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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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儿只感劲风扑面,头大如斗,惨然色变。
就在此千钧一发、人命关天之际,猛可里有人喝道:“麻老君,你给我住手!”
麻老君又岂会住手?但所幸的是:
那人也并非真个要她住手。早在喝话之先便把右手向她遥遥一挥。麻老君一声惨号、扑倒在地,滚了几滚,再不动弹。
那人跃至树下,慢慢解了机关。
貂儿降下,待双足落定,忙把网掀起,跳将出来。自是一身的冷汗,心存余悸。
只见树下那人黑色长衫、身形高瘦,却是高星浩。
貂儿大奇,道:“你救本姑娘干嘛?”
她心中仍然将神机营的人视作敌仇,浑没想到他们竟会救助自己,故有此问。但这样一来,倒好象她甘心受死,质问援手救命者“多管闲事”一般。
因而高星浩甚感错谔,说道:“貂儿姑娘自有脱身妙计吗?”貂儿道:“妙计没有,但你可别忘了,我们是敌人。”
高星浩释然道:“敌人难道是永恒的么?撇开成见大家何尝不可以做朋友!”
貂儿哼道:“绝不可能!”
高星浩困惑道:“是么?”貂儿道:“除非你当初不曾杀害我钟离师叔。”
说罢,头也不回地,径自走了。
高星浩僵立当场,目送着貂儿的背影,许久无言。仰看青苍夜霄,月朦胧、星恍惚;清风扶草、秋虫散漫。
正自忘情,忽闻林下草丛有人吟道:“世事茫茫难自料.....”钻出个赤衣人来,抱着个硕大的酒壶,一脸惺忪醉相。
高星浩颇感意外,道:“刘兄何以在此?”
刘留泉憨态可掬,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在这里久候多时,那貂儿姑娘却还是让你给救了。”
高星浩见他坐到地上,便也坐下道:“原来刘兄早就察觉到麻老君有此阴谋,我倒逊你一筹了。”
刘留泉笑道:“我无所作为,偶尔料中一事,也属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而已。”高星浩道:“刘兄佯装酒狂,招惹非议以隐晦机智。人皆不知,以为刘兄糊涂。其实糊涂的恰是我等,而非刘兄。”
说出此话后,两人沉默良久未语。
突然之间,天上划过一线淡绿光华,即闪即逝。
刘留泉望着绿光消失的方向,说道:“高兄弟,刚才那弧流星怎样?”
高星浩极有所感,即道:“瑰丽无方,风华绝代。”刘留泉黯然道:“可惜那只是流星,可望却不可及。”
高星浩讶道:“刘兄何出此言?”
刘留泉叹道:“有很多事情,虽在当时实出无奈,逼不得已,但却因此一步之差,终生成错。”高星浩道:“刘兄是指.....”
刘留泉道:“远不止此。像你我几个,从一开始的无知少年时代走到今天这一步田地,人世间的许多美好终不过看成镜花水月,虚梦一席。甚至于当初最梦寐以求之富贵荣华,都将只是空自画饼。生命、自由、尊严,到头来全部离我而去。我所能拥有的,惟只有一无所有......”
高星浩道:“刘兄莫太悲观,机会总回有的。关键是要耐心等待。”刘留泉道:“但愿如此吧。”
两人相对一笑,心知对方心事重重,便宽慰性地相互拍拍肩膀。
而后,刘留泉从草丛中拖出方便大铲。二人合力将麻老君就地埋了,各自散开。
翌日晨曦,诸人会齐,只有萧景文在南林卫寡妇家中未起。刘留泉径自捧着酒壶前去敲门砸户,才将他惊醒,一路嘟嘟囔囔地来了。
众人整装待发,却听蹄声得得、一骑红马疾驰而至。马上人翻身下马,正是赤衣府卫令狐骐。
赵白燕上前半步,道:“府中有什么事?”
令狐骐将手中一块黑红间半的令牌高高举起,朗声道:“总管大人有令,伯阳游侠因私怨聚众围攻陇县,扬言要将陇县官员全部斩首示众,今已十日。情况紧急,请五位统领火速前往,协助平叛!”
赵白燕接令在手,十分踌躇。
高星浩与刘留泉对视一眼,都未做声。萧景文道:“可巧了!”
貂儿道:“伯阳游侠是谁?”
殷晓露道:“是天水郡一伙凶暴不法的人的通称。因住在伯阳镇,又行报仇解怨、受雇杀人放火之事,所以自命游侠。他们专招纳亡命之徒,近年来在关陇一带势力越发庞大,屡次与朝廷官员发生冲突,动辄攻打城关,气焰嚣张已极。”
貂挢舌难下,道:“有这么厉害,我怎么没听说过?”
高星浩道:“这不足为奇。”
貂儿怒道:“什么意思?”
高星浩道:“这伙人虽自谓游侠,实际上并非江湖中人,几个为首的全是当地豪门大户,豢养军旅,凶横不法。朝廷历次镇压招抚,他们却总反复无常,稍有不满,便即叛乱。”
貂儿索然道:“原来是一伙这样的土豪劣绅......那你们岂非不能去万紫山了?”
赵白燕道:“从凤阁岭去陇县并没多远,那伯阳游侠又全是饭桶。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我们一去,包管马到即平。待陇山之事摆平,我们即刻回马凤阁岭,会合你们再上万紫山!”
商议即定,神机营五大通令当即备马,率了跟班府卫打马朝陇县方向飞奔而去。小菊看着渐远的尘头,说道:“我们就在这干等着吗?”
黄萤道:“有人相帮自是好事,但若他们另有公干,我们应当见机行事,以免延误。”
貂儿笑道:“萤儿总说得有理。那我们先去万紫山看看喽!”
她们三个叫乙弗人奴在凤阁岭上相候。乙弗人奴不肯,咿咿呀呀叫着要同去。黄萤小菊考虑到他武艺不高,怕有闪失,而此行又重在踩探虚实,所以坚决不准他跟随。乙弗人奴无奈,只得作罢。
昆仑三女来到了万紫山下。
她们绕过那些为兵卒守卫的山口,沿羊肠小径迂回,大约半个时辰,方才登上雷音崖顶。
但见崖上不甚宽广,杂草丛生,居中有座小木屋,檐下端坐着一个金袍金斗篷的人。他膝头搁放一柄畸形老琴,正是那魔刀传人孟潜蛟!

在孟潜蛟身后,雁翅状地列着聋哑八枪。
这八哑对面背对三女的是一名奇装异服的秃顶客。
三女登上山顶,秃顶客猛转过脸来,大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却才四十来岁,甚显老气横秋。
原来这些人居高临下,在昆仑三女爬山时就已发现了她们,在山顶等候多时。
孟潜蛟头微下倾,看着搁在膝上的手掌,竟然聚精会神,纹丝不动。貂儿“哈”地叫道:“你胆子也不小呀。居然敢冲本姑娘吆吆喝喝,阴阳怪气地大呼小叫!”
那秃顶中年捏得手中刚弹格格作响,一字字说道:“某家周暮年。”
没人问他是谁,他却自抱家门,显然颇以名号为傲。貂儿道:“嘻嘻,某家貂儿。”
周暮年原本欲一展威仪,不料却被无礼学舌。他一张黄脸顿时像被打了几十层腊,作色道:“臭丫头,你活得不耐烦了!”
貂儿跳上两步,指着周暮年的头道:“臭秃子,你活得不耐烦啦?那本姑娘今日就替天行道、为人报仇,助你一臂之力好了!”
那周暮年生平视被人骂作秃子为奇耻大辱,怒发冲冠地喝道:“你既不知死活,某家就叫你横尸山头!”
貂儿摇头晃脑地道:“你既不知死活,某家貂儿就叫你横尸,秃头!”周暮年气得几欲喷血,双臂一振,蠢蠢然待要出手焉。
孟潜蛟右手漫漫压上琴弦,只听“锵”地一声,宛如一把重锥击在诸人心坎上。孟潜蛟妖异的声音响起:“暮年退下,你还不是这丫头的对手。”
周暮年不敢违命,悻悻退在旁边。
孟潜蛟徐徐撩起双手衣袖,慢声细气地道:“本公子实在没想到你们居然能溜下卧虎台。不过,山不转路转,你们终归又自投罗网,上门送死来啦!本公子着实应当热烈欢迎呀。”
雷音崖巅,晨风拂面。
孟潜蛟金色斗篷的面幕微微地在风中招扬、舒卷。他双手十指在畸琴的丝弦上往来跳跃,弹奏出一个个令人心慌意乱的音符,赫然便是《死亡三重唱》。
万紫山之所以被称作花石崖、万紫山,是因为这山崖上彩石斑斓,五颜六色。而雷音崖的层层彩石,则愈明艳。它们沐浴着温柔的阳光,映射出光怪潋滟的颜色,又有红叶黄草烘衬,实在夺目迷情。
此际琴音缭绕,那花花绿绿的丽石,更像是许多支离破碎的水晶.....
黄萤几度欲拔出殇情剑,心里迷迷糊糊地想:我该出剑了吧?
手却始终不动,仿佛已不知怎样拔剑一般。貂儿也自烦躁不安,看着黄萤、又看看小菊,只见她们都神情恹恹,耷拉着脑袋,好似在打瞌睡,不禁越加心如乱麻,叫道:“喂,你们打盹干嘛?”
黄萤眨了眨眼睛,喁喁说道:“该拔剑啦!”
用力一拽,长剑出鞘,声作龙吟、势发若电,闪切孟潜蛟。
周暮年一声虎吼,将黄萤剑式引将过去。
貂儿见小菊尤自两眉半皱,双目微阖,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连连拍拍她脸颊,叫道:“小菊,小菊!”
小菊睁开眼睛,纳闷地道:“貂儿,原来你也在这里?”
貂儿道:“我当然在这了,咦,那你以为我在哪里?”
小菊惺惺忪忪地道:“刚才好象到过很多地方,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啊唷!我们还在万紫山顶。”
恍如大梦方醒,拔出窄剑,便去助黄萤。
黄萤见她过来,正合心意,说道:“这人不难应酬,但要留意他手中的两个钢弹。”退身转攻仍在弹奏琴曲的孟潜蛟。
那聋哑八枪金枪齐出,拦在了前面。
黄萤所仗殇情剑乃当世神兵,削铁如泥。那八哑虽即哑且聋,却也识货,不敢让剑锋碰着了金枪。黄萤得此便宜,毫无顾忌,尽兴施展昆仑剑法,以一敌八犹稳稳地占据上风。
小菊剑下风生。周暮年被一通抢攻迫得手忙脚乱。但他并非武艺不济,实是潇湘剑丝攻其无备,抢占了先机,因此大得其利。周暮年心头窝火,闷哼道:“丫头,你不过是湖南吴家之后罢,这手剑法,却又岂奈我何?”
猛退十步,左手钢弹呼啸而出!
小菊早有准备,避身自左侧出剑紧逼上前。周暮年又是一退,望落空的左弹发射右弹。
两弹相撞,噼啪作响,却齐齐地攻向小菊。其速甚快,势若奔雷。小菊顾不上抢攻,闪跳在一旁。
周暮年放声大笑,双掌翻飞,遥控着钢弹。小菊连番腾挪,那钢弹竟似长了眼睛般地穷追不舍。周暮年甚觉快活,桀桀怪笑道:“潇湘剑丝不过尔尔,臭丫头已经黔驴技穷啦,哈哈!”
小菊汗流满面,哪里还敢分心斗嘴仗?貂儿则旁观者清,心想:有什么稀奇的?这和大罗天那红日长老的金轮之法完全相同。哼哼,威力还远远地不如呢!
她纵身上前,寒蝉雪羽匕首对准左弹一剖,但听“咔”地一声钢弹已被中分两爿,落于地面。同时她左手探出、自后而上,把那枚右弹抓住,飞掠五尺,双足落定,叫道:“秃子,你还有什么猴把戏耍?”
眼见钢弹被破解,周暮年头脑中一片茫然。
他这时倒当真颇有黔驴技穷之感,但仍旧难以相信自家苦练数十度寒暑的绝活,让个年纪轻轻的黄毛丫头居然举重若轻地破解了.....?
貂儿哼道:“没辙了呀?破劳什子还你!”把那右弹弹将过去。
周暮年正在黯然神伤,被击中左肋,“喀”地一声脆响,他惨厉地喷出一蓬鲜血。小菊抹汗道:“姓周的,你这叫作法自毙!看你还敢使这些鬼蜮伎俩不?”
那周暮年肋骨被打断,连呼吸都觉痛煞,哪里肯再说话?只恶毒地盯着貂菊二女。貂儿道:“求求你别再看我啦,本姑娘好怕!”
正待欺上前去,蓦然听得“咚”地一声脆响。孟潜蛟绷断一根琴弦,缓缓起身,阴恻恻地道:“你的确应该害怕。你生命的道路尽管康庄,可惜到此即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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