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她双眼涌出泪水,意懒心灰地爬躺在草地上,半动不动。仰望着天上淡云如烟,天穹宝蓝。原来天地万物是这般好看:天蓝云白,山青水绿;花儿在风中起舞,多彩多姿。
貂儿看着这美不胜收的图景,想起在昆仑山上的美好往事。缅怀良久,眼泪竟绵绵无断。
一只黑翅蛱蝶翩翩的在她上空环绕。数圈之后,款款而去。貂儿仰面极目,只见它已飞向天畔那朵飘逸的云,渐渐依稀,再难寻觅。她登时觉得生命很空虚。
正在哀忡,又飞来一群蜜蜂,金黄的翅子泛出勤劳的美丽,用轻微的欢歌边忙碌边享受生之乐趣。貂儿心境陡然明朗:我还是活着的呀,还能去做好多事的!在这里干巴巴地等死,岂非连虫豸也不如啊?
要换别人,断不会有这般庶几荒谬的念头。偏是貂儿,却有些与众不同的痴騃。她翻身而起,胸膈间一阵抽搐,“哇”地呕出口腥气四溢的淤血。她笑笑,拭去唇边血迹,勇敢站起来。到溪边洗净了手,忖道: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将要去做些什么?噢,对了,傅姐姐还在那农舍等我,先去见见她吧。
调息了一番后,整顿了衣冠,回到那农舍。傅兰烟正自心急如焚。见到“他”归来,先是喜极,再是心痛至极,扶住貂儿泣声道:“紫公子,你伤成这个样子,叫我...叫我......”貂儿淡淡一笑,道:“不碍事。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傅姐姐,你心里有些什么打算,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一帮。”傅兰烟堕下泪来,哽咽道:“我,我哪有别的心愿?只要你平安无事,也就够了。紫公子,你一定要好起来啊。要不然,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我也不活了。”
貂儿道:“傅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呢?”傅兰烟哭道:“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做人还有什么意思?”貂儿灵台一震:莫非这个傅姐姐,也学那赵白燕模样,喜欢我鹭师姐了?
她心中闪过一个不祥的感应:死神在怪笑着逼近,傅兰烟拔下金簪插进咽喉。她想:应该趁早把这位姑娘好生安置。决不能拖累了她。
沉思半晌,说道:“傅姐姐,我要去个很隐蔽的地方疗伤了。”傅兰烟急道:“我也要去。我可以服侍你!”貂儿道:“不行,你不能去!”傅兰烟反对地道:“为什么?”
貂儿道:“因为...因为.....”傅兰烟大哭道:“因为你伤得很重,不想我跟着受苦是不?可我不怕!我连死都不怕的!紫公子,无论怎样都请不要扔下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貂儿情急之下,把头乱摇,胡诌道:“因为你不是个男人。”
傅兰烟愕然:“那个地方,只许男人去吗?”貂儿赶紧点头道:“对啊!那里很奇怪的,是女人们的禁地,叫做什么男人谷,里里外外,全部都是男人。”信口开河,是她的老本领。傅兰烟听了后将信将疑,有些着调了,惆怅地道:“那个男人谷,究竟在哪里?”
貂儿道:“那哪能告诉你!傅姐姐,你该不会想偷偷跑去找我吧?”傅兰烟脸上一红,垂下头颈,她还真有貂儿前脚走,他就后脚跟的小九九呢。貂儿只是猜中了她的心事,益发胡说道:“那男人谷的男人很凶蛮的。若有女人闯了进去,他们就大卸八块做烧烤吃.....”她还待制造危言,悚人闻听。傅兰烟被吓得尖叫一声,紧紧搂住“他”叫道:“那不是人,是一群吃人的野兽。太危险了,我不让你去!”
貂儿道:“傅姐姐别担心。他们只对闯谷女子才那样的。像我这般的男人,却很是热情接待的。我这伤,也只有到那才医治得好。要不是有这个混蛋臭规矩,我肯定要带你同去。”口里说着,心里臭骂为自各虚捏杜撰的地方。
傅兰烟却以为句句是实,当真听了,伤感地道:“那你的伤多久能医好?我等你回来。”貂儿装作一叹道:“说不准呀。可能十年八载,或者三五个年头,又或者一、两年也就够了。总之难说准的。”傅兰烟脸色煞白如灰,垂泪道:“十年,太长了。或者还未等过去,我就已经死了。倒不如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叫你时时记起......”
貂儿忙叫道:“傅姐姐,你怎么这么傻?我顶多一年就可以回来啦!人家说句话寻开心你就当真要死要活了?”傅兰烟闻言大喜:“我等你回来,我等你一年。如果你一年不回来,我就已经赴黄泉找你了。希望你把我的话记在心里。”貂儿点头:“你只管放心好啦,我回守信的!”暗暗下定决心,若自己侥幸不死,逃脱大难,一年后不论怎样都要来与这傅姓姑娘一会。
她将傅兰烟安顿在一偏僻可信的农家,打点好一应物事,即作别而出。傅兰烟送至村口,尚自恋恋不舍。
貂儿一路北行,夕阳落山之际,进入到白水地境。她伤口决裂,毒素复发。行得远了,小腿麻麻酥酥的地走路亦只觉跛瘸蹒跚。急忙在道旁削根柘木充作拐杖,笃笃前进。
其时朝廷号召天下勤王,出兵镇压绿林豪强。白水蒲城一带又连年饥荒,饿殍遍地,举锄奋耙上草岗芦荡行劫者众从麇集。虽无动荡飘摇之忧患,但吏戾民艰,仍是风雨如晦,哀鸿凄吭,比目怵心。十里百里,莫不如是。那地方官僚常进兵镇压,抓不到真正匪类,便胡乱拿些老实巴结的百姓报功。因此这里生民风吹草动,草木皆兵,俨如惊弓之势,纷纷转徙僻处。然而如此遭遇者,且非止此一处。天下虽大,却沧海横流,无处无所不类同斯地。苍生虽尚未被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却亦然涂炭艰难,颇多疮痍病痛,遍贴膏药,哼哼唧唧,以待天机。

貂儿走得乏了,就路边歇脚。突听得一阵打斗声。五、六名县衙差役如亡命之徒一般往这边急蹿如飞。在后面追赶的几个,其中有人身披枷锁。应该是身犯官司,被押至此,却获得了救助,反来扑杀押解他的差徒。
再看那几个劫囚之人,竟都是绿林中人。赫然有冷龙江司寇寒林,太白山风四。身被枷锁者是祁彪,那女的则是谢尘生。这几个都曾在天马山和貂儿有过一面之缘。貂儿那次曾立了大功,她又最爱对自己的得意事念念难忘,故对这干人记忆犹深。
只见那司寇寒林追在最前,朴刀起处,一名衙役被搠翻在地。谢尘生巾帼不亚须眉,花枪飞起,亦扎倒一人。风四、祁彪也各自动作迅速。片时之间,就把那些差役悉数杀光。
司寇寒林从衙差尸身上搜出钥匙,打开了那枷锁丢在草丛。祁彪抱拳剪拂道:“多谢各位兄弟仗义相救!”司寇寒林道:“祁三哥言重了。绿林道唇齿相依,情同手足,不分彼此。”风四道:“三江五山如今只剩下我等几人,再此紧要关头,若不同船共济,岂能度过大难?”
祁彪咬牙切齿道:“想不到我们绿林同盟,尽毁于朝廷扫荡。这个大仇不报,誓不苟活为人!”谢尘生道:“待我等觅到安身立足之所,再扯开大旗,呼喊天下流离难民,合聚为伍,执竿起事。不信此仇得报无望!”
貂儿在旁边听得大是讶异,遂招手唤道:“喂,你们都过来,我有几句话要问!”司寇寒林等交目互视,目露惑然不解之色。祁彪跨前半步,沉喝道:“秀才,此失和你无干,只装作没看见!”貂儿噘嘴道:“怎么?识不得本姑娘啦!”她身着儒服,却自谓“本姑娘”,未免显得太也不伦不类。
司寇寒林迟疑道:“似乎我等都与阁下素昧平生?”貂儿骂道:“素昧你个司寇寒林的鬼!本姑娘在天马山上聚义厅里认得你们的!难道你们竟记不得姑娘我了么?”以曾经为之所建功劳的赫赫联系此刻他们健忘的漠漠,自然大为不满,而且都流露在了脸上。
绿林群杰一时面面相觑。谢尘生毕竟是女子,从貂儿神态已隐约猜到,便道:“姑娘莫非就是昆仑派的貂儿?”
貂儿立马回复大悦,然也地道:“正是。你们请放心好了。姑娘我不会去官府告发领赏的。”司寇寒林等这时方辨认了出来,齐声笑道:“真正我们眼浊了。貂儿女侠,还请海量汪涵。”貂儿呸道:“姑娘我才没海量呢,也不知道汪涵是什么东西!你们若要我不生气,就快把三江五山发生的变故说个明白。”谢尘生已发现她小腿有伤,形容苍悴,忙问是何缘故。貂儿轻声笑道:“给个鬼暗算的。中了苗疆的什么辟里啪啦的怪东西做的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快说三江五山的事变。”
“这事发生在月前。”司寇寒林道:“红罗山郑志超大叔六十寿诞,三江五山同盟都去庆贺。被朝廷谴铁衣府首座宇文云客率众调动当地官兵围剿。大伙在红罗山浴血奋战,顽悍勇猛倍于平常,却也难逃大难。前去庆贺的各位首领亦全部被戕害。我等才接到噩耗,即便遭到铁衣府卫配合官兵的突袭。那干府卫都是些武林败类,精通艺术。弟兄们抵敌不住,纷纷惨遭屠戮。山寨水泊相继沦陷。三江五山辖下各小镇豪杰也未能逃脱覆巢倾卵之劫。仅我等数人见势不妙,逃出罗网,尚留得残生,亡命草莽之间,躲避官府缉拿。”
三江五山竟这样被毁于一旦!貂儿暗自悚容,过了半晌,方道:“你们见过那什么宇文云客了么?”司寇寒林似乎心有余悸,道:“那家伙身材异常高大,武功可怕至极。他挥掌击人,如同乱扔弹丸,动跳剽捷,杀人于瞬息。仿佛万夫莫当,千军难敌!”貂儿心下一动,道:“是不是身穿米乳色长衫,脸上佩戴着个青面獠牙的檀木面具?”
司寇寒林搜罗记忆,道:“他的确罩着个青目面具,但却是玄色披风,一袭漆黑的统制服装。”貂儿想道:看来这人与那魔鬼必有关系。
便又问那人可有用什么兵器。谢尘生回道:“他那柄乌沉沉的大铁斧,怕不有八、九十斤重!”貂儿轻“哦”一声,绿林诸杰邀她同行。貂儿自知毒伤复炽,恐累及于人,就谢绝了好意。诸豪杰也不再坚持,各各告辞道别,往东而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