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走出塞文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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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独自走在森林里,感到说不出的恐惧。尽管杀手们并不赞同他们首领的决定,但高弗依然放了她。可是他哪里是放了她!象他这样冷酷而傲慢的杀手,实在没有必要用他高贵的宝剑杀死她。他只需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因为她根本无法活着走出这片广袤无垠的原始森林,更谈不上找到她的朋友,回到温暖安全的家里!
她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绿色的雾气象被封锁了千百年的幽魂一般四处游走,纠缠的杂草、纵横交叠的古树和古树上攀附的大大小小的蛇一般的藤条给人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她看到了一些野兽的粪便,甚至还踩进了依然留有余温的野猪窝。山风拂过,树叶发出“唰啦啦”的响声,象是一些诡秘的居者在窃窃私语,又象是丛林的精灵一边轻笑着一边讲述着这里蛮荒的传说。
野兽的嚎叫从密林深处真实地传来,几只大鸟震动着翅膀从她的头顶“噗噜噜”地掠过,苏晴吓出了一身冷汗。“有人吗?有没有人啊!喂!”她带着哭腔大声喊道,“救命!救命啊!谁能救救我……”喊到后来,她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上轻声啜泣起来。
突然间,她的手指触到了一个毛乎乎的东西。她尖叫了一声,象弹簧一样倏地跳了起来。
借着晦暗的阳光,她看见一只白色的小狼崽蹒跚地向草丛深处爬了几步。它大约有一尺多长,细密柔软的绒毛贴在身体上,一条后腿歪向一边,上面粘着一些红色的血迹。
她试着慢慢靠近了一些。小狼崽没有动,只是用一双惊恐的绿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蹲下身,迟疑地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它的身体,小狼崽不信任地向后缩了缩身体,发出了低低的“呜呜”声。
“别怕,小宝贝。”苏晴一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它的后背一边温柔地说道,“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受伤了。很疼吗?”
小狼崽在她的安抚下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它用鼻子嗅了她一会儿,然后慢慢把头放在了草地上。
苏晴在小狼崽身边坐了下来。她不知道天会在什么时候黑下来。她一步也不想多走了。起码在这里,她还有一个同病相怜的“朋友”陪在身边。“你叫什么名字?”她看着她的小朋友喃喃地说道,“我叫你‘小雪’好吗?你也迷路了吗,小雪?”就在这时,小雪猛地抬起头,两只耳朵警惕地竖了起来。
顺着小狼崽恐惧的目光,苏晴看到一个鬼魅般的影子闪现在远处的灌木丛后。是猎豹!一只健壮的、目露凶光的猎豹!苏晴想要尖叫,可是喉咙却象被人死死扼住了一样,只能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她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本能地向另一个方向连滚带爬地逃去。
小狼崽的叫声从背后传来。那种叫声与其说是在威胁攻击者还不如说是凄惨的求救和死亡前的哀鸣。苏晴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她回过头,看见那只花斑猎豹已经走出灌木丛,正瞪着一双贪婪的、甚至是带着欢愉的眼睛一点点移动着四肢,而她的小朋友则一边“呜呜”地叫着一边弓起弱小的身体向后瑟缩着。她一咬牙,低着冲向小狼崽,一把把它抱进怀里。
猎豹开始小步奔跑起来,苏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她跌跌撞撞地挪动着脚步,可两条腿象却失去了知觉一样不听使唤。一阵阴风从背后袭来,苏晴紧紧地搂住小雪扑倒在地上。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嗅到了大型食肉动物那凶蛮的体味以及被它撕咬后的刺鼻的血腥。
几滴热乎乎的东西落在她的脸上,猛兽的嚎叫似乎就在她的耳朵旁边响起,随后,四周变得死一般寂静。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猎豹巨大的身躯倒在自己的脚边,一把雪亮的宽刃剑赫然穿透了它的脖子,血水汩汩流出,把周围的杂草染得一片鲜红。
她有些神智不清地看着那把矗立在眼前的长剑,那雕刻着狼头的护手在她凌乱的视线里闪动着撼人心魄的光芒。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她的身边,野狼剑从猎豹的脖子上被径直抽了出来,阳光里扬起一道血红的弧线。
“你还好吗?”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
苏晴抱着小狼崽哆哆嗦嗦地站起身。看着那个矫健的身躯和那双虽然冰冷但却异常熟悉的灰眼睛,她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进了高弗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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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塔伦斯端坐在马上,独自注视着远处的山环。夕阳正缓缓沉下,在白天与黑夜的交界中,金色的暮霭和灰暗的阴霾纵横交织在塞文思山上,使它看上去显得愈发难以琢磨。
崎岖的山路尽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马蹄踏处,尘埃飘起,一骑黑色战马飞驰而至,高弗稳稳地带住了丝缰。
“什么事?”高弗冷漠地问道。
“奥莉维娅·西赛尔侯爵小姐现在在哪?”斯塔伦斯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杀手首领。
“她暂时会很安全。”高弗回答。
“如果您和您的队伍想活着离开塞文思山的话,侯爵小姐的安全就不该是‘暂时塔伦斯平静地说道,“我需要把她带回到卞卡公主的身边。”
“要是我没理解错的话,您正在跟我谈条件。”高弗的嘴角边隐约扯出一丝冷笑,“不过这是您能力所及的吗,统领大人?”
“不是我在跟您谈条件,而是正在这里统帅军队的贝拉尔·菲尔拉法亲王决定这么做。”斯塔伦斯回答。
“那个侯爵小姐对于菲尔拉法王室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至少她对卞卡公主至关重要。”斯塔伦斯道,“这一点您心里也非常清楚。”
“我当然清楚。”高弗微微扬了扬眉毛。
“那么您应该也记得我说过的话。”斯塔伦斯似乎看懂了高弗的表情,“我会全力以赴地保护卞卡公主的周全,包括毁掉您手中的那张王牌奥莉维娅·西赛尔,或者战死在塞文思山上。我当然从不怀疑您的骁勇,但我并不认为与上万人的军队抗衡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您现在所做的事情似乎跟圣比阳大教堂背道而驰,伯爵。”高弗看着神情肃穆的护卫队统领缓缓说道。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斯塔伦斯冷冷地说道。
“当然。”高弗道,“但是我该怎么理解您跟我曾经的约定呢?如果您从此打算做一个忠诚的臣子的话,我们之间就没有必要再保持既有的关系了——因为,您的职位不但不能为我提供任何帮助,反而会成为我的羁绊。”
“那个约定并没有改变。”斯塔伦斯道,“对付菲尔拉法王室一直是我们共同的目标,而且,我所要的远不是杀掉他们那么简单。”
“那么,卞卡·菲尔拉法……”高弗注视着护卫队统领。
“这是我今天要郑重告诫您的。”斯塔伦斯一字一顿地回答道,“谁也不准动卞卡·菲尔拉法,您不行,圣比阳大教堂也不行。”
高弗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
“另外,”斯塔伦斯继续说道,“我希望您明白,是我在跟您合作,而不是圣比阳大教堂。”
“关于这一点,您最好让圣比阳大教堂也能够清楚地了解。”高弗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我会的。”
“那很好。”高弗点点头,“现在说说亲王的决定吧,统领大人。我可以把侯爵小姐交给您,但是我的队伍必须安全地离开那比城。”

“我会安排。”斯塔伦斯回答,“保证您队伍的安全也是我所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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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吞噬了整个塞文思山。高弗静静地站在山崖边,看着数十条火把形成的亮线从四面八方绵延开去,最后在山下汇聚成一片红色的海洋。军队正按照事前的约定撤离。他们会驻扎在距离塞文思山北麓三公里的地方等候亲王和公主,而这两位王室则将带着200名王家护卫队的枪骑兵与黑衣骑士队在南山草场会面。尽管200名枪骑兵同样会构成威胁,但高弗相信激战并不会发生。一则王家护卫队的统领不愿意折损自己手中的这把利器,二则菲尔拉法王室也绝对不肯当众自食其言。更何况,奥莉维娅·西赛尔的生死就掌握在他的手上。
然而,假如王室执意要缉拿他的话,他真的会动手杀她吗?他突然想起护卫队统领说到卞卡公主时那极为明确的态度。他的话触到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使他不愿承认的情感暴露无遗——就在这两天,他那颗用坚冰和岩石包裹的心脏竟然被他的女俘虏轻易地洞穿了。他与护卫队统领有着同样的心境。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那个女人的,他又怎么可能去动手杀她!
在女俘虏孤零零地走进丛林里时,他一直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任凭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牵动着他的视线和他的心。当她在猎豹的攻击下吓的魂不附体,却依然跑回去抱起那只受伤的小狼崽的时候,他为之动容。他甚至为自己血腥的生活感到羞愧。但是,他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不一样的身份指引着不一样的宿命,在短暂的相遇后,他们终将背道而驰。她昏倒在自己的怀里。他抱着那个娇小的、柔软的身体,仿佛跌进了无底的深渊,然而深渊里,是一个阳光明媚、百花盛开的世界。
他回过身向那个女人看去,她正抱着她的“小雪”蜷靠在远离杀手们的一块岩石边打盹。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睫毛上还兀自闪动着晶莹的泪花。这一整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一定是累坏了。
他走过去,蹲下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一阵山风吹过,她缩了缩身体喃喃地说了几句梦话。他听不太清楚她说的究竟是什么,但却真切地听到了“高弗救我”几个字。在那个瞬间,他感到滚烫的岩浆正从他的心脏里迸发出来,既而顺着浑身上下的血管迅速地奔流开去。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触摸一下她美丽的脸颊,但最终还是拿回了手臂。他解下披风,默默地盖在她的身上,然后站起身向另一边架起了篝火的手下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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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200名全副武装的王家护卫队军官跟随着亲王和公主向南山草场进发着。火光照耀着他们明亮的盔甲和坚毅的眼神。斯塔伦斯默默地走在公主的侧后方,那个俊秀挺拔的身影令他生平第一次为自己身上的制服感到荣耀和满足。
南山草场沉浸在一片银色的夜幕中,黑衣杀手的队伍犹如草原上的狼群森然排列,出鞘的长剑凝滞在月光里,象是一道道蓄势待发的闪电。
高弗站在队伍的最前列,平静地注视着由远即近的那片红色的火光。火光逐渐在他浅灰色的瞳仁里燃烧起来,但那双眼睛依然会令人感到彻骨的寒冷。
王室的军队在距离黑衣骑士队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贝拉尔亲王位于军团的正中央,在他身边端坐着一名轻甲披挂的骑士,正是高弗在大悲石林里见到的卞卡公主。公主的目光投向女俘虏,于是,女俘虏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你保证不会伤害她吗?”女俘虏转向高弗问道。她披着他的黑色披风,怀里依然抱着她在森林里认识的小朋友。
“不会。”高弗回答。
女俘虏没再说什么。她看上去很高兴。是啊!她又见到了她的公主朋友,而且很快就可以回家了。高贵优雅的上流社会正等着她。而他,则将继续过他孤独的、亡命天涯的生活。他不知道她以后还会不会记得他,或者即便记得他,他也永远只是一个“拙劣的、恶毒的、铁石心肠的杀手”。
贝拉尔亲王独自走出队列。他神情严肃而从容,双手很随意地握着缰绳,战枪挂在战马上,长剑悬于肋下。也许这代表着他并不会发动任何进攻,同时也显示出这位骁勇善战的王族对杀手们的漠视。
“如您所愿,我不得不这么做。”贝拉尔笑了笑,“我甚至在想,我今天所面对的与其说是一名武者,倒更象是一位精明的商人。无论如何,依照我们此前的约定,我将保证您和您的队伍毫发无损地离开那比城,不过,这并不等于您的所作所为可以一笔勾销。有一天我们会再次见面,而那个时候,您未必会有同样的侥幸。这一点希望您能够了解。”
“悉听尊便。”高弗冷漠地说道。
“那么,您打算什么时候释放奥莉维娅·西赛尔小姐?”亲王道。
高弗没有说话,只是用野狼剑的剑鞘轻拍了一下苏晴的坐骑,于是,马带着他的女俘虏小步向亲王那边跑去。金发丝丝缕缕轻飞漫舞,如同闪烁在黑夜中曼妙的旋律。他的眼神在那些金色的旋律中黯淡下去,而就在那个时候,女俘虏回过头来向他张望了一眼。没有恐惧、没有憎恨,他更愿意把那种动人的神情解释为淡淡的离愁。
斯塔伦斯做了个手势,十名轻骑兵整齐地跃出队列径直奔向侯爵小姐。也许是受到了骑兵们的惊吓,苏晴怀里的小狼崽突然挣脱了她的手臂。
“小雪!”苏晴大声叫道,急忙勒住缰绳。小狼崽摔在了地上,一瘸一拐地向后爬去。骑兵已经围拢上来,小雪在纷乱的马蹄中发出了长长的哀鸣。“小雪!别踩到我的小雪!”苏晴一边喊着一边跳下了马背。就在这时,贝拉尔和田园的战马已一前一后跃至她的身边。亲王伸出手臂,将苏晴拦腰抱起,稳稳地放在了自己的身前。
“那只小狼!”苏晴依然在大声喊着,“别让他们踩到它!”
如同一团黑色的旋风,高弗一言不发地冲进了那十名骑兵当中。野狼剑不曾出鞘,他只是单脚离蹬,整个身体倾斜下去,随即手臂一圈,把匍匐在地上的小狼崽揽入怀中。而当他再度起身之际,十杆银色的战枪已迅速将他围在了当中。
这是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贝拉尔看了看抱着小狼崽的杀手首领,微微皱起了眉头。
见到首领被困,黑衣骑士队的杀手们各抖丝缰,“唰”地一下向护卫队的包围圈聚集过去,与此同时,肃立于后方的骑兵团则在斯塔伦斯的带领下向前推进了近二十米。利刃层层,如同塞文思山尖削的丛林。
亲王轻轻挥了挥手臂,十名骑兵分别向左右散开,给杀手首领让出了一条通道。一场呼之欲出的战斗就此归于平静。
高弗向苏晴看了一眼,随即一领丝缰,转过身去。数十名黑衣骑士围绕着他们的首领,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苏晴静静地靠在贝拉尔坚实的胸膛前,看着那个矫健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茫茫的星空下,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感。她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披风,那上面似乎依然存留着杀手首领冰凉、沧冷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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