下的寿辰了,您有什么打算吗,陛下?”她改用了一种轻松的口吻,因为她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了解公爵,米雪尔,”太后笑道,“他一向不喜欢所谓的‘繁文缛节’。我想,他多半会愿意约上一些老朋友去打打猎,聊聊天。国王在前一段时间曾经征求过他的意见,他说他没什么特别的想法,而且这个时候谈论这件事情也为时尚早。现在亲王和公主又都离开了王宫,我想他更加不会考虑举办隆重的庆典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陛下。”蒂亚戈夫人道,“大家都很希望能够向公爵殿下表达心意呢!”
“公爵就是这样的脾气,”太后的眼睛里流露出温柔的神色,“我对此也毫无办法。”
“可这正是公爵殿下的魅力所在呀!”蒂亚戈夫人笑道,“当年有多少贵妇人和千金小姐都深深迷恋着公爵殿下,要不是殿下一往情深地爱着您,人们不知道要争风吃醋到什么时候呢!直到现在,殿下都一如既往的拥有着众多的仰慕者。”
一席话令玛丽安娜太后露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此刻的达尔兰地前女王看上去更象是一个沉浸在幸福和骄傲之中的普通女人。
“除了对您怀有深深的敬意,陛下,事实上作为女人,我跟其她夫人们一直都非常羡慕您。”蒂亚戈夫人继续说道,“卞卡公主聪慧而美貌,虽然殿下暂时失去了记忆,但依然轻而易举地令诺曼帝国的伊达尔斯皇太子拜倒在她的裙下;而您的两个儿子,贝拉尔亲王才华横溢、骁勇善战,象他的父亲一样充满了无穷的魅力。国王陛下更是整个王国的骄傲,陛下的一言一行都令他的子民无限爱戴,绝对尊崇。这一切不仅是您所拥有的,陛下,更是您一手缔就的。”说到这里,前第一将军夫人看上去有些激动。
“你怎么了,米雪尔?”太后笑道,“怎么今天突然跟我说起了这些?”
“只是有感而发,太后陛下。”蒂亚戈夫人低垂了一下眼帘,“儿女永远是一个母亲最为关心的。”
“劳拉很好啊,米雪尔。”太后道,“你在担心什么?”
“您实在是过誉了,陛下。”蒂亚戈夫人欠身说道,“也许因为我的丈夫跟我早年对她缺乏管教,劳拉有时候实在任性的很呢!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把她送到王宫里来,让她跟着其她淑女多学些东西。如果有幸跟在您的身边,那更将成为她的福气和蒂亚戈家族的莫大荣耀。”
“你真是太多虑了。劳拉不仅美丽、聪明,而且知书达理、性情率真,我一向很喜欢她。如果你愿意,就让她到王宫里住一段时间吧!卞卡失忆之后,我总觉得自己身边少了一个说话的人。”
“这是真的吗,陛下?”蒂亚戈夫人惊喜地站起身深深行了一礼,“实在太感谢您了,太后陛下!”
于是,她此行的两个目的全都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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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文思山。
一个男人独自坐在山顶的岩石上,手中握着一片落叶静静出神,一只白色的小狼蜷伏在他脚边熟睡着。山风吹过,他黑色的长发飘舞在额前,使人无法看到那种从不曾属于他的充满柔情的眼神。四周静寂无声,只有夜风偶尔在山林间蠢动,然而,他的心却仿佛听到一首略带伤感的曲子从叶子上幽幽飘来,音符间甚至还弥漫着仲夏夜里一个女人迷人的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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