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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生命在于运动生命止乎于运动,这是凌叶的口头禅。几天不运动好像被几根无形的绳索捆绑着骨架一般,浑身上下都转动不便,反应总是慢半拍。赵一凡趁他体力未恢复,强攻篮下频频得手,元斌平时给他防得没机会出手,也趁机大施妙手。韩鸿被郁炜火锅送完一个又一个。郭兴孤掌难鸣说:“没见过这么背,难不成白粥扒到碗底?”
凌叶念小学时,数学的考分总在个位数的边缘徘徊,久而久之二老对他也不抱希望了,每次考前都拜托他别考个鸭蛋回家就行了。一次凌叶很不服气地说:“干嘛考一个,要考也考两个,外加一个看蛋奴。”结果那次凌叶就考了一百分。二老吓得一个月不敢骂他,生怕说错话骂他笨得像根木头,他就说要像也像两根,结果第二天二人起床就身在天堂了。虽然那次考试纯属意外,因为试题全都拿鸭蛋说事,但就是从那时起,凌叶就多了一种越压越溢的能力。毫无疑问郭兴的话已经给他压了一肚子气,凌叶拿出仅剩的看家本领,在三分线外连进两球,韩鸿高兴之下锦上添花,帮助本队反败为胜拿下了一场胜利。赵元郁三人功败垂成,都说不服气要再比几场。
这时场外传来喊凌叶的声音,凌叶循声看去,见是叶可可就奔了过去。凌叶说:“今天刮什么风,运动场上也能见到你。”
“你还说,几天干嘛去了,人影都没见着。是不是又有艳遇了?”
凌叶没想到几天不见她的大脑发达到这种程度,笑说:“黄山之后哪有岳。我是在研究长诗,怕情绪会影响到你才没去找你。”
“少贫嘴。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张松打电话约我们今晚六点半在绿林吃饭。我替你答应他了。六点我在老地方等你。”
“你来找我就为这事?”
“是啊,不然你以为会有什么事?”
“就没有一点私事?”
叶可可白他一眼说:“今晚六点别忘了。”
凌叶看着叶可可远去的背影,感觉自己好像有话要跟她说,但又不知道是什么话。回到场上五人联口攻击他,除了逼问要知道的还说他暗藏春色践踏义气。凌叶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天会来得那么快,纸难捆火老实交代说:“如果事情顺利,也许再过几年我会考虑和她结婚。但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就爱莫能告了。”
通常老狐狸在小狐狸面前才能称之为老狐狸,一群老狐狸在一起,只能称为一群狐狸,或者都不是狐狸。元斌他们跟凌叶一起玩那么久,早就成了和他一样的老狐狸,哪能那么容易放过他。元斌说:“你没喝高吧?你说的我们都看出来了,老实交代你们的相识过程。”
四个人任谁问他他都可以不说,但元斌曾经跟他说过和柯艳的某些过程。凌叶和盘托出说:“我们在一棵大树下认识,我看见她既XX又XX,然后就忍不住说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再后来她来我往,有一天终于向她表白,但她什么也没说。现在也许我正处于考验期。一直就到现在这个样子。老实说其中没有任何戏剧性的情节,平实说明到现在没半点值得传诵的东西,悲哀到像祭坟一样,比起和你们相遇乏味多了。”
相识几十天的过程,凌叶把它说完只花了二十秒钟,几人明知不可能,硬是拿他没办法。凌叶按时到老地方,叶可可像个傻瓜在那里踱步。凌叶问她,“干嘛早到?”
“我怕你比我早。你不是说过讨厌等人吗,每次等人都会心烦。我不想看到你心情不好。”
“下次别早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等人也要看等的是谁。”凌叶觉得等人本来就很无趣,要人等更是无趣之极,只要双方守时,世界一定会变得很有趣。
两人一画同去赴约会。
张松化妆很仔细,头发油光可鉴,西装革履只差没涂口红了。独占一张桌子正攻读晚报,任桌上的半杯热茶肆意挥发着。几十张桌子就他一桌没上菜,但他依然可以入定,可见脸皮之厚无人能及。叶可可拉着凌叶走过去和他打招呼,然后在他对面落座。张松说要坚持什么狗屁原则,把字画搁一边等合适的时候再看,招呼服务员叫凌叶二人点菜。一直以来凌叶都认为成全一个人是一件彼此都很开心的事情,尤其是成全一个人的大方。凌叶拿着菜单连着点了十二个菜。服务员记菜名急得满头大汗,记完还重复了一遍,把漏的又补上去。老板聘到这样的服务员,或者说服务员遇上这样的客人,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凌叶曾听妈妈说过,吃一顿十二菜席就能多长一颗牙齿,如果再加一个汤,三十之后就能当宋江。凌叶岂肯放过这种大好时机,又点了一个汤。服务员问他还要些什么,凌叶说吃了再点。张松没料到会碰到一个脸皮比他厚的人,钱包似乎突然被掏空了,后悔自己过于托大,还差点出洋相。杜晶晶叫住了服务员,骂凌叶说:“猪啊,点那么多吃得完吗你?”
凌叶装疯卖傻说:“人家张大哥有的是钱,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又没吃过这些菜,我是想多点一些,总有一两个是合胃口的吧,干嘛一定要吃完?”
一句话弄得服务员和张松都笑了起来。张松心疼他的钞票说:“这里的摆渡长江做得不错的。”
叶可可叫服务员划掉了凌叶点的菜,气得服务员差点就扔下他们去跳楼,没想到忙了半天全是白搭。叶可可替艄公言明职所,然后又点了一个素菜,最后在凌叶的菜单里又挑了一个,算是给点面子安慰他。看凌叶脸色不太对,又点了他点的那个汤。张松这才由张紧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张松,趁没上菜跟叶可可大论画道。凌叶视二人为空气,自斟自饮喝了几杯茶,上了一趟厕所。席间,凌叶除了固守食不言的封建文化思想,还创立了头不抬的吃饭守则。吃完饭抬头挺胸直视着张松,待他看过来之际学赵一凡扬起左手背快速横抹嘴巴,为这顿饭画上一个完美的记号。叶可可一边唠叨一边拿纸巾替他擦嘴。怕牵手的时候凌叶把油蹭给他,又用纸巾狠狠地擦了一遍他的手背。弄得凌叶手背红了一大片。张松买完单执意要送二人回去,不过还没踩油门二人就回到了学校。下了车凌叶还没站稳叶可可就发问:“你是故意的吧?那些菜都是我们吃过的。”
“我是看不惯那些病人,装腔作势,恶心!”
“什么病人?我说你才有病,无缘无故发脾气。”
“像《病梅馆记》里的病梅一样,不是病人是什么,简直已经到了无处可修修无处的地步。”
“就为这个?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流浪者的风格?”
平时叶可可骂他总带着万般柔情,这回凌叶却只闻到了火药若干。叶可可不再看着他,凌叶感觉不妙,立刻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问:“真生气了?”
“当然生气了,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凌叶喽子捅大了,道歉说:“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叶可可甩开手没理他。
凌叶讨好说:“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原谅我好吗?”
叶可可默不作声。凌叶趁她不注意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叶可可一跺脚骂他是流氓。凌叶看到她脸上挂上了笑容,说:“你的脸都让我丢尽了,那可不是你的脸。”
凌叶边说边逃跑。叶可可追他不上,话多为赢说:“无赖!别让我追到你。”
凌叶叫她尽管追,说追到了就任由她发落。
17
校园里又出现了阎导师的影子,这影子为元斌敲响了离别的钟声。阎导师不了解学生跟学生不了解她一样,在外初归的她除了在处分单上签字,根本不想知道事情的始末,何况处分单上的名字她早就划过了大红叉。和元斌一起消失的还有管理宿舍的老头。相比起来元斌就幸运多了,据说老头是被鸡蛋和馒头扔出校门的。处分单在飘向元斌的途中,元斌就消失了。无伤派的人并不是没有痛苦和悲伤,只是在对待二者的时候,程度和时间上跟一般人不同,携着二者做其他事时依旧可以全心全意。赵一凡又冒充元斌初中的同学打电话到他家里找,结果却听到了他妈妈否定的回答。其他人也相继出去找他,凌叶却觉得元斌想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如果他不想和大家见面,即使找到了他也是徒增烦恼。
柯艳听到元斌提前毕业,急得到处找他,每找一个地方泪水就出来见证一次。最后被逼无奈又故地重游。柯艳的样子就像一个卧病在床数天的人,凌叶终于明白元斌消失的原因。处分单没下来,大伙还抱了一丝侥幸的心理,处分单下来后都像泄了气的皮球,心咯噔一下子沉了下来,只是柯艳的反应过于激烈而已。柯艳问凌叶,“我常听他说起你,你知道他在哪吧?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凌叶听说过千依百顺的柯艳,但没亲眼目睹过,只觉得少了辛辣的她,根本不是他见过的柯艳,不知该以何种方式和她交谈。安慰她说:“元斌不会有事的,现在他需要个人空间。他想见谁的时候自然会出现,现在谁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柯艳满心愧疚,提出各种天方夜潭的假设要凌叶回答。凌叶要设身处地,回答一个问题似乎就多了几根白头发。最后看他瘫在那里,只好打电话到女生宿舍叫王冰和杜晶晶扶她回去。王冰来到男生宿舍,告诉凌叶说下午下学杜晶晶就请了一星期的病假,然后似乎对此事了如指掌,不问缘由扶着柯艳就下了楼。凌叶躺在床上想起王冰说话时的眼神,思绪突然变得很乱,自己仿佛传说里在太岁爷头上撒了一泡尿的人,所有不幸的事都赶在一个当口和他相遇。
那晚303宿舍为多出一个空铺沉默了十分钟,然后几人又花了十分钟惜过去叹未来,最后才回到宗旨活在现在。叶可可打电话约凌叶,五分钟后老地方不散必见。凌叶挂了电话就直奔思月亭。叶可可知道元斌是凌叶的好朋友,充分表示惋惜之情,寒暄够了才说正题。叶可可说:“张松打电话来说我们的作品登峰造极,犹胜大师风采,还夸你的诗自然天成,笔法行云流水,兼众长而自成一派。叫我们明天早上九点一起去面试。”
凌叶苦笑说:“大师风采还要面试?难道他是圣师风采?”
“张松说了面试只是一个形式,主要是掩人耳目,减轻我们的负面压力。凭我们的造诣,直接登堂入室欢迎都惟恐不及。”
“这是张松为了笼络人才才说的话。你喜欢那里的工作吗?”
“喜欢。干嘛不喜欢。难道你不喜欢?”
“喜欢就好。我嘛——”
“我以二十年的经验告诉你,机会往往就在我们犹豫间滑缝而过,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再仔细想想。”
凌叶心情爽时对那个工作犹且不屑一想,这时心里打了几个死结,哪里还会想这事,更别谈仔细了。叶可可看他似乎沉浸在元斌离别的痛苦之中,不敢再给他施加压力,逼他同去工作。但她很想知道原因。凌叶告诉她说:“我觉得在个性发展学院,无论是知识方面还是生活的经验都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我要把握时机充实自己。至于工作,我觉得只要是人才,早晚会找到好工作的。”
随便编一个强劲有力的借口,凌叶的能力估计在文学系里少有匹敌。叶可可不知道他是为了深造,差点断送了国家的一杆栋梁。叶可可说:“我是逼近了个人极限才想到出去参加工作,你这种想法是正确的,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我应该和你一起去的,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
“我们相识那么久,就这句话你说得最烂了。这样也不错啊,我们的创作空间会变得很大,以后我作了画就拿到学校给你上诗,我们的大作将传遍世界流芳千古。”叶可可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凌叶说:“明天我陪你去面试。”
“不用了。明天你还有课。要好好学习喔。”
“收到!请问还有什么指示?”
“还有——不许和别的女孩走得太近。”
“这个你大可放心。据我所知,学校里没有第二个像你近视得这么厉害的女孩。”
“讨厌!”叶可可撒娇道。
两人聊到肚子饿了又去吃宵夜。凌叶回到宿舍他们还在等元斌的电话,即使都不肯承认,但心思却连个陌生人都瞒不过。那夜时间过得很快,直到天亮凌叶还在想事情,最后发现白费了一夜工夫,能解决事情的只有时间。阎导师因为元斌的事,在师群里抬不起头做人,带着怒气到教室发狠话,说只要自己认为可以过考的就不必到教室听课。但是如果过不了,后果就堪忧万千了。凌叶毫无心情听讲,趁她背身写字就溜回宿舍睡觉。
通常逃学都会互相传告,然后接二连三到外面的某一个地方集合。但这次凌叶只声不吭,众人以为他拉肚子,没必要一起去示屎威。凌叶醒来已是次日的上午,贴在门上的纸条随风飘荡,字迹依然鲜明。只是旁边多了几个短句。凌叶走近前看,他写的请原谅,借诸之口安个眠,后面加了三个字——不客气。然后郁炜写了一句元斌下落不明,赵一凡写了一句柯艳也不在学校里,郭兴写了一句导师脾气依旧。虽然都没上署名,但凌叶认得他们的笔迹,普天下没人能模仿他们的妙笔丹青。凌叶出去随便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然后就直奔柯艳的鞋店。
柯艳请了一位高中同学帮忙打理店面,即使上学了也会有人帮她敞开大门做生意。奇怪的是凌叶到那里时,只看见四个不必明书的大字——关门大吉。凌叶学着赵一凡的按铃手法,一阵门铃声从门缝里传出来,但就是没人出来开门。邻店的阿姨告诉他,老板和一个小伙子出去了。乍一听,还以为老板经常和一群或若干小伙子同出,小伙子仿佛就是店里的特产。根据描述,那个小伙子不是别人,而是元斌。这一下凌叶真搞不懂了,难道才睡了二十六个小时,脑细胞就退化了。凌叶不敢从柯元二人身上找原因,只敢怀疑自己睡坏了脑子。因为他不愿意去想一件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的事,更不愿意相信二者瞬息之间就可以转化。元斌的所作所为已经偏离了正常轨道,凌叶无法想象他和柯艳出去会去哪里,只能把相见寄望于下次登门。大街上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凌叶突然想起很多事,不知道叶可可是否还在学校,杜晶晶的病又怎么样了——凌叶的心又不安起来。正想得入神,左肩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凌叶作出反应的结果只能是这样。向左看又不失望又不讥笑,向右看到的人如果不是元斌,自己就是傻蛋。凌叶情愿自己是傻蛋也不选择失望和讥笑。柯艳和元斌牵着小手,见到凌叶都不舍得分开。元斌说:“我正打算去找你。”
凌叶说:“看来是我们多虑了。”
元斌遣柯艳去买几样下酒菜,说待会他要和凌叶回去喝酒。柯艳居然很听话地朝菜市场的方向走去。凌叶觉得可能会造成他和柯艳的不快,责怪元斌说:“何必这样使唤人家,不就喝两杯嘛,随便找个地方就好了。”
“你不懂!这种女人欠使唤。给她十个胆也不敢把气撒到你头上,放心好了。”
凌叶说:“我是不懂,而且很糊涂。如果肯赐教,愿闻其详。”
“别跟我文绉绉的,听着骨头发寒。”
两人穿过弄堂,在另一条僻街找地方聊了起来。那天下午元斌自知大限已到,因为不想看到大家为他悲伤,便提前离开了学校。被开除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找个地方喝酒。但又怕被凌叶他们找到,于是就选择了快乐酒吧。天黑后孤独寂寞接踵而至,元斌就萌生了大醉一场的想法。可是如果净喝啤酒,连兜里的钱都不敢保他一醉,后来服务员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半斤红星二锅头喝下去,酒劲才轻轻泛起,见状他又叫了半斤。半斤酒上桌他才喝了几口,头就开始发晕,元斌这才知道后劲可畏。可惜为时已晚,酒杯和桌子都和他开起了玩笑。酒杯虽然放到了桌上,桌子却长了活腿,自己跑了出去,跟着就听到了杯子破碎的声音。元斌拼命想站起来,但却像是身在搅拌机里,四肢着地都保不住身体的平稳。随后的事都被作了清空处理,脑袋留下了人生的一段空白。
柯艳对元斌是又爱又恨,那天突然气血上涌弄巧成拙,本以为元斌会恨她入骨,没想到他反而替她开脱。柯艳觉得如果世上还有一个好男儿,那就是元斌。其实她不晓得元斌他们几个都是一样的怪僻,即使换作是其他女孩他们也会审时度势,不去想那改变不了的事实,尽量把牺牲减到最小。柯艳感动在心,连做梦都是元斌的好,第二天就打电话告诉二老,她爱上了元斌,还把他的诸般好处罗列给他们听,说完又给元斌装修,直到自己认为不能再好一点才停止。她的话就是颁给二老的圣旨,元斌就是圣意。二老对元斌是未见其人就视如己出,期待着能和他见上一面。
那天王冰送她回到宿舍,说了很多关于元斌的事才帮她彻底止住了泪水。但是她心里仍然过意不去。天快黑时才想起数天前他说的快乐酒吧,猜想元斌定是到那里借酒消愁去了。柯艳到酒吧果然看到了元斌。她很想飞扑过去向他忏悔,但又怕惹恼他,只好躲在角落里看着他。直到后来元斌趴在地上,她才敢过去扶他回去。元斌醒来后发现和柯艳同寝一床,而且燕京金钟门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的底子已经破了。据她说是元斌霸王硬上弓。当时元斌不知所措,唯一的想法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再想。但她不让他走,说:“如果你不肯负责任就等着传票好了。”
其实她只是吓唬元斌,没想到真把他吓住了。元斌粗略算了一下,折旧费比磨损费高了不计其数倍,估计拆了家里的两把老骨头都赔不够,只好任人遥控。二老接到学校的通知,气得暴跳如雷,恨不得把他毙于声下。元斌从电话里听到了爸爸的指节声和咬牙切齿声,一哆嗦扯断了电话线。二老去见他的路上给柯艳的爸妈截个正着。四个更年期在一起,任谁再怎么才思敏捷也无法想象那个场面。二老见到元斌后,对他被开除半句不提,爸爸只说了一句话,而且态度祥和异常。他说:“人家不嫌弃我们贫穷,你就当是祖上修福吧,要好好珍惜。”
元斌觉得任何一个人的力量都是不可估量的,即使那个人就是自己。所幸柯艳对他还算不错。元斌得意地说:“我的人生算是给人裁了,不过这样也好,每天有人煮好饭叫我吃,吃完饭碗筷随便一扔有人善后,晚上还有人放好水叫我洗澡。还有——唉!还是算了,说了你也不信,信了也未必懂。”
元斌并不是一个盲目称狂的人,劫难之后见到凌叶更不可能狂,他说凌叶不懂也许凌叶就真的不懂。两人回到店里,柯艳已经准备好酒席,她不信两人喝啤酒不会高,一次才拎三瓶,直到腿脚酸痛她才相信二人酒量过人,而且误认为酒量和心情有关。
18
叶可可面试只填了一张表格,张松叫她次日再上班。叶可可提前十分钟到文化宫,张松遣一个叫罗亭的人带她去办公室安排工作。罗亭经过资料室的时候,向人要了一叠纸片,然后和叶可可直奔去处。罗亭把纸片放在办公桌上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办公室,这几天你先熟悉字画的档案。我的办公室就在对面,有看不清楚的地方就去问我。”
清楚和明白学问很大,罗亭不说明白足见混迹江湖已久。
叶可可给罗亭接了一杯水,罗亭决定再呆一杯水的功夫。两人沉默了一会,罗亭随手翻着桌上的广告杂志说:“听说你作了一幅极品,宫里给十万你都不肯捐卖。”
叶可可否认十万银的事,只说作品是和朋友合作而成,画工和意境不可复制。罗亭认同他的说法,但他觉得字画讲究作者名气,没有名气,画得再好也是枉然。叶可可却一再强调艺术和钱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俩事,艺术汇集了人的精气神,如果要用金钱来衡量,就好比用书和剑比,至于怎么比只有神仙知道。罗亭被卡在风牛马不相及这个问题上。一直以来他都认为风吹草低见牛羊,所以风和牛有一定的唇亡齿露关系。牛和马都是以草为主食,也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可是风牛马不相及已经成为真理,很多时候他都因为听到这句而犯糊涂。
叶可可问他,“你不是来磋商的吧?”
“不是。随便问问。”罗亭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起身回了办公室,出门的时候还顺手带上了门。
整个上午叶可可都在记无聊的档案,字画的派系类别时间数量争相在她脑袋里安寨扎营,叶可可突然感觉脑袋重了许多。下班后罗亭要请她吃饭,叶可可迟疑说:“那怎么好意思。”
罗亭在朋友堆里得号宋玉,每次都是大杀四方,难得见到女孩子推辞,笑说:“赏个脸。就当为你接风。”
叶可可难却盛意,和罗亭并肩出了办公楼。罗亭把皮夹交给她说:“我去把车开出来。”
罗亭开着大众迎面而来,转眼就停在了叶可可身旁。罗亭侧过身去帮她打开车门。叶可可坐在副驾座上仿佛赤膊于稻草堆里,浑身都觉得不自在。罗亭边开车边问她平时午饭吃些什么。叶可可有些失态说:“随便,很随便的。”
罗亭一怔,问她,“干嘛这么紧张,我才离开一会你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领导请客,受宠若惊。”
叶可可又道歉说:“对不起,刚才皮夹掉出来一张名片。我没翻看里面的东西。”
罗亭笑说:“看了也没关系,里面没藏国际机密,只有一个谬误,现在我可不是你的领导。”
两人相视一笑,罗亭又调过头去开车。
罗亭怕叶可可拘束,带她去了一家很普通的餐厅。二人往厅里一站,顿时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罗亭把菜单递给叶可可,叫她想吃什么随便点。叶可可拿着菜单,眼前却浮现凌叶大点十二菜的情景。叶可可把菜单还给他说:“还是你来点吧。”
罗亭点了菜说:“有美女陪伴,吃白米饭也香。”
叶可可以为他在暗示什么,问道:“我这样子行吗?”
罗亭**裸地赞了她一句,“怎一个行字了得,简直就是仙女下凡。”
叶可可有点不悦,罗亭又补充说:“我罗亭站在**的领土上立竿见影,刚才所说绝无半句奉承。”
叶可可仿佛看到了凌叶。吃完饭罗亭说要送她回去,叶可可说要去附近见一个朋友,叫他请便。罗亭空有车无处献殷勤,带着遗憾千里走单骑。
叶可可本想去看凌叶,又怕耽误他午休,决定下午再去看他。凌叶从元斌那里带回一身酒气,刚作完了报告就接到了叶可可的电话。跟着的举动让舍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凌叶。换了一身衣服洗了一把脸,嚼了两片口香糖还怀疑压不过酒气,又喝了两杯香茶,直到呼出的气带着茶臭才去见叶可可。叶可可沉浸在微风里,见到凌叶劈头就问:“有没有想我?”
这个问题本来很简单,宿舍的人在开卧谈会的时候却把它复杂化。郭兴说一个男人老想着一个女人没出息,胸无大志最让人瞧扁。赵一凡说仁者无敌,一个人没有爱,即使有再大的抱负也是空口说白话。很多问题就是这样弄得不明不白,自命不凡的人也常常会犯傻。幸好凌叶不需要靠回答的几个字来表达思念之情。他觉得男人的嘴虽然比不上女人的嘴厉害,但男人的臂弯和胸膛绝对比女人的管用。凌叶问她,“工作辛不辛苦?”叶可可似乎已经深受他的影响,说:“如果闷也算辛苦,的确是很辛苦。不过他们都说习惯了就不会闷了。”

凌叶又问她宫里的人际关系紧不紧张。叶可可把文化宫说成了一个和睦相处的大家庭。但凌叶却听出了一群假道学伪君子。叶可可又问起元斌,凌叶又说了一回童话故事。
19
凌叶连续几天不去教室,白天到处晃悠,晚上回宿舍扮死人,舍友们吹牛他都不搭理。班上的人相继去探望杜晶晶,凌叶考虑是否也要去,以为结果会在她病愈来学校后才出来,几天后良心却熬不过礼尚往来。杜晶晶父母常年在外经商,她和外婆相依为命,上个月小舅妈生了个表弟,外婆就回去帮忙换洗尿布。杜晶晶以前是一星期回一趟家,外婆走后担心闹贼,改成不定期回家。凌叶按王冰的纳米解说法说的地址,几个拐弯就找到了杜晶晶的家。杜晶晶从门镜里看到是凌叶,而且后面没有其他人,差点没把锁推开就打开了门,然后扑到了他怀里。她完全可以感觉到凌叶的呼吸,还有他那宽厚的胸膛随之起伏着,趴在上面仿佛置身于大海,自己就是那随波而逐的浮萍,感觉自己只有这一刻才是自由的。凌叶感到很意外,好在小时侯练过几年马步,不然早被推倒了。医经有云,要尽量满足病人的需求,但凌叶看她箭步如飞,似乎已经病愈。凌叶说:“才几天不见,不用这么热情吧!”
杜晶晶顿感失礼,尴尬道:“对不起,我一时失态。”
凌叶在杜晶晶指定的沙发上落座。原因是外婆走后她只收拾两个沙发,其他座位上的灰尘,让学生用尺汗颜无用武之地。凌叶操起水果刀对好位置,然后把苹果当陀螺转。几秒钟就削好了一个苹果,削下来的皮厚薄均匀,扒下来还能绕成一个皮好中空的苹果。杜晶晶看得目瞪口呆,好奇道:“你还有这么一手,练了几年?”
“忘了,好像我第一次吃苹果就是这样削的。”凌叶张口虎啃了小半个苹果,突然发现异样说:“耶!本来是给你削的,怎么自己吃上了?”
杜晶晶看着他吃惊的样子笑了,在他眼里仿佛惊比苹果更好吃。杜晶晶说:“你再削一个啊。”
凌叶痛苦地说:“你知道吗?只要我愿意,这双手就会帮我创造出无数奇迹。我曾经答应过它,像削苹果这种既平凡又无聊的事,一天只能做一件,苹果就只能削一个。就剩半个苹果了,你要不要吃?”凌叶把吃剩的苹果递给她。杜晶晶虽然习惯了凌叶他们几个一惊一乍,一会又发表一个真理,一会又演说一段寓言,一会又神神道道仿佛和鬼聊天的作风,但此刻她却摸不清楚凌叶的动机。凌叶又说:“老实告诉你,目前为止,吃过我削的苹果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自己,另一个是我妈,连我爸也没这福气。”
“你不会得了绝症吧?唉呀算了,吃这个苹果那荣幸,死了也值。”杜晶晶接过他的苹果吃了一口。两个口给苹果裁了一个完美的口,那口还在流着口水。其实杜晶晶知道他费尽唇舌,无非是想她上当,但她就是愿意上这个当。凌叶说:“其实我妈也只是吃过我削的半个苹果。那次我削一个大红苹果吃不完,她怕扔垃圾辛苦就帮我把芯裁出来。”
“你是在暗示我和你妈一样老吗?”
“没有!我是说你比我妈幸运。我妈最不服老了,她总说自己是一朵鲜花插在一堆牛粪上。不过有一回我爸悄悄告诉我说,要不是他这堆牛粪,估计我妈只能让人拿去上坟。”
杜晶晶笑得前仰后合,突然问他说:“那当年你爸是怎么感动了你妈?”
其实这个问题二老不敢告诉凌叶,据外婆说,凌叶踢妈妈肚皮的时候他们还没结婚。凌叶故意逗她乐,说:“我妈说我爸在路边捡了一根生锈的铁丝弯成一个圈圈,然后在上面绑了一块石头——据说近视的人看钻戒就是这个样子,单腿下跪递给她说,亲爱的你愿意死后葬在我家祖坟里吗?”
杜晶晶知道他是瞎编排,但还是笑得很开心。凌叶问她是有神论者还是无神论者。杜晶晶说:“我们都是不定性论者,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
凌叶说:“据说苹果是玉皇大帝降给苍生的平安之果,迷信的说法是我们吃了同一个苹果,命就系在了同一根绳子上。我经常会遭遇不测,你害怕吗?”
杜晶晶闻言又啃了一大口苹果,嚼几下咽下去说:“亏你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这种神话你也说得出口。不过要是这样就好了,你那么达观知命,一定活过两个甲子。”
凌叶数学不济,手脚并用都不够指算,心算半天才知道自己能活过一百二十岁。活过一百零八条好汉也算是英雄了,可是自古英雄多寂寞,自然和达观悖道了。凌叶说:“我达观?不见得吧!”
杜晶晶撩起陈旧的记忆说:“开学的时候,胖子告诉我们说你失恋了,但是我看见你每天依旧笑得很灿烂。”
“什么?我失恋?”凌叶一愣,“这种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的国际谎言你也信?”
杜晶晶说:“刚开学时大家都不了解你,但你的笑容绝不会是伪装的那种。现在想来当然不信了,排队都轮不上,怎么可能失恋。”
“又打激我。”
“我怎么敢!”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害我不敢和他们一起来看你。我做了一个梦,周公说是我把病传给你的,我不知道自己好彻底没有,不敢贸然前来。”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杜晶晶又说:“我的病已经好了,你是不是后悔来看我了?”
凌叶搞不懂她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可惜了买苹果的钱。最近凌叶他们常常会为几毛钱弄得不可开交,以前一张红票甩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一块钱比天还大。原因很简单,郭兴断粮在先,现在又苦于要出稿,打印费之贵足以吓退百万雄师。财政共用没拟出节约措施,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只差没小醉和大醉了。要不是元斌有艳遇省去几顿,他们早就财政赤字了。其实解决的办法很多,但都不是妥善之策,良策还在冥思苦想中。
凌叶为了证明自己没后悔,陪她聊了很久才离开,杜晶晶说她明天会去学校。
20
导师因为感情的失败迁怒学生,只要看到男女学生有口头交流,就要人家演说《道德经》,为此孔派的人愤恨难平。课上讨论的都是有关女生要洁身自好,男人不是好东西之类的话题。导师的支持率已经突破了零的记录。男女同学之间要装作互不相识,书被异性撞倒了主人还要默默祈祷,千万别回头,我自己会捡。撞者往往由于涵养过于高深,习惯性地回头说:“对不起。”然后二人就同时陷入了痛苦之中,等着他们的仍然是道可道非常道——对于男人不是好东西,公认是导师措辞最准的一句话,但对她的人气指数却于事无补。
教室里的空位置与日俱增,郁炜他们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寻找前途。几天下来前途没找着,郭兴却发现了一条光明的钱途。地下通道里有一个卖字画的摊,其名曰一笔丹青,摊主一脸长鬃像个饱学之士。据他说生意最好时,一天赚五六十元人民币,差劲时不够糊口。几人经过商量,两百块租了他的摊,为期一天。长胡子乐得居然说要去剃掉留时二十几年的胡子。一个破摊没什么可待见的,但换了主人就招人待见了。郭兴会两手同时写字很多人都听说过,但没人亲眼目睹过。摊子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两手同时写字已属万难,但写的字居然还不一样。站前面的一位老大爷虚活五十有余,自称没见过这种能人,如果是道听途说肯定会骂人家胡掰,第二季复苏说:“这娃贼厉害。”
围观的人几乎堵死了通道,对面卖唱的感觉自己是排在最外层的观众,忙提醒跟前的人说:“哥们,我唱得再不中听你们也犯不着用**来对着我吧!”几人闻言又挤前了几步,没空回头跟他道歉。赵一凡在一旁煽动人心,拿张宣纸卷个粗体喇叭提高嗓音说:“长相私守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贫困不坠青云志,坎坷益坚上进心。被逼无奈,今天当街泼墨,各位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千载难逢一心二用妙笔联书,三十元一张,一张三十元,宣纸有限,先买先得——”
有些人还以为是书展,一听有价可量立刻争相抢购。写好的十几张立刻变成了划价钞票。争订的人越来越多,郭兴还没落笔就有几只手帮他压住纸边,韩鸿磨墨磨到手发麻,叫赵一凡把价格说成五十一张。赵一凡听成加五十,喊八十一张。几个中年妇女抱怨离去,但很快又来十几个人填补了他们的空席,一个萝卜一个坑变成了几个萝卜一个坑。起初是几人轮着作诗造句。但忙不过来。郭兴只好改写名言名句,行楷隶草兼作,连抬头看一眼人群的时间都没有。
一对少年情侣挤到人前,要郭兴大书八字诀为他们见证爱情。女孩看到海枯石烂致死不渝,脸上立刻升起两个红太阳。人群一阵骚动,一大妈说:“这赌的什么,海枯石烂到死不输。得瑟,啥玩意,这年头赌徒也来附庸风雅,山神庙白盖了。”
男的还算大气充耳不闻,塞给元斌一百元大钞说不用找了。临走还要了郭兴的联系方式,说到时要请他喝喜酒。其实他是在打如意算盘,想结婚那天郭兴去帮他写白头偕老儿孙满堂。郭兴这一手可说是源远流长历史悠久。三岁不到他就用筷子自己吃饭,据妈妈说当时他把两根筷子当一根用。爸爸觉得能拿起两根筷子,就说明已经具备了使筷子的能力,精心调教他使用筷子。郭兴一娃娃,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筷子是吃饭的工具,每次都把菜挑落一桌,吃花生米更是一个挑战。爸爸每次看到他不好好拿筷子,就倒过筷子打他手背。妈妈说他的右手曾经被打肿过无数次。但郭兴生性倔强不屈不挠,既不改用勺子也不弃筷用手抓,每次右手不能动了就换左手使筷。爸爸看他可怜,每次他用左手使筷时,无论使成什么样都不打他,以作鼓励,因为他听人说左撇子特别聪明。
郭兴就这样练就了双撇子。上学以后,听课和看漫画书往往要同时进行才不至于被闷死。漫画书教科书讲台上的老师巡视的值日老师和教室的两个门口,正好让郭兴练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老师在判断学生是否听课,很大程度上是在说完一页后看学生翻没翻书,为此郭兴又练成了分心有术的本领。学会打篮球后,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为篮球而生。某天冒雨打球滑了个跟斗,身体落地时赔上了右手腕。不能打球的日子就像花蝴蝶被抽去了花纹孔雀给人拔去了羽毛,四个字——生不如死。医生说伤筋损骨至少要休养一百天。郭兴第三天就熬不住了,跑到球场上亮出左手以解球渴。他惊奇地发现,左手不但筷子使得好,而且篮球也投得很准——至少不会输给右手。伤好后球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投篮时左右开工令人防不胜防。防守时更牛逼,一般的人都是伸右手去封盖,无形中右手便成了三角形的斜边,比实际伸高矮了一截。郭兴左手去封盖对方右手投出的球,垂直向上直有节节高之势,盖帽率突然就超过了乔老爷子。至于后来为什么没去NBA打球,是因为海拔的长速和对篮球的热情发生了变化。此后,郭兴就尝试左右手同时去做更多的事,渐渐就变成了一种习惯,一个偶然的机会就把这种习惯带到了书法上。宣纸已经所剩无几,但围观的人和抢买的人却丝毫不减,甚至有人提议叫郁炜去买宣纸。郭兴太久没写大字,早就累得指力不继,底下都恨不得垫几层复写纸,哪里还有添纸的想法。一女孩说要写武林至尊,郭兴可怜她二十五元买一个字,摒去整体美感,四个字用了四种书法给她写。女孩斜着脑袋看,似乎要永远记住郭兴用功时的样子。郭兴写好后提醒他三天后才拿去裱。女孩一愣神说:“坏了,写错了。”
郭兴抬起头仔细打量女孩。女孩生得一张好脸蛋,身材属群芳妒型,整个人似乎只由**和胸组成,腰细得像根绳子。据说某个时候,女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摸男人的头,男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搂女人的腰。美人鱼和美女蛇的腰当然是对象中的对象,郭兴想如果能搂一把她的腰,即使是废去一臂也搂超所值。这种想法虽然下流,但也是人之常情,比之有这种想法而不敢有所展露的人强多了。他虽然这么想,口上却说:“还请赐教。”
女孩指着自己衣服正对前胸的草书舞字说:“我说的是舞林至尊。”
郭兴肃然起敬,看样子还真有点像。郭兴说:“对不起,怪我没问清楚。我再给你写一张。”
女孩说:“好啊,你再写一张,我两张一并要了。”
女孩又问郭兴打不打折,说如果打八折她把剩下的宣纸全买了。人群又骚动起来,众口铄金说:“哪来的娘们?操——**!这还让不让人买了。敢情这是你家卖的——”
郭兴笑说:“你买这张,写错的算我送你。”
女孩兴奋地来了个三百六十度转,气得后面的人直放自由语言,“如果疯了就去茅坑拿屎吃,跑这来干什么?精神病医院怎么又忘了关门。去你妈的别挡住老子赏书。你Y小心砚台,碰倒了要你血——”
郭兴写完最后一张宣纸,眼睛累得飞星都出来了。围观的人还不肯离去,问他明天写不写。郭兴说可能以后都不会写了,站在前面的人当机立断抢购他的砚台和神毫。挨骂的女孩还没走,她为人非常开朗,热情地邀请郭兴一同吃饭,还捎带口叫凌叶他们一起去。凌叶他们很识趣,都说另有节目。郭兴走后人群才悠悠散去,变回原来名副其实的地下通道。抱吉他的弹唱半天,一毛钱都没挣到,看见凌叶他们还在那里逗留,吓得满脸苍白,跑过去问凌叶:“兄弟!给条活路行不?我来二四六,你们来一三五七。”
赵一凡和郁炜还以为要干活了,立刻围了过来。凌叶说:“今天实在对不起,以后我们不会再来了。”
元斌塞给他五十元说:“别介意,请你吃顿便饭。”
卖唱的把吉他撇到身后,长揖说:“你们真是活雷锋——”
几人吃过午饭就回宿舍。元斌把钱掏出来,红票堆了一床。隔壁宿舍的人还以为303又去干大事了,怀疑他们不是打家劫舍就是扫荡银行,但没有人敢报警。知识分子们数完钱后都郁闷地躺回了各自的铺上,等待郭兴回来。郭兴被邀进浪漫的你我餐厅进餐。女孩名叫杨晓,仁大艺术学院舞蹈系的学生。杨晓从小就是一个武侠迷,整天幻想成为大侠劫富济贫拯救苍生,到处去打听武师的下落,大有不见武师不肯休的决心。爸爸骗她说练武要从练舞开始,很小就送她去学舞蹈。每当听到老师说现在开始练功的时候,杨晓心里就甜滋滋的,以为像爸爸说的那样舞练得越好功夫的根基就越扎实。以至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指着武侠片里的主角说:“他小时候舞一定跳得很好。”
为了将来练就通玄神功,杨晓每天刻苦练舞,舞技也日趋高超,舞蹈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女性的柔弱却冲淡了她的大侠梦,她也知道了舞和武的区别,不幸的是舞已经代替了武在她心中的位置,后来就考进了仁大。郭兴第一次单独和女孩吃饭,聊的话题也比较局限,更多的时候是在听她说。吃了饭杨晓又带他去仁大转了一圈,还介绍他认识了很多美女。郭兴回到宿舍,元斌扔给他十几张红票,夹着悲伤说:“妈的!艺术也搀假,今天算是给哥们丢脸了,大家算是看清楚了,你也认认,以后别他妈再把废纸当红票。”
郭兴摊开假币排成拿扑克牌形,检验半天说:“也太他妈厉害了,比真的还真。我看打假改成打真算了。难道红票就这样没了?”
赵一凡想不到第二种结果,问他,“那还能怎样?”
郭兴说:“算了,谁叫我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这些红票本来就是为我们造的。”
凌叶说:“我算是听出来了,你是想拿去骗摆地摊的老大爷。”
众人起哄说:“够狠的你。”
郭兴解释说:“我可没说,这是某些人自己领会的谬意。”
凌叶又使出了绝技,说:“好——是我错,我阴险,我不是好人——你们随便补充。”
韩鸿说:“你下一句是不是想说,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叫我老跟你们混一起。”
凌叶算是活明白了,兄弟姐妹朋友仇人再多也无妨,知己是一个也不能要的。可见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已经错了几千年。郭兴说做人要低调,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是一个真假不辨的小屁孩,决定把假币平均分开每人携带。赵一凡以超人一等的速度算出每人分得二百五。元斌认为金石可镂乃至开,惟独假币兑不开,哭丧着脸说:“我认栽还不行吗?我是二百五,你们就别再挖苦我了。”
“二百五怎么了,人家两个二百五还不照样唱红大江南北。”郭兴把三张红票撕成六半说:“谁有空挖苦你?拿去!”
二百五看二百五分二百五,吓得直喊:“这样也行?”
那晚又是一个不夜夜,但规矩照旧,谁都没有喝高的权利。老板见他们是常客,而且从不发酒疯摔东西赖账,瞒着老板娘送他们六瓶啤酒和十几串羊肉串。羊肉串有三种,一种代表老板娘的性格,羊肉只够包住竹签。这种羊肉串只卖给可以欺负的生客。另外两种,一种是普通的羊肉串,另一种是贵宾羊肉串。那晚凌叶他们终于吃到了周记的贵宾羊肉串。
21
这天罗亭一早就到一剪梅花店里。女老板和他似乎曾有一腿,热情地招呼他进内堂看茶。罗亭说:“这次让你失望了。”
老板笑得花枝乱颤说:“财神爷说哪家话,您光临就是往我脸上贴金,哪来的失望。”
平时罗亭一到店里就会给她带去大生意,文化宫里有活动,盆景就由一剪梅全权负责。这回罗亭却只为买一束花而来,但老板还是很耐心地帮他选花。罗亭对老板的配花本领是心悦诚服,每次都是交代一下性质,她就会恰倒好处地配置好。老板选好花还帮他配了一个绝配都不能称之为配的花瓶,乐得罗亭如获至宝。听老板说免费赠送,他更是杠上开花,开车都恨不得道路百转千折,好让他拿方向盘和转向灯略表愉心。叶可可工作进入了状态,每天早到晚归还兼乐在其中。这天还没上班她就开始写报告。罗亭在门外徘徊,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脑袋遭到了锈蚀,一个送花的理由也想了半天。
叶可可看到他进门,立刻搁下笔站起来跟他说话,算是进宫后学的礼仪。罗亭带上门,反手把花藏到了身后。
叶可可说:“领导早!”
“每天都不及你早,这样下去恐怕你要当我领导了。”
叶可可有点不安,说:“我在学校习惯早起,现在除了上班我无事可做。请领导见谅。”
罗亭怕破坏气氛,变贬为褒说:“跟你开玩笑呢,千万别当真。其实你能把学校的勤奋劲带到工作中来,那是我们领导的荣幸。”
叶可可自我调节的能力日益增强,很快就恢复如常,说自己不介意。还开玩笑说:“如果某天我真迟到了,还望领导往开一面。”
“这个——到时再说。猜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叶可可早就看出他身后藏了东西,估计不是早餐就是书。但是如果猜中了显得罗亭很没本事,这次的无趣不说,下次也不会再有类似的玩法。记得凌叶曾经给她讲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小孩非常笨,每次亲戚给他面值不等的钱,他总是拿面值最小的那张。很多人都不信,每到他家都这样试他,而且有些人还进行了时间性的追踪试探。一次妈妈问他,“你怎么那么傻,一百不拿要五十干嘛?”自古母不嫌儿,儿子不悦说:“放长线钓大鱼都不懂,还混个鸟你?”
叶可可打定主意,假装思索半天面露难色说:“一切皆有可能。这也太难猜了,我猜不出来。”
罗亭的胃口果然被吊了起来,诱导说:“你猜猜看,随便猜一样。”
“我猜不好。”
“你猜!我不笑话你。”罗亭继续鼓励。
“你不会送我一个笔筒吧?”叶可可想起昨天在他面前提过笔筒摔破的事胡诌说。
罗亭见她猜不中,得意洋洋地开起了牙展,然后神秘兮兮地叫她闭上眼睛。叶可可很听领导的话,乖乖地闭上了天窗。罗亭把花凑到她面前说:“先不要睁开眼睛,深深地吸入一口气。”
叶可可以为他要教她怎么提高肺活量增益工作,依言深吸。但很快她就陶醉在吸进的气息里。
“很香!是花吗?”叶可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恭维你一下行吗?”
“什么?”
“其实你闭上眼睛的时候比花还好看。送给你。”
叶可可脸红的本事也不小,浅笑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罗亭见她不接花,为缓尴尬只好先把花收回来,自己闭上眼睛闻起了花香。虽说花香似酒常念着,但他的闻姿却让人有种遐想,这是否经过常年吸粉修练出来的。罗亭吸过粉后精神回到正常状态,问她,“送花要挑吉日吗?”
无功不受禄叶可可还是懂的,她仍然不接花,问他说:“无缘无故干嘛要送花?”
“这个——花可以点缀你的办公室,还可以引起你的创作灵感启发创新思维,同时可以舒缓你的工作压力。我这个头够体恤下属吧!”
叶可可怕他会往别处想,接过花说:“哎!领导为了增加工作效率,一瓶花在所不惜。可怜的花儿,你的高贵风雅——怎么就走了庸俗的路?”
罗亭愕然,指着自己说:“我就那么不择手段?”
叶可可不理会他,把花摆在案头反复挪着位置,试图从各个方位都能看到花异样的艳丽。罗亭回忆自己平时的所做所为,并没发现有不妥之处,但叶可可的沉默却让他忐忑不安。罗亭受不得冤屈,问她说:“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那种高级阴险的人?”
叶可可心里偷着乐,亏他还记得高级阴险的人。看他像块木头站在那里,突然失笑说:“逗你玩的。这花我喜欢。”
罗亭呼出一口闷气,体积突然变小了一半,说:“我开你一玩笑,你也开我一玩笑,够公平。”
上班时间到了,罗亭有很多话想说却来不及说,只抛下一句下班我们一起吃饭就回了办公室。叶可可并没有拒绝他的邀请,看着桌上的花又笑了起来,暗自给它取个绰号叫高级阴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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