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文校长敲了敲长烟杆,慢悠悠的说:“我们今天这个会算什么呢?叫行政办过会也可以得,叫教务研讨会也可以得。(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网友上传章节,千载中文网特此申明)我们学校缺一个教务主任,上面又老是不派,我一个人力不从心呀。”
文校长年纪不小了,五十多岁的样子。国字脸,大眼睛。用学生的话说,眼睛一鼓棱,吓得死牛。
他是解放前一年在县初中毕业的。他常说,那时候,全县只一所初中,那时候的初中生比现在的大学生还厉害些。他们那时候的老师多半都调到大学去了,据说,有的还当上了副教授。
不晓得文校长是什么性质的教师,早年代过课,曾被辞退过。有些民办教师就扯他的皮,有关方面解释说,人家年纪大了,又被辞退过。他是公办定编代课,享受的是公办待遇。
他能够当校长,不在于他业务能力怎么强,而在于他有统帅教师和驾驭学生的本领。汉高祖不是善于将将吗?
他跟乡下许多中老年人一样,好一口旱烟,那烈糟的烟味直呛得人要呕。这时候,他又卷起了一支叶子烟,鼓着眼睛对烟杆吹了几口气,那烟杆不大通畅,然后把烟装上,划了火,使劲抽起来。开头几口是关键,不然会熄的。
“本学期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今天请老师们汇报一下所任科目的进度,对学校工作谈谈自己的看法,特别想请新来的沈伟老师谈谈情况。”
他喝了一杯水,看了看老师们,坐下来,翘起二郎腿,翻开一个小本本,可能要做记录。嘴里“吧嗒”、“吧嗒”,烟嘴儿“吱啦、“吱啦”。
几个中年教师依葫芦画瓢,说了一通不痛不痒、不饥不寒的话。文校长频频点头,显出谄谀感激的样子,好像小本本上没记下什么。
过了一会儿,去年刚从县师范分配来的尤先存老师发言:
“我首先代表学生和家长,欢迎英俊潇洒、年轻有为的沈伟老师来贵校工作。”他活泼幽默,只一句,就把除校长以外的人都逗笑了,“我们这个学校,环境比较恶劣,条件差得不能再差了,只怕沈老师过不习惯。不要紧,慢慢会习惯的,我刚来的时候还哭过鼻子呢。呵呵!这样的环境,对我们也有好处。对了,我正想考考试,苦于没人辅导,还望沈老师帮老兄一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网友上传章节,千载中文网特此申明)呵呵!这里还有一个优越条件,光杆司令多,惺惺惜惺惺嘛,我负责……”
文校长向来严肃,用烟杆磕了磕课桌:“小尤老师,这是开会!”
“我这不是发言么?”尤先存有些惶恐,又有些不服气。
“你发言,你发的什么言?你在家跟你爹也是这样说话的?”眼见得动了肝火,好跋扈的校座。
尤先存从没见校长发这么大的火,慌忙之间,无话可说,便去看沈伟。
“我看不值得!也许小尤老师说得不对,这学校的环境很好很好。”沈伟漫不经心的说,“至于本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校长可以直接批评呀。”
沈伟看问题是有些敏锐的,校长真的对他有满肚子的意见,正窝火呢,尤先存没留心,惹了一身臊。
文校长向来反感轻轻狂狂、自命清高、工作又不负责任、不尊重领导的人。沈伟的情况恰恰就是这样。来学校时间不短了,虽未明显说什么,但已流露瞧不起这个学校的神情,虽不做声,这不也是一种傲慢吗?沉默也是反抗!或者说这是一种更让人无法忍受的傲,更让人切齿的傲,对领导也是爱搭理不搭理,工作很被动……
这个会,文校长本来想先让沈伟谈谈思想、工作,然后,大家委婉的帮助他一下,自己最后那么一总结,哪知道尤先存倒卖起狗皮膏药来了!这不是朝人家脸上贴金吗?他会更加了不起的。这不是对学校工作更加带来不利吗?他便对尤先存发了火。
沈伟说的话,不软不硬,文校长倒有些不好怎么说了。他吧嗒了一口烟,又喝了一杯水,这才说:“嗯——啊,沈老师,没什么!你说吧。”
“我没有什么说的。要说,也和上面老师说的不一样。因为我是后来的,,工作也做得差。如果老师们不说我狂妄的话,我倒可以坦率的说说我的一点看法。”
“首先,我对县局这次的分配不满意。分高中,分县城,分重点初中,凭什么?再嘛,请原谅,我对学校领导这样安排我的工作,也有看法。当然,意见可以保留,也许只能保留。”
“些什么看法呀?”文校长有些震动,从来还没有人对他的安排提出过“看法”的。(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网友上传章节,千载中文网特此申明)
“那就恕我直言了!领导分配我的工作的时候,应该考虑一下我学的专业,我的学长。初中物理、数学,我只是文化大革命时在初中稍微接触过一点,现在捡起来,很觉吃力,更不敢说教好,再加个小学体育,我不说工作重,刚出来分重点,理所当然,但我对体育向来不热心,体育课又不能光打球,叫我——”有了几分愤愤然。
“你能不能从主观上多找找原因呢?”老大不高兴。
“主观么?有一点,那是因客观所引起的。如果县局把我分在一中或镇中,我会教出一批大学生的。如果学校让我教语文,我想,统考成绩一定不会差!”沈伟抬起头看看老师们,有几位老教师脸上明显有了嘲讽的表情。他继续说,“说我狂妄,当然可以,说狂气十足,我也接受。但是,谁说客观现实不能影响人的主观能动性呢?既然情况是现在这个样子,却来指责我的颓废、消沉,也不一定公允吧。”

“也不能这样说。”文校长更加严肃了,提高了嗓门说,“我不以领导的身份和你讲大道理,以同事的身份说话,我起码比你多晒几个六月吧!我们不承认县局不分你在一中或镇中是错误或失策,相反,是因为工作需要。退一步讲,即使领导考虑欠周详,你也只能把工作做好了,再向上面慢慢反应……嗯?”
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中国社会社会几千年来就推崇过服从、忍让的美德哟!
“我做不到!”声音很大,他讨厌这类说教、训诫。
尤先存拉拉他:“冷静点,沈老师。”
炊事员谭伯马上又给文校长倒了一杯水,又把自己正抽的烟嘴在衣袖上抹了抹,恭恭敬敬递过去。
以前,学校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他吃惊的眼球在两人脸上来往穿梭,眼皮连眨直眨。
“不像话!”
“谦虚点嘛。”
“人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哧!”
“早晚要跌跟斗……真是!”
…………
老师们在小声议论。
“沈伟老师,我们是在开会。”文校长把谭伯的烟嘴在楼板上磕了磕,直视沈伟,“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注意修养,且不说为人师表!更不能意气用事!”
“我没有!”
“那么,我可又要说了,你要骂我都可以,你看来有这样的本事。”文校长显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火气,“至于学校的工作安排也没有错,至少我本人是这么看的。你是后来的,你来之前,课程已经定下来了,虽然我们也知道你是堂堂皇皇大专生,学中文的高材生。哼!我们倒想知道你怎么肯屈尊下顾坞堡寨中小学的?”
“文校长,你问堂堂皇皇高材生为何落魄到坞堡寨中小学,我不知道!你们会不知道吗?不过,告诉你们,这就是我失魂落魄的原因。”
“不过,我觉得你把自己看得有些……反而有些……算啦,算啦,不说这些。你来晚了,我们只好填空补缺,把那几门没分下去的课让你带了。”校长威风不能丢,“不过,你不来,也还是有人代的!”
“肯定。谁不知道M县人才济济,坞堡寨中小学师资力量雄厚!”沈伟剑眉直竖,下颏绷得紧紧的,心里好像有千万根钢针在刺。
“你不要讽刺得,沈伟!我……我活了四五十岁才遇见你这样的!我们这个学校,这些年来虽没出过什么大的成绩,但还是团结的,是一个革命的集体、战斗的集体。”
“是的,我们学历都不高,年轻的师范生就一个尤先存!本指望你们有所作为、大展雄才,特别是你沈伟老师,使我们学校有些起色,然儿……”
“大失所望吧?无独有偶,我也是大失所望哦。学校对我寄予厚望,深表感谢,由衷感谢!那么,在课程安排上为什么又那样作践人?”
沈伟半真半假、亦庄亦谐、阴阳怪气的一席话,使老师们哭笑不得,使文校长怒发冲冠。
“好了,沈伟,作为一个师专出来的学生,你应该具有‘万金油’的功能,门门都应该捡的起,学校分哪门,就要干哪门,不能讲价钱。我现在是这个学校的校长,希望你今后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难哪。文校长,你赶快给教育部提个意见,让高校别分科,好到坞堡寨中小学来当‘万金油’。”
沈伟气犹未息,反唇相讥。他认为文校长本不应该无知到这样的地步的。
“你……你!你枉读了十几年的书,书都读到牛**儿里去了!可惜了国家上万块钱。”大不敬起来。
老师们都站起来劝沈伟:“算啦,算啦,沈老师。”
“呵呵!”沈伟怪叫一声,“我浪费了国家的钱,对国家来说,有愧,但我无愧于任何个人!说明白点,与你文校长屁不相干!”
谭伯去扶文校长,怕她气晕了,又怕一句话不通,动起手来,吃那愣头青的亏。——真是史无前例!
“我、我……不和你嚼舌根子。不过,现在我算看明白了,为什么大学生要分在我们这个鬼地方。我上了***当了!”文校长气愤的站了起来。
沈伟也站了起来,脸上气变了色:“校长大人,请允许我说明,本人除了祖父在贺龙手下做过事,还有疑问以外,二十多年来,清清白白。师专的高材生,分配时错了一着,我本不该回来的。前人说得好啊,‘龙游浅底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校长,现在就打发我走,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一声令下,我决不停留片刻。是啊,都失悔了。”
“我有什么权力叫你走?我有那么大的权力倒好办了!”文校长没好气的说。
“这是真的,校长,哪怕上当了。县局既然分配我到这里,谁也别想撵我走!”
尽乎于耍无赖了。他恨不得头撞南墙,“不佞掬尽湘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奇耻大辱呀!
文校长气的说不出话来,不停的吐痰,吧烟,喝水。他向老师们摆摆手。
一场文校长思考了很久的会议,至此胜利结束,众人不欢而散。
沈伟咬着牙,呆呆的站着,尤先存不拉他,他还不晓得走。
他想大哭一场。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