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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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得二、三里,随“原来是你”一声冷哼,路边林中闪出条长瘦黑影,正拦在前面!
来人身被玄色披风,手握漆黑铁扇,满脸自以为是的傲气。赫然便是那铁衣府卫统领高星浩。貂儿以为被他识破行藏,当下把脸扬起,应道:“是又怎样?”
却听那高星浩嘿道:“看你衣袂潇洒,大约就是武林道上那些以‘侠盗’自居的人了。你们这帮人矫情释意,目无法纪,惟恐端整天下不乱。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自命以为劫富济贫,其实却是社会上的渣滓,法律断难姑息!”
貂儿听了这么一通话,心下大骂他乱放猪屁,也知他尚不曾看破自己的身份,便大声叫道:“今儿个我撞鬼了么?碰到个怪东西尽翻鬼眼讲瞎话,好叫人莫名其妙啊!”
高星浩“哗啦”一下甩开铁扇,铁青着脸孔道:“京都近期屡有盗案发生。那做案之人行事缜密,来去如飞。而今你来历不明,身手了得,着实令人怀疑。”
“凭什么来怀疑我?”貂儿道:“那我还一口咬定你就是那盗贼,却来这儿血口喷人,污人清白!”说着绕道便走。高星浩冷笑,挥扇拦住去路:“本座就是铁衣府统领高星浩!我奉命追缉案犯,今你大有涉嫌,岂可任你自任来去!”言下之意,竟要拿下貂儿往铁衣府问罪。
貂儿大怒,大声叫道:“铁衣府统领又算什么东西,也想留下本......大公子!”说话间已转出高星浩阻拦之外。
那高星浩轻功之高,当世罕见。一晃身,便又拦在前面,嘿然道:“你是哪门子大公子?”貂儿一愕,信口胡诹道:“本公子姓紫名贤,表字云飞。”终究是不愧和儒流书生相处过的,开口便侃上了表字。
那高星浩追问:“哪里人氏?”貂儿索性胡说到底:“本公子家住洛阳城。洛阳牡丹长得可爱极了.那本是我养的。你这人目光短浅,肯定不知道。”
她曾养过只小貂鼠,取名“洛阳牡丹”,极是爱惜。后因一时大意,致使那小貂鼠掉在河沟里淹死了.虽年时已久,她尚一直念念难忘。
那高星浩哪里知晓这挡子“内幕”,他倒想起了洛阳城牡丹丹佳品多出姚黄、魏紫两家。而这人又自称名叫紫云飞,莫非竟是那魏家大公子匿名自寓?如此思量,当下道:“原来是魏兄!倒让本座眼浊失态了一回哈。想不到魏大公子名花世家之后,身手竟也如此了得,着实可羡可叹哈!”
貂儿她连洛阳有姚黄、魏紫两大名花世家也不知道,那貂鼠的名字,也是寻常听人闲谈“洛阳牡丹甲天下”时,一不留神记在心上,后来随便安派给那貂鼠做了名字的。至于洛阳牡丹如何个甲天下法,她虽有经过洛阳,却一直不曾留意观赏过,因此自然不知。但那高星浩忽然无端地又是“魏大公子”、又是“名花世家”地,不解他到底弄什么玄虚。可她也不则声,含含糊糊地,以不变应万变,且看他又玩出什么花招来!
却听那高星浩继续说道:“久闻魏府大名,只因俗务仔肩,未能慕雅以访,甚引以为憾。呵呵,本座正在行命侦缉飞贼,方才孟浪魏兄,还请见谅。只是魏兄又有何急事在身,竟从夜间匆匆离城他去?”
貂儿深知此人奸诈,别看他这时嘴上说得蛮恭顺的,天晓得他心下在转什么鬼念头.当下冷笑道:“本大公子爱怎样就怎样,夜间自来自去,又不犯法,你管得着么!”
她这番任性话语让高星浩一楞,他委实想不到魏府大公子竟然如此.但转念又想到那些豪门大宅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的惨绿少年习气,纨绔子弟作风?便只一笑而道:“不知魏兄出城,将往何处?”
貂儿道:“本公子向来喜欢到处走走。怎么,连这个都不行么?”高星浩笑道:“当然不是了。但是长安城最近来了一批凶横不法的武林匹夫,专好逞勇争强,自命豪杰,相约城外,动辄抡刀动枪,斗得人心惶惶,颇不太平。以魏兄人品气度自不惧之,但那些不必惹上的麻烦,还是尽量避免为好。魏兄还是请回城中吧......未知魏兄在何处落脚?”
他话自客气,其实乃在刺探.貂儿原想一走了之,但此人轻功奇高,想要摆脱他极度困难,还是暂行权宜,随机应变为佳。况且她还倒要看看,这家伙究竟又想玩出什么花样来。因而说道:“本公子昨日才进的长安城,在一个波斯女娘酒坊歇脚。”
“哈哈,人不风流枉少年啊!魏兄这早晚不回,那位波斯佳人只怕心焦已极了。”高星浩故作爽朗荡拓地一笑;“走,本座这就送魏兄回去!”貂儿虽不情愿,却知拒绝亦是枉然,这人必会如附骨之蛆追踪自己,因此反朗声应允.
二人进入安化门,一路穿街过巷,到了娅婥的酒肆。貂儿道:“总算到啦!多谢了统领大人的护送。”高星浩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本座就此告辞。”刷开铁扇,大步走去.却在十丈以外突然闪在暗处,窥监酒垆方向。
只见貂儿叩开房门,从门里跳出个雪肤隆准的女子,一声欢呼,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高星浩看到此番情况,方才转身自去。
第二日一大早,貂儿便向娅婥辞别。波斯美女蓝眸之中满贮不舍之情,正在竭力挽留。那铁衣府统领高星浩鬼一样突如其来,脸上布挂着一层雍容的假笑。貂儿自料已脱不了身,便没好声气地问他来干嘛的。
高星浩道:“本座赶早前来,一为就昨日误会魏兄之事陪个不是,略表歉意;二来则是向你求个不情之请,想邀魏兄襄助一臂之力。”
娅婥见铁衣府的统领大人都来恳请“紫云飞”相公帮忙,感到十分欢悦,挨在貂儿身边,两只蓝盈盈的眼睛闪闪发光。
貂儿默不做声。高星浩又道:“魏兄,原来那行窃之人是个老头。武艺希奇,潜术极高。本座昨夜与他照了个面,拆了数招便觉气力不加......”
貂儿撇嘴道::“你打不过那老头,却来请我助拳么?”高星浩不置可否,只说道:“本座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因在首座面前夸下海口,要凭一己之力拿下这名积年剧盗,不好再去救助于本府中人。虽然魏兄只与本座才一面之交,却叫本座有故识之感。所以不觉前来冒昧相邀......”

“谁跟你有如故识了?”貂儿道。
“原是本座冒昧了,”高星浩笑道:“只为昨夜深更,那盗贼将一方黑帖投入李丞相府,扬言要取金两千。李丞相当朝重臣,两袖清风,府内哪有那多金银?但那盗贼却未必肯信,今晚怕要对丞相大人不利了。”
他双眉紧锁,恳切地道:“魏兄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一次事关重大,无论如何你得出手相助!”
娅婥瞧他那神态,惊得怕了,低低附在貂儿耳边说道:“紫云飞相公,当官的都开罪不得。铁衣府在京城呼风唤雨,你帮了他个忙,自己以后有什么事都很方便。”
貂儿此刻忽然想到赤衣府与铁衣府都隶属神机营,帮了铁衣府就等于帮了赤衣府啦?那么自己无形之中欠下的赵白燕的情岂非同样于无形之中偿还啦?!
这样一想,她连忙把头一点,说道:“有道理!娅婥,我就跟这位统领大人去一趟!”
娅婥道:“好啊!”送貂儿和高星浩出了酒肆,犹切切叮嘱道:“紫云飞相公,你去抓那个老头子、很厉害的那个老头子,你自己也要小心啊。”
貂儿莞尔一笑道:“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长安城禁卫森严,京城中心裹着皇城;皇城最中央包着宫城。那宫城自是九五至尊与他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住着,而京官中的达官贵人则都在皇城以内。
皇城大门外,修筑着一条笔直的整齐大衢,因是正南,就被命名为“朱雀大街”。那皇城南大门,亦被称作“朱雀门”。一队金刀银枪的禁卫军甲胄鲜明,列在城门两侧。看见高星浩领了貂儿前来,那领兵的便过来盘话。
朱雀大道那头这时奔来一匹赤马,一名赤袍青年左手拎个酒壶,右手斜扯缰绳,歪在鞍鞯之上醉态可掬。
他相貌生得颇气派:四方大脸威武出众,左脸耳根处生着块拇指长宽的记,嘴巴下面长老大一颗肉痣。痣上几根毫毛格外深长。
他斜眼醉看高、貂二人,猛力一擢马索,把马勒得跃起前面两个蹄儿“聿聿”嘶鸣。他则冲着高星浩叫道:“嗨,这小秀士叫什么名字,怪招人眼的!”
高星浩道:“魏兄,这位是赤衣府的刘统领。”貂儿道:“哦,我叫紫云飞,你们赤衣府的赵大人和我也颇有交情。”
那刘统领笑道:“高星浩和赵白燕向来不和。他俩都自以为是,成见越闹越大,你却跟他们都有交情,真正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的奇迹哇!”赤马双蹄点地,鼓起一溜风尘跑进了朱雀门。
貂儿望着那马过处,如烟般荡起的尘埃正自发楞.高星浩道:“他是赤衣府三大统领之一的刘留泉。嗜酒如命。常酗酒惹事生非,办案却不大积极。因此反而位居赵白燕和殷晓露这两个女子之下。但他毫不在意,仍旧我行我素,恣肆放纵。”
貂儿听后只“哦”了一声,心下暗道:赤衣府中有这样的人,倒也好玩。
由朱雀门进入皇城内,但见杨柳依依,似雾缭绕;榆钱菲菲,若绿滴翠。赤檐叠叠,金瓦流黄。貂儿跟在那高星浩身后,任他说些什么,总不应腔,只一门心思地记下每条道路地走法。
“魏兄,前面就是李丞相府邸了。”
貂儿顺声望去:前面好一座大宅子!随高星浩进了李府,见那李丞相遍体绫罗、大腹便便,脸下巴肥肉抖动,大约五十开外。暗忖:这肥猪肯定是个大贪官.姓高的还说他两袖清风什么的,却是才怪.打死我都不敢相信哩!
在貂儿甚感厌恶当中,高星浩已给他们各自介绍了一遍。李丞相那小咪咪眼看着貂儿,目光很是显得狡猾。貂儿瞧科在眼里,暗暗提高警惕。
虽然心知肚明高李二人串通设局,布下了笼子。貂儿此刻已骑虎难下,勉强和他们搭讪几句,走到庭院当中。
天井右侧甬道上一个仆人低头扫着落屑木叶,见貂儿走来,突然眨了眨眼。貂儿心间一动,假意作看花的模样,转悠到花圃边。那仆人一边扫将过来,压低嗓门道:“那两人明里请你助拳,暗中不怀好意。你知道么?”
貂儿点头道:“你是谁?”那人扫着灰末:“他们已知你假冒魏家大公子,现在你处境很危险!”貂儿道:“这些我都知道。请问你是谁?”
那人道:“这个无关紧要,你还是速去为妙。”貂儿四下里望望,道:“高星浩既引我进入皇城,各紧要路口一定看紧了。白天脱身很难.弄不好打草惊蛇,反误了事。”那人道:“说的也是.但高星浩料你必会夜遁,他定有更严密的布置。你想脱困,只怕难上加难。”
貂儿道:“照这么说,我该怎么办呢?”那人执帚直往前扫去,扫了丈余远,又提了扫帚回来扫另一边,道:“不如我们相互帮忙,只图脱身,不谋钱财算了。”
貂儿心说原来你就是那盗贼,尚未出声,那人又道:“届时你看到火光,就赶过来。”貂儿驳道:“你这是什么办法?我道火光下,不明白让人看个一清二楚,哪里还能走脱?那姓高的轻功好厉害的。”
“无妨,我放火之际,高李两个定会以为我施调虎离山之计,要往他金库偷盗。但我却偏生之耍个金蝉蜕壳。那时候,他们团团守在姓李的金库左近,只等我去自投罗网。殊不知我老人家已走了多时也!”那人说罢,又道:“就这样了,多言无益,反倒叫人生疑。你只记住到时奔火光来就是了。”低语之际,又扫出了好大一片空地。
沙漏在慢慢地下滑,夜越来越深。窗子敞开着,外面花草的影子摇摇幢幢。树叶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偶尔有一片翻飞着落下树枝,划过窗口掉在地面上,再不肯稍动一动。蛩虫在草丛中抑扬顿挫地吟叫.月亮模模糊糊出现在天空。
倏然南院响起炒豆子般哔剥哔剥的声音,有人大声疾呼:“失火了,失火啦!”貂儿飞身穿出窗外:“我去看看!”
高星浩道:“呃,你----”貂儿早已跃入黑幕笼罩住的茫茫夜色.高星浩与那李丞相二人会心一笑,含隐义万千。
数跃之间,已到失火院墙下。火光中,那扫地人站在墙头!貂儿一掠而起,越过围墙。
那人紧随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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