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笼中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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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来,田园一直在闹情绪。一则因为她的“飞毛腿”计划成功实施之后,太后调集了“重兵”对这个品行不端的女儿进行严加管束;二则快马从多隆送来了苏晴写给她的一封长信,这个狠毒的小女人在信里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妙趣横生的奥莉维娅庄园、会飞的星桥城堡和一个名叫高弗的黑衣杀手;三则,也是最为重要的,她从贝拉尔那里获知巴雷西不日将启程前往赫德堡参加阅兵大典,而她“随行看热闹”的请求被国王无情地一口回绝——她是多么想亲身体验一下令人遐想无限的中世纪阅兵式啊!
于是,田园开始象一个无可救药的学生一样无故旷课,爬到树上吃东西,在草地上打盹儿,甚至跳到水池里游泳。即便上课的时候她也不停地捣乱:在克林斯男爵教授钢琴的时候胡乱按琴键,制造难听的噪音;在贝里尼子爵讲述经书的时候发表谬论,使子爵的眼镜好几次掉到了地上;在卡罗琳娜夫人培训礼仪的时候疯狂地擤鼻涕,并且把用过的纸到处乱丢——由于那天过度淋雨,她确实有些感冒,尽管她灌下了一大碗自制的姜汤压抑了发烧的迹象,但还是不停地打喷嚏、流鼻涕。
她的种种劣迹并没有暴露在太后面前。事实上,宫廷的侍从和公主的培训师们宁愿选择忍耐而不是向太后打公主的小报告——那样不但会令太后大发雷霆,而且很可能激发起公主的“斗志”,并做出更加离经叛道的事情。
当然,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这天中午,按计划公主应该与王室成员共进午餐,但是王族们足足等了二十分钟,公主依然没有出现。怒气冲冲的太后命人找来了公主的领侍女约瑟芬夫人,后者惶恐不安地站在王室面前,告诉他们:公主跑掉了。
“‘跑掉了’是什么意思,约瑟芬夫人?”太后怒道。
“公主殿下……她……”约瑟芬夫人似乎有非常难以启齿的事情,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到底怎么回事,夫人?”太后用犀利的目光看着领侍女。
“卞卡跑到哪去了,夫人?”贝拉尔不无担忧地问道,“她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还需要我再问第二遍吗,约瑟芬夫人?”太后严厉地说道,“还是您并没有听清楚我的问题?”
“殿下……公主殿下……从二楼的窗子跑到外面去了……”约瑟芬夫人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您说什么?!”托帝公爵瞪大了眼睛,除了国王,所有的人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曾亲眼目睹卞卡从卧室的窗子里爬出去的巴雷西,也对于这个稀奇古怪的妹妹会当众做出这样的事情感到吃惊。
“是,公爵殿下……公主……”
“她是摔下去了吗?天哪!”贝拉尔叫道,“她现在在哪?受伤严重吗?”
“殿下……殿下并没有受伤,她……她顺着墙边的一棵树爬了下去,然后……然后就跑掉了……”约瑟芬夫人说道。
王族们面面相觑,玛丽安娜太后的脸色变得象死人一样难看。
“那她……为什么要从窗子跑出去?”贝拉尔张口结舌地问道,“她怎么了?大门坏了吗?”
“殿下……卡罗琳娜夫人……”约瑟芬虚弱地说着。
“别着急,慢慢说,夫人。”托帝公爵一边安慰可怜的领侍女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道,“卞卡怎么了?”
“卡罗琳娜夫人请公主殿下不要在卧室里养松鼠,说那是有失王家威仪的事情,可是殿下说偶像,就是殿下给那只松鼠取的名字,说她不愿意让偶像住在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造的房子里。后来偶像从窗子跑了出去,公主殿下也就……也就……”
“怎么?!她又在房间里养松鼠了吗?!”太后勃然大怒。国王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因为不同意她参加赫德堡的阅兵式,他的妹妹一直耿耿于怀,不但给他叩了顶“不通情达理”的帽子,甚至连“他造的房子”都不让她的松鼠居住。这样的赌气方式简直就象个孩子。他想,如果他同意了她的请求,一切也许就能恢复平静了,可是,他实在不愿让她置身于那个危险丛生的城市里。
“请斯塔伦斯先生把公主带来,夫人。”太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在这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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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一边叫着“偶像”的名字,一边在千色湖的松林里东张西望。几天来的恶搞似乎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太后没有跑来对她大加斥责,国王也没有理睬她的迹象,甚至连托帝公爵和贝拉尔亲王这两天都不知在忙些什么她简直成了一个被遗忘了的人。
既然你们对此无动于衷,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田园恨恨地想着,就算不能到外面满足我的好奇心,起码我得在王宫里舒舒服服地呆着!
偶像又跑了。这个无情无义的小松鼠,就象苏晴一样弃她于不顾。田园没精打采地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并对着那些精致的小红房子撇了撇嘴。
三天前,她带着满心神往兴高采烈地去找国王,请他带着自己到赫德堡观看四月大阅兵。静静地听完她那番热情洋溢的申请陈词之后,巴雷西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更希望你呆在王宫里。虽然她企图立即采取“软磨硬泡”的战术,但首府近卫军统帅布鲁南将军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于是,她只好郁闷地离开了日理万机的国王,此后竟一直没有再次“面圣”的机会。
带上我无非就是多配一匹马,多添一个人的口粮而已,何况我吃的又不多!还以为他对我的态度有所转变了呢,原来还是老样子!她叼起一根草枝忿忿不平地想着,心中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难过。
正在这时,斯塔伦斯带着一队王家护卫队的军官出现了。对于这样的场面,田园已经司空见惯了。
“殿下。”斯塔伦斯向坐在地上咬着草枝的公主鞠了一躬,“太后陛下希望能够马上见到您。”
“我不去。”田园索然无味地说道,“去了无非就是被痛骂一顿。那些话我都能背下来了。”
“太后陛下和其他王室都在等您,殿下。”斯塔伦斯坚持道。
“那又怎么样?我就想呆在这儿,哪也不想去。”
“我必须带您走,公主殿下。”斯塔伦斯的神态依然是恭谨的,但用词听上去却不同寻常。
田园抬起头看了伯爵一眼,他和他的手下们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面前。“那是什么意思,统领大人?”她轻轻皱起眉头。
“太后陛下和其他王室都在等您,殿下。”斯塔伦斯没有回答田园的问题,只是把说过的一句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您的意思是要抓我回去吗,大人?”田园挑了挑眉毛,脸上流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斯塔伦斯没有说话,只是单膝跪了下来,其他军官也都跪在了田园面前。
沉默片刻后,田园站了起来。穿过护卫队,她一言不发地向树林外走去。
斯塔伦斯站起身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她没有为难他们,但是盛怒之下的太后会怎么处罚她呢?斯塔伦斯突然感到一阵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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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王室餐厅,田园闷闷不乐地径直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对于即将到来的又一场暴风雨,她突然感到一阵厌烦。
除了御厨长加尔文先生和他的手下们,餐厅里还站着田园的三位培训师、领侍女约瑟芬夫人、内侍总管隆克利勋爵以及刚刚把田园“押解”回来的王家护卫队统领斯塔伦斯伯爵。整个房间安静得甚至可以听到人们的呼吸和心跳。
“我已经不想再说些什么了,公主。”终于,玛丽安娜太后打破了房间里难捱的沉默。
那真是太好了,祝贺你练到了另一个境界。田园在心里嘟囔道。
“贝里尼先生、克林斯先生、卡罗琳娜夫人,我需要每天都能够了解公主殿下的学习情况。”
“是,太后陛下。”培训师们向太后鞠了一躬。
“约瑟芬夫人,请安排侍女寸步不离地呆在公主身边,包括在她就寝的时候。并且,我需要每天了解公主殿下的生活状态。”
“是,太后陛下。”约瑟芬夫人向太后鞠了一躬。
“斯塔伦斯先生,请您的卫队24小时把守公主殿下的寝宫。我不希望她因为任何理由离开那里。”
“是,太后陛下。”斯塔伦斯伯爵向太后鞠了一躬。直起身后,他情不自禁地向公主看了看,后者的目光已经变得闪烁不定。
“隆克利先生,找人把公主寝宫的窗子封好。我不希望看到今天这样荒唐的事情再次发生。”
公主突然“唿”地一声站了起来,一双陌生的、湛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太后。“与其这么麻烦,太后陛下,为什么您不请人替我定制一只铁笼子呢?那样只要每天派人定时投喂就可以了!”
“你……你说什么?”太后目瞪口呆地看着田园。这哪里是她的女儿,简直就象是她的仇人!
“卞卡!”托帝公爵和他的两个儿子也不由吃惊地大声说道。尽管卞卡经常会受到太后的斥责,但象这样正面的顶撞还是第一次。

“或者您干脆把我赶出宫廷,”田园没有理会其他几位王族,继续对王太后说道,“象我这种肆意挥霍‘家族的信任和期望’,挥霍‘王室的骄傲与尊严’的劣迹斑斑的人,不但不适合抛头露面,即便呆在王宫里也是个祸害!”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坐在身边的国王瞥了一眼,后者的眼中闪过一抹无奈的笑容。
“卞……卞卡……”亲王张口结舌地看着他火冒三丈的妹妹,站在餐厅里的仆从们都急忙低下头去。我的天哪!公主殿下疯了吗?约瑟芬夫人大惊失色地想着。
“这两个方式我都可以接受。”田园扫视了一眼在座的王室成员,“另外,打扰了你们的生活,我感到非常抱歉。”说罢,她推开椅子径直走出了餐厅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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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隆。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西赛尔侯爵抵达了奥莉维娅庄园。听说女儿一直在等着他一起共进午餐,侯爵显得非常高兴。
整个午餐的过程中,苏晴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这几天在庄园的快乐生活,而维埃拉总管也不断地夸赞这位活泼开朗的女主人,并适时地补充了不少趣闻轶事,侯爵开心地简直合不拢嘴。
“总之,这一切都太让人兴奋了,父亲!”苏晴绿宝石般的眼睛里闪动着愉快的光芒,“我希望以后能够经常到这里来。当然,”她的一双明眸转向站在一边的维埃拉总管笑道,“如果总管先生不嫌我麻烦的话!”
“您怎么会这样说呢,小姐!”维埃拉大声笑道,“我恨不得您能一直留在这里呢!大人,”总管转向侯爵,“这两天整个庄园都充满了笑声,而且,奥莉维娅小姐还对庄园的经营提出了很多有益的建议呢!”
“真的吗?”侯爵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其实我一直打算在奥莉维娅出嫁的时候,把这座庄园送给她呢!”
“我可不嫁人!”苏晴撒娇道,“就一直呆在您的身边!”
“那怎么行!”侯爵笑道,“我当然希望你能够一直留在我身边,可是你的母亲知道了一定会怪我的!”
“那就招个上门女婿好了!”苏晴“咯咯”地笑道,“对了,卞卡公主这几天怎么样?都在做什么?”
“哦,公主殿下?那可说来话长了。”公爵微笑着把卞卡如何在圣比阳大教堂参拜的时候偷偷溜走,如何跑到奥伦巴酒馆里“微服私访”,又是如何奋不顾身地救了一个百姓的女儿详详细细地告诉了苏晴。“整个那比城都在议论公主殿下的事情,我想过不了多久,整个王国都会开始对此津津乐道了。”
这个家伙,做起事情来怎么还是这么乱七八糟的!苏晴想道,居然在参拜这样严肃的活动中逃跑,亏她想的出!而且还跑到马蹄子下面,要是真出事儿怎么办?多危险啊!不过有什么办法呢?园园一向就是这个样子!
“尽管太后陛下对公主的行为颇有微词,不过绝大多数百姓还是把殿下当成了英雄。”
“那当然!”苏晴毫不迟疑地站在了朋友的一边,“瑕不掩玉嘛!百姓们的意见非常正确!不过,她真的没有受伤吗?”
“没有,据亲王殿下说,公主当时只是因为惊吓过度才晕倒的。不过第二天稍微有一点感冒,医官们会精心照料她的。”
“哦,那就好。”苏晴这才放下心来,“晚餐由我来准备吧!”她随即又恢复了兴致勃勃的神采,“最近我对这方面颇有心得,准备等您来的时候一展身手呢!”
“那真是太好了!”外交大臣笑道,“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西赛尔侯爵小姐!”
“就请您暂时忍耐一个下午吧,侯爵大人!”苏晴笑道。我的烹调手艺可是理论和实践充分结合的产物,那是相当的有水准!苏晴洋洋得意地想着,今天晚上这顿丰盛的中式大餐一经推出,说不定就此引领了未来达尔兰地的饮食潮流呢!哈哈哈!
看着满面春风的女儿,西赛尔侯爵感到由衷的欣慰与满足。“看到你能这样我真是太幸福了,奥莉维娅。”老人动情地说道,“自从你失忆之后,我一直很替你担心。可是现在看来,这些担心是多么的多余啊!”
“我知道您一直在为我担心,父亲。”注视着中世纪贵族慈爱的目光,一种温柔的情感在苏晴心中不停地涌动着。在她全部的“家”的记忆里,有的只是一个对她漠不关心的被她叫做“妈妈”的女人和一个脾气暴躁、自以为是的被她叫做“爸爸”的男人。没有爱的生活让她早早学会了如何在那个世界里生存,没有爱的生活让她被这个时代的别人的父亲深深地温暖着、感动着。“您的担心来自于您对女儿的爱。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以及给我的爱。我会对这一切倍加珍惜,侯爵大人,并且怀着一颗感恩之心,祈祷上帝能够保佑您永远健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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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已经有一天半了。这一天半以来,她什么也没吃,不论谁来都不肯开门。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就好像一个失去了方向的水手,黑夜中面对着混沌无边的大海,突然感到迷茫、疲惫和孤独。
看来我没办法适应这里的生活,田园情绪低落地想着,我也做不了别人的女儿或者妹妹,更不要说一个王国的公主。她向窗外看了看,挎着宝剑的王家护卫队把守在她的寝宫周围。
“亲王殿下到!”门外传来侍卫通报的声音。田园在墙角里坐了下来,这已经是贝拉尔第五次来找她了。
“卞卡,快开门!”贝拉尔一边敲门一边叫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卞卡!卞卡!”
“别费心思了,贝拉尔。”田园终于无奈地走到门边,对着外面执着的亲王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确实有事情要告诉你,卞卡。”亲王在门外说道,“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是吗?”田园索然无味地说道,“那么请说吧。”
“你不想先把门打开吗?”
“不想。”
“好吧。”亲王想了想说道,“巴雷西已经同意让你一起去参加赫德堡的阅兵式了。”
停了一会儿,房门慢慢地打开了。“你说的是真的吗,贝拉尔?”长发凌乱的田园瞪着一双憔悴的眼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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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办公室。当巴雷西正与他的贴身侍从里文斯勋爵紧急商议因公主出行带来的阅兵部署调整时,门外的报事官大声通报了公主的突然到来。国王向里文斯做了个手势,后者走过去打开了紧闭的房门。
“殿下。”勋爵向田园施了一礼,随即静静地退了出去。田园站在门口,看着坐在桌案后的国王,感到有些心虚。
国王站起身。“坐下,卞卡。”他一边走向房间西侧的沙发一边用手指了指其中的一只座椅。
田园默默的走过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会在后天清晨启程。”国王直截了当的说道,“这两天里文斯先生会找时间向你介绍赫德堡阅兵的总体行程,同时也会请约瑟芬夫人为你准备路上的衣物和用品。你的感冒已经全好了吗?”
“是的,陛下。”田园吸吸鼻子尴尬地说道。
“这两天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国王道。“路上会很辛苦。”
田园点点头,不安的搅动着手指。
“另外,卞卡,”国王直视着田园,“我希望从上路开始到返回那比城的这段期间,你能够听从我的安排,不要自作主张,也不要擅自行动。”
“是……陛下。”田园避开了国王的目光,感到更加尴尬。
“卞卡,”国王稍微停了一下,既而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这样说只是因为,你的安全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从没有认为你会辜负家族的信任和期望,也从没有觉得你触及了王室的骄傲与尊严。你用你的智慧征服了克罗斯兰校长,让希波克拉斯特能够朝着有益的方向发展,你用你的善良抢救了一个平民的女儿,还那么真诚地向王家护卫队表达歉意,这些事情都令我感到非常欣喜。我相信,卞卡,你一定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公主,写在菲尔拉法的家族历上,写在达尔兰地的王国的历史上。”
“陛下……我……”田园的眼圈微微一红,“我很抱歉……”
“你看,如果你觉得我这个国王,你的哥哥,所说的这些还算得上是‘通情达理’的话,那么,就请原谅我,让你的偶像重新住到它的房子里去吧。”国王微笑道。
田园“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同时,一颗圆圆的泪珠从她的睫毛上滴落下去。
“我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卞卡,”国王站起身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让贝拉尔陪你吃点东西,好不好?”
田园高兴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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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国王办公室,田园做了一个深呼吸。说也奇怪,水手似乎突然恢复了信心和**,太阳正从海平面上冉冉升起,绚丽的金红色点亮了波澜壮阔的大海和海上高高扬起的白色风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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