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西的时候，他们的工作也干得接近尾声，暖气管子都通过了并重新接好，挪开的沙发和柜子也挪了回去，邱雨正帮着他打扫一下房间，难得这乱糟糟的屋子今天能有机缘被彻底地打扫一遍。
可是干着干着，猛然就听见外面正在晾衣服的那女人大叫了一声：“李改，你快来，快来看！”
那叫声满是惊恐，李改不知是怎么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跑出去，邱雨随后也跟了出去。
迎面就看见胡同口踉踉跄跄地走来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看上去好象支持不住的样子，每走一步都耗尽力气。再一看身上，脸上，竟然明显带着被打过的痕迹，鼻青脸肿的，脸上不知某处流出来的血蹭得满脸都是，身上更是血迹和泥土混合在一起，肮脏得让人恶心。
邱雨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没错的，就是他，他没齿难忘的男人，他的仇恨和他的亲情，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听见了自己牙齿咬在一起的声音。
那男人的样子把李改和他妈妈都吓坏了，他们一齐奔向他，扶着他回到屋子里，一边问他出了什么事。
原来李改的爸爸在一家私人的小工厂替人家看仓库，那家小工厂的副厂长私自拿了工厂的东西去卖，对李改爸爸说是厂长的命令，李改爸爸信以为真。谁想那人没做机密，被厂长发现了，那副厂长一见事不好，立刻反过来咬了李改爸爸一口，说是他监守自盗偷了去了，李改爸爸百般争辩，但苦于没有证据，反而却惹恼了那厂长，那厂长的儿子便不由分说，指使人把李改爸爸打了一顿从工厂里撵了出来。
李改爸爸受了冤屈又挨了打，饭碗也丢了，急怒功心，血压上升，身体本来就不好，便承受不住，好不容易坚持着回到家里，李改他们挽他进屋，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他的经历，越说越激动，抑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渐渐地脸上没了人色，手脚冰凉，抖成一团。
李改和妈妈大惊失色，匆匆忙忙地找出一大把药片给他喂了进去，扶他躺下。那男人和衣躺在床上，身上盖子被子，身体蜷缩着，连被子都在不停地抖。
李改妈妈刚刚身体上松了一口气，心里的气又不打一处来，那张永远都不愿停下来的嘴便开始抱怨数落，越数落声音越大，感情越深，听着越可怕：
“你说你，你咋那么笨啊，一点心眼都不长，到哪哪吃亏！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我这一辈子跟了你，真他*倒八辈子血霉了````````”
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象用骂就象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一样，李改听了心烦，呵斥他妈道[：“妈，你别说了```````”
那女人完全不理会儿子的抗议，接着唠叨道：“当初你他*说你家有什么样的好祖宗，骗我跟了你，有个屁啊？我跟着你除了受苦受穷，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现在可完了，一个月你那几百块钱也没了，拿啥活啊？喝西北风去吧！`````赶紧想办法，别光躺在床上装死，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挺大个老爷们还指望我养活你不成？~~~~~”
“妈！”李改怒喝一声：“我爸都这样了，你还说那些干啥？”
“小兔嵬子你闭嘴！”他妈不甘示弱地吼道：“上学？你还上学？上个屁学，人家东屋老王家那孩子比你小半年，一个月挣好几百块钱呢？你这么大了，我他*还得养活你，明天别念了给我挣钱去！谁让你摊上个不争气的爹，这一辈我跟着他就没过好过。——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死外面去？‘”
那女人思维跳跃着，想起来一句骂一句，爷两个都不能幸免，骂顺了口，收也收不住，直骂得唾沫星子乱飞，小小的屋子里到处都充满了嘈杂的骂人的声音
“他妈——”躺在床上颤抖着的那个可怜的男人突然翻身坐了起来，拍着床，声嘶力竭地哭叫道：“求你闭上嘴吧！我没用，我窝囊废，活着还干什么啊？我对不起你，我谁都对不起，报应，这都是报应啊——”说着便老泪纵横，嚎淘大哭起来！
一瞬间屋子里充满了那男人悲怆的，让人心碎地哭声，李改狠狠在捶了一下桌子，一转身走了出去。那女人一见他的丈夫痛不欲生，要死要活的样子，心里不仅害怕，软了下来，忙走上前去安慰他：“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我也是心里着急啊？这日子可咋过啊？！”
一边说着那女人的声间哽咽着，泪水便也象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了下来。
邱雨不能再看下去，转身来到了外面，夕阳斜斜地落进院落里，有一种让人厌倦的发闷的暖意，李改坐在外面的墙跟下，那样无力，那样无助，一只手指在地下茫然地抠着土，两眼空洞无神，满是泪水。
邱雨走过去，蹲在他面前，默默无言。
李改沉沉地道：“这就是我的家，天天都是这个样子，总是被倒霉的事缠绕着，象是陷进古老的咒语里！我就是不明白，穷就穷了，穷有什么，穷有穷的过法，那么多穷人也都没饿死，可是偏偏又不甘心过穷日子，不甘心也行，也得有那个能耐算了，偏偏又没有能耐，只会做一些```````”
李改说到这里一下子停住了，仿佛醒悟有什么东西不能说出口，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然而邱雨却听得清清楚楚，“只会做一些``````”做一些什么呢？他们都做了些什么，李改又知道什么？
李改的眼睛血红着，闪烁着晶莹的泪水，嘴角**，仿佛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没法说出口，苦苦地挺着，自己折磨着自己。
邱雨看着他那张脸，那张原本青春的，说得上帅气的脸庞，那张脸此时是那样悲壮的无奈，伤感，不忿！一瞬间他彻底地理解了这个人，理解了他曾经的冷漠，他的弃世。在这样的家里长大是多么不幸啊，而这个人恰恰是他的弟弟！再一想那个可怜的男人，穷途末路的女人，他曾多次祈祷希望他们活着的仇人，可是他们活着有什么有怎么样呢？行尸走肉而已，他鄙视他们，可怜他们！难道这就是他千辛万苦找寻的仇人，让自己卧薪尝胆的仇人吗？，他们还有资格吗？
那一刻邱雨的心中百感交集。
哈，那两个人在他见到他们的那一瞬间起就已经死了！死在了他的仇恨里，他眼前只有这个兄弟，这个被这个家庭再次苦苦折磨的可怜的男孩子，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要找到他，报答他，照顾他一辈子，现在他就在他眼前，被苦难压迫着。
他又那么优秀，是，他学习并不好，曾有许多不良的记录，但是在邱雨的心目中他却仍然是优秀的，他敢打敢拼的性格，敢作敢当的勇气，敢爱敢恨的豪情，可以让自己因为有这样的弟弟而骄傲！
于是他拍了拍李改的肩膀，轻声的，就象一个好朋友一样地深情地安慰他：
“别想那么多没用的，你都长大了，这么多年都过来，咬牙再挺一挺，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我！``````你也别那么小家子气，用不着拿我当外人，以后需要有什么帮忙的就和我说好了，我来帮你，我们大家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李改苦苦地一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可是突然，那女人从屋子里发疯一般地冲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样东西，气急败坏地叫道：
“你们哪个动了我的东西？啊？李改我告诉你多少遍了，让你不许动这个东西！”
果然是那个小包裹，邱雨看着那女人象被人什么咬着了一样，心里的想法被进一步得到印证，便站起来沉着地道：“阿姨，是我看了，”
“你，”那女人的眼光更加惊恐，急切而害怕地看着他，好象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发觉了一样。
“哦，我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古董呢？所以央求李改打开看了，结果那不过是李改小的时候画的画对吧，难得你们做父母的给他留到现在，别说，画得还挺好玩的```````”
邱雨漫不经心地说着，那女人渐渐地放下心来，连忙掩饰着自己道：“对，哦，是，是李改小不点时画的画，给他留着做个纪念！”
邱雨在心里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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