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变起匆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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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伟曾答应给沈洁带小说看的,这次带了《孽海花》和《红与黑》,刚来时忘记了给沈洁,连口袋提到章雪那里去了。沈洁问起这事,沈伟才想起来。
中班车到了,街上人声嘈杂,好像有很多人涌入了供销社,闹哄哄的。
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虽是不大,但总也不停。屋檐开始“滴滴嗒嗒”。看见章雪下楼提水,沈伟想,果然要招待了,她会怎样招待呢?
要命!沈伟忽然想起她和表姐都没有带雨具。跟沈洁说了几句话,便快步走了出来。雾霏霏,雨蒙蒙,他心里烦起来。他要上楼去,看表姐谈得怎样了,怕雨越下越大,即使有饭,也不想吃了。
薛同志在寝室门前对他说:“嘿,人不留客天留客。沈老师,晚上与我滚一宿,不嫌弃的话。”沈伟淡淡一笑,表示感激,又扔去一支烟。
外面不知是谁大声接口道:“天不留客下留客!”
薛同志又说:“好没得教养,不管他!如果那边不方便的话,过来我们对弈两局。”
“去看看。”沈伟似乎觉得薛同志在做戏,在耍弄他,但又弄不明白个中就里……心里又是一阵烦躁,总是这样颠来跑去,老围着个女人转,算什么?像有虫子在胸中蠕动。
沈洁的门市里,涌出阵阵欢声笑语,街上车鸣人叫,酒厂在放气,尖厉的啸声直震耳鼓,机械厂火花闪闪,锤声阵阵,顾客们也是高声大桑门……自己与这种氛围很不相宜,沈伟觉得。
沈伟走到章雪屋里一看,里面已是一满屋子人了,样子很像桃谷六仙,长相穿着都是怪怪的那种,一个也不认识。看样子,他们都是刚下车的。有几个自报家门说,是县烟叶公司的,在此避雨。
本来,他也兴两三个月光顾一次理发店,头发比较长,但不是“阿姨头”,因此不常理发,胡髭也便密密的长起来,但他决不去动它,而使它长出一种什么形状来;他喜欢穿时新衣裤,但从不穿那些不男不女的服装。他并不以为那里面蕴含着多少美。——对这几个男男女女,他感到恶心。他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
沈伟枯坐着,提不起说话的兴致。表姐也困惑的呆坐着。章雪让到了床上。偶尔,沈伟朝章雪望一眼,章雪便避开他探询的目光,去看手上的《红与黑》。他去看表姐,表姐又去看章雪。表姐面露难色,哪怕是做行政工作的,也不便和陌生人搭茬。
倚窗坐着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子,她是章雪曾向沈伟介绍过的Z镇的妇联主任,据说是章雪的学友,正在懒洋洋的翻看《孽海花》。几个男女全无顾忌地说着、笑着、唱着。沈伟对面的那位“阿姨”,口里唱着,双脚用劲踏着楼板,脚下便扬起一片尘灰。沈伟下意识的把颈项朝后缩了缩,觉得那纷飞的扬尘直朝鼻孔里灌。
那以足击拍的“阿姨”,像故意气沈伟,流里流气的对章雪说:“雪儿妹妹,收拾一下,我们今天回娘家。趁着今天个雨,看看亲妈婆婆(岳母)去吧。”

章雪把嘴撇了撇:“唷,不敢,不敢,与你一路,不怕把你丑的!”说完,不无深情的瞟了沈伟一眼。
周围爆发出一阵笑声。“阿姨”也确实长得丑。
沈伟没有笑,抬起头去看那“阿姨”。窄窄的脸,顶多三指宽,大蒜鼻子。脸型小,鼻子大,使脸上其他的器官就显得拥挤了,很不协调。如果天天与他一起吃饭,不出三天,定会食欲大减的。那对三角眼,使他想起电影和画册中的贪得无厌的人物。这人或许会摆弄一些小聪明。其他的诸位也强乎不了多少。
沈伟就想,章雪怎么跟这些人交上了朋友,怎么跟这些人混得下去的呢?和尚不亲帽儿亲吗?一丘之貉吗?——他们的性格本来不相同嘛。他有些愤怒了。他有些恨起章雪来。自己跟这些人决没有共同语言的,似乎坐在一间屋内,同喝一盅茶,甚至闻到对方的鼻息,他就有憋闷窒息之感。
沈伟站起来,转到走廊外去。雨,越下越大了。又起了风,风助雨势,雨便斜着飘,织出一张密密的雨网。这网,把一些想动一下的人也罩住了,有雨具也不行!阳台更不是遮风避雨的港湾哟!沈伟身上淋了个半湿。
“就是那位,说姓沈,棒吧?”有人在对面台阶上指指点点。
“可是瘦了点。哈哈!瘦猴……”
“月老也来了,说是沈……沈什么的表姐。”
“哎,哎,长得怎样?”
“好!你想怎样?看不出来,你这小色鬼!只怕早已当了孩子他妈了……哈哈!”肆无忌惮。
“听说人家是大主任哩,癞蛤蟆休想吃天鹅肉!”
“你就是当第三者,也不够格嘞,白抛几滴相思泪!”
“嘿嘿哩!”
“哈哈哈!”
沈伟气恼到了极点。他是个性急如火的人,他想大骂,想跟他们拼了,甚至想跳下高高的走廊,发泄自己的愤怒。大股大股的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那烟雾像两条绳,冲出去好远,才散开去。脸变得铁青。
“小沈,进来坐呀,外面有雨。”章雪大声叫着,既有爱怜又有埋怨。
沈伟不想进去,宁愿在外面受雨淋,在外面已经吸收了那么多恶臭的氨气,难道还去听屋里那些人放屁吗?但他又害怕屋里那些人讥笑他,以为是见着他们就躲开了——而埋汰了章雪。就慢慢踱将进去。没有座位了,他木然地僵着,狠劲吸着烟,看着楼板。
他没有注意那些人的表情,直觉告诉他,肯定是不怀好意的。他的心在忍受着煎熬。章雪急了,从床上跳起来,去搂那看书的妇联主任:“五讲四美,让个座。”位子空出来了,“小沈,这里坐。”动作在几秒钟内完成。妇联主任惊魂稍定,看了看呆愣着的不知所以的沈伟,像明白了点什么,鸡啄米样连连点头,然后哈哈大笑。
沈伟觉得那笑似枭鸟在叫,似针在捅他的心。他再也呆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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