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瞟了姬野一眼，又瞟了一眼擂台边跃跃欲试的人，低下头去想了很久。
“算我输了，”颜终于说，“我们部落的武士被他打败了六个，如果不是他最后没力气了，那枪过来我就受伤了。”
不屑的瞟了太子东宫的三个少年一眼，颜撇了撇嘴：“我们部落武士，输也不和胆小鬼打，没意思！”
颜转身走下了擂台，丝毫也不拖泥带水。座上的蛮族少主点了点头，对铁颜的擅自决定也并没有不满。蛮族重武勇，承认失败也被看作勇气。
“本国胜，”息缓缓道。
一片安静。
小国风气自由，礼仪却依照古制，繁琐严谨。官员和周围的战士们都等待着国主百里首先喝彩，而百里却皱了眉头，也不看狂，缓缓把视线移到了别处。息在擂台边，回头看了国主的神情，长眉微微一挑，又去看国主亲养的少年武士。那个少年原本已经是一脸的冰霜，而现在更生出了怒意，淡青的脸色下隐隐透出了血色。
息微微摇头，最后去看狂。
狂努力拾起了枪，笔直的站在擂台正中。他并非急于取回武器，而是没有枪的支撑，他已经站不稳了。铁的一刀并不轻，血一直在流，狂使劲按住自己的腰，否则那些鲜血已经渗透了他半边的战衣。他的体力早已经无法支持，那股一直撑住他的悍勇也在随着血缓缓流逝。狂感到眩晕，疼痛渐渐不明显了。麻木的感觉笼罩了他，好像浑身被缠在重重的锦缎中，有一种周身被抽空的疲惫。
恍惚间又回到了他的幼年，弱小无依，而背后有人轻轻抱着他。那种静馨遥远的温暖。
“妈妈……”狂低声说着，只是昏迷中的呓语。
全场只有在擂台边的息听见了，息凝视狂的眼睛。在少年武士黑色的瞳子里，息衍看见了属于一个孩子的眼神——只是个孩子。似乎是命运给了息一扇窗口去看见狂内心深处，只是一瞬间，可是这个瞬间的凝视却似乎注定了息日后的命运。
谁也不曾注意，凝视狂的时候，息的眼角微微跳了，好像是一种含着痛苦的抽搐。
狂只是等一声喝采，等一声喝彩来承认他的胜利。可是过了许久他只听见一片衣衫抖动的声音，狂这才意识到出了什么变故。他努力睁眼去看，国主百里竟然已经挥了挥手向蛮族使节示意，准备离开了。
蛮族使节贵为部落三位“都仪”之一，对比武结果极其不满，以为他们本就准备以比武打压部落的国威。可是他讪笑了几声，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随百里起身。
“君上……副将尚未受封……”长史在百里背后提醒。
“粗野放肆，不堪造就，”百里低声喝道，“不必再提了。”
百里从小喜欢诗文而讨厌武功，小国的柔靡风气也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刚才被狂挑飞的锥枪惊吓，后来又看见狂得胜而不知行跪礼，心里已经有了怒气。更让他恼火的是，那个副将的位置他本来确实是准备授予自己亲养的少年武士，可是狂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虽然一直温雅宽忍，可是心情烦躁之下，百里也有些举止失常。
“传令禁军，君上回宫！”长史也不便再劝，只得喝令下臣。
所有人都涌向百里身后，包括那些战败的少年武士们。周围拱卫的大柳营战士飞步撤离擂台边，迅速化成整齐的队列，夹道保护国主和贵宾。狂默默的看着所有人都离开了他，
本来战胜的少年现在却象一个傻子般被丢在擂台上，好像瞬息间就再也无人记得他。狂的心里一片冰凉，唯有血性中重新激发的悍勇让他依然站在擂台中央。狂把暗影插进了擂台的地面中，一双黑而锐利的眼睛冷冷的看着所有离他而去的人。
一片循规蹈矩的脚步声中，忽然有轻轻的掌声。狂抬头看向掌声的方向，竟然是那个还未离开的部落少主。虽然听起来虚弱，可是那个少主的掌声却很稳。明朗俊秀的少主隔了重重人群看着狂，两双眼睛在人群开合的间隙中对视了一下。
少主摸了摸袖中的长匕首“鲨”，那是一柄名刃，他本来准备送给狂作为礼物的。在蛮族，一个当众击败所有敌手的武士却没有获得奖励是不可想象的，既然百里不愿意赏赐，少主并不在意用自己最喜爱的武器作为奖品。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他无论如何不愿去伤害别人的心，尤其是武士高傲的心。
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身边的从人几乎是不由分说的拉着他追上了队伍。天生体弱的他并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周围都空了，百里的仪仗也出了大柳营，只剩狂一个人站在擂台上。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渐渐接近，黑铠黑袍的将军微微笑着拍了拍狂的肩膀：“我是武殿都指挥息，虽然我无权授你副将的职位，不过如果你有投身军旅的雄心，有空来找我吧。”
“息！”狂被这个名字惊呆了。
“我们在营门口遇见的，不会忘记了吧？”息一边笑一边走了。
“好枪！”息在远处猛的回头，“小武士，我喜欢你的枪术！”
昂然出了大柳营，国主百里的车驾竟然没有离开，而是屏退了一众卫士，似乎在特意等待息。
息走到百里的大辇下行礼，然后登上大辇坐在百里的下首，蛮族使节却不在了。百里不喜欢乘马坐车，所以制造了这张六十四人肩扛的大辇，平稳华贵，也只有小国身份极其贵重的几个臣子才有幸随驾，息就是其中之一。
“息将军独自留下，莫非和那个获胜的武士说话么？”百里不擅武功，观察却很敏锐。
“是，”息面带微笑，毫无隐瞒。
“将军秉性素来高傲，能入将军青眼的人寥若晨星，今天对那个武士却似乎很赏识啊。能得到息将军的欣赏，他在我们小国也足以树立名声了，”百里微有不悦的神色。
“英才难得，任谁也压不住他的光辉，臣下的赏识不过是为他锦上添花而已。”
“那先不谈，”百里转了题目，“我带在身边的武士幽已经十三岁，虽然一直在太子府练习武技，可是最近他说已经很难找到合适的老师。我想让他追随将军，跟将军做一名武殿青缨卫，不知道将军的意思。”
息沉吟了片刻。他是都指挥，青缨卫并非高官，却应该是都指挥的副手。百里无疑是希望息收那个少年武士幽为学生。
“君上，恐怕臣无能为力了。臣已经让那个获胜的武士狂到臣的身边处理一些杂务，臣固然可以教导幽隐，不过单独指导起来，臣却没有时间。”
“嗯？难道幽的资质不足以令将军满意？反而是那个狂更有天赋？将军不是也称赞过幽颇有气勇么？”
“我没有说完，”息淡淡回应，“面临大战，脸红是血勇，脸白是骨勇，脸青是气勇……不过都还不算真正的勇敢。”
“那狂又如何？”百里喝问。
“面色不变，拔剑生死，”息微笑，“当然是神勇！”
百里哑然，片刻，长叹一声，挥手令大辇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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