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沈伟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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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黑下来了。(网友手打文字更新www.xiaoshuodaquan.com)沈伟不喜欢开灯睡觉,楼内就显得昏昏暗暗的。外面似乎热闹起来了,欢声笑语纷至沓来。沈伟不愿出来乘凉,也不愿多往小镇上想。他对他的小镇,本来印象就极坏,而又在外面的世界体验过生活,就更加……可是,觉是睡不着的,哪里能不想呢?
他的父母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哪怕住在镇上,他们仍属镇辖生产队的社员,干部不沾边,职工不沾边,连集体办的企业也不沾边。母亲已在沈伟上师专的那一年就过世了,家里还有祖父、父亲、哥嫂和一个侄儿。
对于现在的家庭,他异常苦恼。祖父已是耄耋之年,只能吃不能动,有朝一日,一口气不来,破费一笔,如此而已。六旬老父由于多年“革命风暴”的打击,显得力不能支,好似一台陈旧的机器已经耗尽了它所有的能量。也许,人在极度紧张之后,一放松,就再也紧张不起来了。一天只能说些不着边际、无关痛痒的话:
“沈伟从小喜欢读书,到底读出点名堂来了。”
“那把银茶壶值多少钱?又小,老爷子就不晓得不要!”
“你爷爷的爷爷曾殿点翰林院,挎得黄包袱,打得黄伞,打过三高两低的碑……”
“嗨嗨!门口屋的小狗子两口子昨晚上又打了一架,伤的怕人。(网友手打文字更新www.xiaoshuodaquan.com)”
…………
哥哥沈友,更是一个窝囊废。他读过初中,老三届。看过不少“三言三拍”之类的古典小说,还能说“波,水之皮也”。可他受的“锻炼”似乎比祖父、父亲还多,还深刻——太年轻了!
那一年评“大寨工分”,照例是队长、会计得特等,余下的以此类推,“推”到沈友,定为“确定工分”,即每工日四分(特等十分,一等九分)。平时干负力活时,沈友跟一等劳力一样拼,评工分时就少了一半,他憋了一肚子的火,但敢怒不敢言,否则就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然后,他疯了,灶屋的瓷器、陶器家什被摔个罄尽,坐在自家那丛祖坟内大哭,常把夜行的人吓个半死。(千载中文网www.xiaoshuodaquan.com)几年后,他慢慢又恢复过来,但一双眼睛是直的,不晓得转弯。急不得,一急就又发作了,其状甚惨。
还上过吊,因为自己的好粪没有评上等级。吊三次,绳子断了三次,他就说“认命吧”,回到家,颈项里有三道血糊糊的槽……
这可怜的人儿二十九岁上娶了一门亲事,实在不理想。不过,媒人是反复“媒量”了的。
首先,现在虽不兴那些时髦名词了,但毕竟不是清白之人;第二,两间半木板房东倒西歪,屋上的瓦是陈古八十年的,从未翻检过,瓦片上呈淡绿色,长满了竹叶草和一些叫不出名的花花草草,天外小漏,屋里大漏,板壁让牲口弄坏了,用竹篾、铁丝横箍些树条条绑着,还不如人家的一个苕窖棚子,又要二一添作五;第三,痴痴騃騃,不像个正儿八经的汉子,且又是大龄……

那嫂子不仅容貌不在哪里,更兼好吃懒做,妇道中恶习算占全了,还时不时耍耍脾气:
“你这鸡笼格格,谁稀罕?”
“谁叫你先人不积德,身子不干净?”
“贫下中农后代跟你睡,把你当多大个人了!”
不一而足。好像倒把她给害苦了。实际上,不是沈友,也许她会做一个老姑娘的,都这么说。
每听至此,沈伟恨得咬牙切齿,极想把那娘们儿摔成八瓣。他对哥哥说:“你,真没出息。这样的女人,硬塞给我,我也不得要,宁愿打一辈子单身!”
忠厚的哥哥只苦笑,无神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弟弟的脸,心里说:“年少狂妄的人呀,不到三十,不知三十哦!”
娘家的不理不睬,婆家的忍让,丈夫的迁就使得那娘们儿更加放肆了,真是“心中无老虎,猴儿称大王”。三代人有苦说不出,甘受龌龊,自认晦气。N县的表姐说:“如果姑妈不死,只怕怄也怄死了……”
人说“男儿无妇不成家”,如果一个“妇”,不尽其阙职,那这个“家”也便成不了一个“家”的。做嫂子的常常一觉睡到十一点半,起来自个儿弄点吃的,又睡。也没见她梳过头洗过脚什么的。他们的住屋隔三丈远就能闻得到一股难闻的霉汗味儿。也没个像样的牛栏猪圈,人畜夹杂,一下脚到处都是猪屎羊粪。洗脸抹脚共一个帕子。帕子邹巴巴的……
过惯了学生生活的沈伟在这样的家里一天也呆不下下去了,这样的氛围会把他窒息死的!却又全然得不到一点关于分配的消息……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沈伟想脱光了衣服睡,但不爱动手——什么也没有意思,什么都失去了意义——只和衣转动了一个躺着的方向。对门那家电器修理铺里,传出了收音机的“再见”声,可能二十四点了。他无心去看手腕上带夜光的表。
除了偶尔有一辆拖拉机“扑扑”喘息着通过以外,别无声息了。
奇怪!这幽閴的夜,不正好做梦么?要是在学校早就鼾声如雷了!现在却是越想越难以成眠。他强迫着自己不朝家里想,反正不久就可以离开了,他也从没幻想过这个不伦不类的家庭能给自己带来多少福音。
忽然,东头传来了女人刺耳的笑声,像鸭子“嘎嘎”样。沈伟心里一动:“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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