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两人下了两袋方便面将就吃了点，下面的活虽然好干但更要有技术性，暖气要是安装安不好的话，冬天不会热不说，给水的时候也许会漏，那就更麻烦了，所以要小心谨慎。
干了大半天，邱雨特意换的衣服已经是脏兮兮的没了模样，干净的脸上和头发上也抹上了灰。可是他干什么都容易忘我，丝毫没有倦怠的意思。屋子里很窄，挤不开身，这增加了这些活计的难度，但他依旧一丝不苟。
可是猛然却听李改说了声：
“我妈回来了。”
这一声并不响亮的声音在邱雨却象听了一声炸雷，浑身一震，手底下的活就此停住，血管里的血液霎时间凝固成了一块，阻挡了他的呼吸，阻挡了他的意识！
李改，他妈，那不，就是，````````
他的思维一条一条地断掉，身边的一切，李改，他手里正在干着的活计，以及这乱糟糟屋子，都在他的眼里消失了！
他机械地直起腰来，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堵得满满的都是空白，抬眼向门口望去。
外面的阳光很足，下午的日光，发狠一样的把外面照射得白亮耀眼，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那黑暗显得巨大，恐怖，周围是一片带着光晕的模糊，而人的样子却一点都看不清楚。
那黑影越来越近，猛然就听一声巨响：
“李改我操你奶奶的你又有鼓捣啥呢？”
邱雨的浑身一阵发冷一样的机灵，那魔鬼的声音，那充斥着自己童年岁月的声音！什么都不用了，尽管他还没看见她的样子，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就是那个女人，但这一声就够了。那梦魇一样的声音虽然变得苍老，不那么尖锐，底气不那么足不那么凶狠，但依然是那个声音，恶魔一样，撕裂，残酷，在自己的脑海呼啸了许多年，鬼魂一样地追着自己，让自己不得安生！
我终于找到你们了！我的亲人，也是我的仇人！
那一刻邱雨手上的暖气管子不自觉地滑落，在他的面前响起刺耳的金属刮擦水泥地面的声音，那边的一头落下来时因为滑动而划了一个曲线，正砸在他另外一只拿着弯头的手上，一阵钻心的疼痛，鲜血流了下来。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女人。
看见她的时候他那刚刚有些恢复的思绪在一次停止，一时间他几乎产生了动摇：这是那个女人吗？
他记得那个女人的模样，那个女人其实并不丑陋，短头发，身上并不很胖，但肚子却突出出来，显示着一个女人生过孩子的骄傲。总是精神十足的样子，争强好胜，不满于自己的生活，所以时时抱怨！她不光打他，也和她的丈夫吵嘴，动手。精力太充沛了，所以打人时尤其疯，尤其狠，邱雨至今仍无法忘记被她打时那恨不能死了才好的痛楚。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矮小，瘦弱，脸上黑黑的带着灰色，完全没有了属于女人的红润，上面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眼睛可怕地塌陷，嘴唇干瘪。身上曾经丰满的肉都不见了，腰身伛偻着，象永远都压得重负似的直不起来，整个地看上去象是从灾荒地区来的难民。
这是那个女人吗？那个精力充沛得可以去杀人的魔鬼。
可是不会错的，她眼睛里的暴戾，嘴角的凶残，以及她脸上模糊残留着的当年的样子提醒着邱雨，没错，就是她，这就是她的亲婶婶，他的杀父仇人！
那女人走进屋来，眼睛渐渐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显然她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李改也对她解释：
“不是告诉过你我要我同学帮我来收拾暖气吗？这是我同学，邱雨。”
那女人把目光投入邱雨，邱雨的心脏一阵阵地紧缩，浑身又紧张又兴奋，他是个自制能力很强的人，面对师长，面前长辈，面对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甚至派出所里面对警察，他都能不在乎，但是现在，他真的紧张，前所未有的紧张，紧张得控制不了身体肌肉的颤抖。
她会认得出自己吗？不会的，已经整整十年过去了，自己已经长大，脸上又没有太明显的印迹，她不会认识的！
果然，那女人只是把眼光略略地停在她身一一会，有点生硬地道：“谢谢你啊！”
“啊，邱雨，你的手！”李改突然发现他手上的血，连忙扔掉手里的东西，过来拿起他的手，“去诊所上点药吧！”
“不至于，”邱雨丝毫都没有感觉到手上的疼痛，冷漠地擦了一下，另外一只手也擦上了血。
李改找了块纱布一边帮他包扎一下，一边问他妈：“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呢？”
“没活儿。”他妈冷冷地说了一句，看两个孩子正在干活，插不下手，便拿了盆泡上衣服，拿到外面阳光下去洗。
他们应该接着做他们的工作，但是邱雨的心却已不可能在这上面，他顾不得干净不干净，便坐在地上，盯着暖气管子，好象在考虑下面的活该怎么干，但实际上他是要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借以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可是他的脑海里却是一片令人惊恐的空白，好久时间过去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只好撑着起身干活，用叮当做响的暖气的声音还唤醒自己的意识。
接下来的时间里，那女人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便交替着在他的心中不停地隐现，多少年来沉淀在心里的仇恨，他以为如果有一天找到了出口，当他找到他们的那一天，就会快意恩仇！可是不知为什么，那张苍老而无奈的脸给他的感觉却只有厌恶，仇恨反倒不象平时那么强烈，而这种厌恶的感觉却是自己从未体会到的，让人觉得累，觉得又一次想要逃避？
是仇恨得久了，麻木了，还是原本就不知道仇恨？
下午的屋子里更加阴暗，空气中那种陈腐的气息让人恶心，远处不知哪里传来孩子的哭声，真切而模糊，邱雨的思维沉重而又飘渺，什么东西憋在胸口上，他喘不过气来。
李改干着干着，在某一个瞬间突然感觉到邱雨好象好半天都没说什么，不禁诧异地去看他，却只他拧着暖气的接口，脸色青白，眼神迷茫空洞，和上午那个有说有笑的邱雨判若两人，便关心地道：‘
“是不是手很疼？”
“没有，算不了什么？”
“那你怎么了，脸色好象不太好？”李改说着，凑近了他，关切地看着他的脸问。
邱雨抬起头，正对上李改那张关切的脸，那张脸青春，帅气，和自己差不多的弯眉细眼，难怪有人当初就说他们长得很象，到底是兄弟，到底是血脉相连！只是两眼间的矩离显得近了些。发起怒来的时候阴沉可怖，但是现在没有，只有关切和探问，挺拔的鼻梁和凌角分明的嘴唇，充满少年的光辉，让人觉得可亲可爱！
邱雨一下子就被震住了，他和他挨得那么近，这个男生，自己的同学，曾经的冤家打得天翻地覆的对头，其实是他的弟弟啊？是的，真的是他的弟弟，多少年来自己一直挂念的弟弟，他们曾在一个碗里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他挨打的时候他在旁边哇哇大哭，他们有意饿着他的时候他把他拉到江堤上塞给他一个吃了一半的鸡蛋```````
十年前冰封的回忆那一刻哗啦啦地苏醒，那些往事刻骨铭心，那些人永世难忘！
他寻找的人，现在他就在他面前，一如当初那样善良，关切，他问他“你怎么了？”仿佛他又挨打了一样``````那声音和响在记忆里的声音一模一样，仿佛时光倒转，十年前的日子又回到了眼前！
他应该叫他弟弟，他是他的弟弟啊？
邱雨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酸，难过潮水一样漫上了心头！
李改吓坏了，看他盯盯地看着自己，象失去了记忆不认识他了一样，连忙一迭声地问：
“你怎么了邱雨，怎么了你不舒服？”
邱雨回过神来，出了一口气，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快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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