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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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天云被父亲打折了腿,卧床不起。父亲的后事是龙天琼一人料理的。苗海东如亲子一般帮龙天琼发送老爷子。
丧服期间,龙天琼丢了魂似的,几乎不吃不喝,老父亲的死,可说是他们两兄弟造成的,这忤逆不孝的罪名此生是难脱了。父亲死了,龙天琼心中所想的只是父亲的好。儿时父亲的种种虐待,他心中丝毫不留痕迹。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死了他才觉得父亲是这么可亲可敬。父亲死了,他才领悟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深意是多么的令人锥心刺骨。
更让龙天琼不能原谅的是哥哥龙天云。他为什么这么多妓女,偏偏要选中红儿,才让人编造了那样难以入耳的言词,活活气死了父亲。他偏偏选中红儿,明摆着是有意的,他明知道红儿和他的弟弟有枕席之欢。
龙天琼几乎恨他哥哥,本来,红儿是个妓女,谁都可以和她上床。龙天琼偏偏不能容忍哥哥上了红儿的床。人大概就是这样,越是亲近的人犯了错误,越是不能容忍。
龙四的哥哥龙三借讨账的机会向龙天琼道歉,他做的是人生终点的生意,做死人生意赚活人的钱--出售棺材。他为龙老爷选了一口上好的棺材,棺衣是上好的丝绸做的。他怕龙天琼因龙四传播两兄弟的丑闻而不付给棺材钱,所以代龙四向龙天琼道歉认错。他的那点心思怎瞒得过龙天琼,根本没理睬龙三,立即付了钱打发他走人。
龙天琼不能把哥哥怎么样,把一股怨气迁怒到红儿身上。他穿着丧服便闯进了红儿的房间,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按在地上。
红儿却丝毫不惧,反而因龙天琼再次出现在她房间而欣喜异常。
“你这个害人的疯女人。”龙天琼按倒红儿的一刹那,心便软了下来,一个大男人对弱女子动手,不是光彩的事,况且这个女人曾使他数度消魂,几度缠绵于情爱之中。
“怨我么?我到你们龙家勾引你们龙家人了么?”红儿抬起头,盯着龙天琼,“我只是你们两兄弟的玩物罢了,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既然从未把我当人看,老爷子是你们气死的,干嘛迁怒于我呢”?
龙天琼觉得红儿目光如刀。的确,这丝毫怨不得这个女人。他慢慢松开了手,一片茫然。所谓“天作孽犹可怒,人作孽不可活”,自己兄弟做的龌龊事,又怎能迁怒于这个弱女子呢?
龙天云躺在床上,望着自己疼痛难忍的断腿,悔恨交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深意,他此刻算是明白了。他不怨那个女人,真正害人的不是女色,而是他自己不安分的心,他受到了冲动的惩罚。龙天云夜夜做着同样的恶梦,梦见红儿俏丽的面容忽地
变成恶鬼模样,白森森的牙齿咬他的喉咙,吸他的血,父亲披头散发,脸上苍白,双目失神地站在他面前,枯瘦的双手在空中乱抓。龙天云一夜惊醒几次,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被褥被他通体冷汗湿透。疑心生暗鬼,心魔渐生,抑郁过渡的龙天云,
竟然撒手离世。
龙天云只有一女,方五岁。按龙家祖训,“玉真散”和“回生丹”的秘方是不能传给女孩子的。龙天云弥留之际,将秘方给了弟弟龙天琼。
龙天琼夫妇重新住进龙家老宅,心中苦涩父兄过世,大嫂经不起打击,疯癫了。五岁的侄女龙霞幼不懂事,龙家一度没落到如此地步。龙天琼极力抑制住心中的悲痛,决心重振龙家门庭。
龙天琼的儿子龙陵出生时,龙天琼着实高兴了一阵子,不仅是出尝为人父的喜悦激动。更为龙家本不兴旺的香烟添了男丁而感欣慰。龙陵出生时,虎妹声嘶力竭地叫了半宿,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接生的刘婆急得团团。龙天琼双拳紧握,干
着急帮不上忙。正当危急时,一个霹雳,把屋角劈掉了一快,这惊天动地的响声,把几欲昏晕筋疲力尽的虎妹震醒,产门一开,孩子“哇哇”地来到这个世界。
那一夜,暴雨如注,泗河的水猛涨,山洪爆发,“落金崖”下一片汪洋,整个金矿全淹没了。大雨下了整整一月,龙陵满月时,天还没放晴。这整整一月间,家家的粮食都发了霉,衣服上布满一层绿苔,院子里到处是水蛭,门槛上长出了黑色的木耳,
生火做饭没有干柴烧,田里的庄稼被淹没了。于是,镇上传出了一条谣言,说龙陵是一条八爪神龙投胎,给潜龙镇带来了一场
大灾难。只有处死这孽种,天才会晴。
不知是谁带的头,潜龙镇几乎所有的人包围了龙家,要求立即处死这“八爪神龙”,免去灾难。虎妹吓的紧紧抱住孩子,躲在了观音菩萨神像后面。龙天琼堵在门口,挡住疯狂的人群,一面派人去给苗海东报信。苗海东带着手持火枪的卫队赶来,才阻止人群冲进院子。
“大家静静,听苗某一言。天要下雨,谁也阻止不了,这是自然现象。八爪神龙之说,纯属谣言,就算处死了孩子,天也不会晴的,再说,你们谁忍心,好好的孩子,才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让他死吗?”苗海东尽力忍住对这些人愚昧无知的愤怒,好言相劝,他明白,越是愚昧无知的人一旦疯狂起来,就越是可怕。
“八爪神龙不死,全镇人都会遭殃!”
“对,别听他一个外乡人胡说!”
“处死八爪神龙!”......
苗海东手一挥,卫兵们一齐举起火枪,人们一时被镇住了,双方僵持起来。一个卫兵紧张过度,手指一紧,“叭”一声扣动板机,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慌忙后退。
火枪却没响!
龙四大声喊:“好啊!大雨淋湿了火药,火枪成了烧火棍了。大伙用不着害怕,冲进去,把孽种摔死,冲进去啊”!
人们马上明白过来,一齐向大门冲去。
“站住!”龙天琼大喝一声,抱着儿子站在门口。他把孩子高高举起,大声说:“孩子在这里,哪一位上来把他弄死”。
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上前去。好好的白白胖胖的孩子,谁能忍心弄死啊。
苗海东适时解围说:“大家听我一句,遭了天灾,没有粮吃,到我苗海东的粮仓去取,没柴烧,我马上派人用船运煤。这样可以了吧?天琼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苗某人大丈夫话说一句,绝不食言。大家如信得过苗某,这就请回去,有谁不信,尽管
上前摔死这孩子”。
人都是随大流起哄,单单一个人就兴不了风作不了浪。这种情形下,谁也没有胆量,也不忍心上前摔死这孩子。一时间,除了“哗哗”的雨声,谁都一言不发。
“那就回吧。”苗海东手一挥,卫兵“咣当”一声关了大门。人群无趣地默默散去。
虎妹在龙家大门口支起了大雨棚,把苗海东运来的白米洋面分发给大家。
苗海东的金库里堆满了金块和散碎的梅花金。分发给潜龙镇的物资,用不了这些金子的万分之一。他牢牢地控制住金矿。他非常明白,钓鱼还得一鱼饵,不给潜龙镇的人一些好处,他苗海东就不能顺顺当当地发黄金财。老天爷给他创造了一机会,让全镇人感激他。
两个月后,红儿抱着一个男婴来到龙家。声称是龙天云的儿子。
“你这个害人的妖精!”龙天琼鄙夷地说:“想骗谁呢?谁知道是哪来的野种”!
红儿没有理会龙天琼,慈爱地看着怀里的婴儿,白皙的手掌轻轻地拍着孩子,虎妹豁然心惊,只有一个母亲才能理解这慈母的眼神和轻柔的动作。
“这是你龙家的血脉,你们若不收留,只好送别人养了,我那个地方,是不能养孩子的。”红儿眼光扫了龙天琼一下,马上又转到孩子身上。上半截身上慢慢扭动着,摇着怀中的孩子。“你们如果不相信,我只好抱走了。”红儿抱着孩子,边走边说:“可惜啊!你大哥一生就这点血脉啊!”
“等等”!虎妹拦住红儿,说:“龙哥,我看孩子眉目只间的确与大哥有几分相似,她说得是真的”。

“不要信这婊子说的话”。龙天琼有些心痛眼前这个女人,曾是他们兄弟共同的情人,也正是这个女人,断送了父亲和兄长的性命。
“是,我是婊子,可孩子是龙家的。”红儿泪水顺腮而下,说:“但凡我有一丝办法,也不会把孩子送给你们抚养。在怎么说,我是他的亲娘啊!”
虎妹走上几步,从红儿手中接过孩子,说:“孩子我们会养大的,只是,你答应我,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进龙家的大们。永远不要对孩子讲你是他的母亲。”虎妹顿了顿觉得这条件对于一个母亲过于残忍,又补充一句说:“这也是为孩子好,免得他长大了被人看不起。”
红儿苦涩地笑了笑,说:“我知道,谢谢你们。”说完,亲了亲孩子的小脸,依依不舍离去。
虎妹抱着孩子,看着怒气难平的丈夫说:“大哥去世了,大嫂疯了,难道你任由龙家的血脉在外漂流么。”
龙天琼叹口气,说:“好吧,这孩子我们抚养着,毕竟是大哥的血脉。但是记住,等他长大了,一定不要告诉他一切,让他做我们的儿子好啦。”
这一年的严冬似乎来的早些,九月底就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树叶儿还没来得及落净,一场凛冽的寒风,泗河的水结了厚厚一层冰,没来得及准备冬衣的人们只好缩在屋里,靠着火炉不敢出门。这个时候,潜龙镇的男人们都扛着铁锤,砸碎泗河上的冰层,捕捉冰下浅浅的水中的鱼虾。这项渔猎活动一向是全镇公共活动,他们结着长长的网,几十人拉着,把碎冰和鱼虾一快拉上岸,然后平均分配给各家,即使
家中没有男人的寡妇孤儿,也有一份,并且还会多一些。今年却不然,各家拿着自家的工具,把捞到的鱼虾拎回自己家里。
苗海东穿着皮裘,坐在河边看人们捕鱼,他拉住刚欲下河的龙天琼,说:“兄弟,这些活哪是我们干的,天寒地冻,伤了身子骨不得了,想吃鱼虾,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几十斤过去。”
龙天琼从来未想过什么样的活是什么样的人干的,每年他和大家一起砸冰捕鱼。听苗海东一说,大不以为然,说:“苗哥,别人都不怕,我怕什么,往年我经常干这活,没事。”
苗海东笑着摇摇头,说:“兄弟,你怎么就转不过脑筋来,如今你是什么身份?这人么,有的是抬轿的,有的是坐轿的,如今,你我都是坐轿的人,有必要去干抬轿的活么?来来,陪我去喝一杯,赏赏雪!”
面对如银的雪景,,每一个稍有浪漫诗意的人都会有感触,若是文采出众,定会即兴赋诗一首。龙天琼幼时遭父厌恶,读书不多,只能用一个“好”字来抒怀了。更多的抒发不出的绝妙诗句寄托到了酒上,三五杯下肚,红光满面。
苗海东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殷勤地劝龙天琼酒菜,待龙天琼有了三分酒意,话便切到了正题。
“兄弟,龙家靠祖传圣药,造福镇上百余年,可谓功德无量。”苗海东看着龙天琼的表情,探身为他满上一杯。
“济世救人,医者本分。”
“是啊是啊!可兄弟想过没有,若这两味圣药能造福天下苍生,那龙家真真才是功德无量啊。”
“造福天下苍生?!”龙天琼微微一愕,酒杯停在唇边。
苗海东缓缓地提起镀银酒壶,慢慢地注满自己的酒杯,稳稳地端到唇边,停了一会儿,忽地猛一仰头,一饮而尽,“啪”一声把酒杯放到桌上。
“苗哥,你的意思...”龙天琼见苗海东莫测高深的样子,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兄弟,你别误会!大哥我决无觊觎龙家秘方之意。只是想我们兄弟共同发财而已。”
“怎么共同发财?”龙天琼把唇边的酒杯放在桌上。
“其实很简单,兄弟你制作的两味圣药,我运道外面去卖,凭圣药神奇的疗效,价格比金子低不了多少。我派人把龙家老宅扩建一下,盖起药房,兄弟你同家人伙计开个小型制药厂,只管生产,我管销售,利润咱们兄弟五五分。成这样一来,即不会使龙家秘方外传,又有巨额利润,一举两得。”苗海东双目紧盯着龙天琼,话如连珠,激动使他满脸通红。
龙天琼沉吟半响,苗海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焦急而紧张。
“苗哥,主意倒是不错,只是制作这两种药的药材极为稀有珍贵,不可能大量制作。再说,眼下不缺吃穿,干嘛费大力气作为难之事。”
“不难不难,需要什么药材,兄弟只要列出来,保管一船一船运来。”苗海东兴奋地说:“兄弟,这人不能只看眼前。这样说吧,一个人爱吃辣椒,可那东西吃多了上火,不能只管吃着当时痛快了,就不顾危害了。总不能感说‘管他上火不上火,当时吃着香就行吧’。”
“哈哈哈哈,大哥举的这个例子倒挺有意思。还真就有这样的人。不过我并不是只顾眼前,而是不想成为金钱的奴隶。”
“钱是身外之物不假,兄弟,关键看你怎么用钱,只要把钱用到刀刃上,就永远不会是金钱的奴隶。就说前些日子的水宅,若不是我有钱,能运来米面煤炭么?所以,钱关键在于用得是否得当。只有守财奴,才是钱的奴隶。大诗人李白有句名言,叫做‘千金散尽还复来’试想若没有千金,何来散尽呢?”
“嗯”龙天琼微微点头。
“这不结了。”苗海东一拍桌子,说:“决策正确,就要雷历风行,回来我马上派人修建药房,兄弟把药材列单,立即运来。只要药制出来,用不了多久,定会畅销全国。”
苗海东亲自为龙天琼斟满酒,转头望了望窗外粉装玉砌的世界,说:“这世界遍地黄金,只看人有没有本领去淘”。
龙天琼目光透过窗子,不投到远远的银色山尖。那儿有一株巨松,在风雪中挺立着。
十余年后,苗海东几乎富可敌国,龙家也是家累万金。
龙天云的孩子取名龙霄,他和哥哥龙陵性格大不相同,龙陵稳重少语,俨然是小大人,龙宵聪明机灵,活泼好动,他偷了黄先生种的甜瓜分给哥哥吃,拔了刘婆的萝卜,藏起邻居晾晒的衣服...最后挨父亲训斥的总是哥哥龙陵。而每次龙陵尽管被冤枉,却从不分辨。他们兄弟两在山中河边玩耍,不知不觉已是长身少年。
现在的潜龙镇大非昔比,随着苗海东大批生意人的到来,镇上的人也做起了各种生意,刘婆开起了接生院,做了“妇产科”医生,之前她帮人接生,吃顿饭就可以,现在收费高得惊人,龙五开了家小酒馆,虽比不上苗海东的大酒店,却也能赚那些去不起大酒馆而又追求酒馆情趣恩的钱,龙天琼的大舅哥虎峰,继承了祖上武状元的武艺,原来教镇上的年轻人拳脚只为强身健体,现在开起了武馆,收费传艺...只有黄先生仍无偿地为大家看风水,择年命,选黄道吉日。他收了六个学生,教他们读圣贤书,通四书五经,这六个学生,除了龙陵龙霄兄弟俩,还有白世清先生的儿子白飞龙,虎锋的女儿虎燕,本来虎锋不打算让女儿读书的,认为女孩儿读书无用,但他的老父亲振山认为虎家眼下只有这么个女孩儿,没有男孩子继承祖业,打算招个上门女婿。就指虎艳传承虎家香烟,所以让她去读书,另外两个学生是镇上王秉德老汉的两个儿子,家道虽穷,王秉德却认定靠两个儿子为祖宗争光,勒紧裤腰带也让孩子读书,将来有出息。只是这两个孩子的名字着实让龙、虎两家恼火,大的叫王降龙,小的叫王降虎,为了这时。虎振山和龙天琼已故的父亲龙老爷子曾找王秉德理论,但王秉德硬是不改。龙、虎两家虽气不过,却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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