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家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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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十九年十月二十八,东平侯崔弘为大媒,代新继位的文宣公孔织向皇家正式下聘。在御旨赐婚后,孔织与姜瑞炎的亲事又进一步。
十月二十九,文宣公府召开了新国公继位后的首次孔氏宗族集会。孔氏宗族的嫡支,除了国公孔织外,还有四夫人孔竹。侧支分为内五宗与外十二,各个宗分散在大华各地,是分管孔氏各地族人事务。内五宗具有亲长在京,外十二的负责人则是每年孔诞辰日时回曲阜祭祖。
衍圣西厅,孔织见到了白发苍苍的几位内五宗前辈。除了北支的孔蓉四十多岁,与孔竹同辈,算是孔织的姨母;其他四位,俱是六十多岁的年纪,论起辈分,算是孔织的祖母们。她们都是五宗的实权人物,有的是宗主,有的是宗主的亲长。
在前几日爵位继承礼上,孔织已经见过诸人,今日是她们的第二次见面。
虽然孔织辈分低、年纪轻,但是在座的几位却没有人敢小瞧她。切不说,超品的国公地位,不是谁都能够藐视的。单说孔家家法来,忤逆族长也是大不敬之罪。
即便这些人不这么恭敬,孔织本着尊老爱幼的习惯,也会礼让三份,低声命侍儿去取大毛的垫与手炉。
几位孔家老人都是人精,即便有心想要掂量掂量这位新当家的分量,也不愿意随意出这个风头。大家心里都琢磨着,不知道她请大家过府的用意。如今尚未摸清这位新族长的脾气秉性,谁也不愿意拿着长辈的架托大,弄不好惹一鼻灰,倒惹得其他几宗笑话。
等到客人们毛垫铺上,手炉捧好,孔织仍是保持缄默。看到大家面面相觑,还是四夫人孔竹开口说道:“今日,族长召大家前来,是为了处置逆女孔纱之事。”
孔纱是嫡支所出,若说是处置来,也是嫡支自己的事,根本就不用征询其他侧支的意见。几位宗族长辈,有的心中开始腹诽起新族长来,不管因何要除去这位姐,悄悄处理了就是,何必拉着其他人下水。
孔竹说完,各位宗长并没有应声,没有孔织预计的出面为孔纱讲情之人。孔织心中叹了一口气,即便是满身傲骨的读书人也变得圆滑世故起来,若是孔纱真是无辜,恐怕也要在众人得沉寂中枉死。
孔竹将孔纱以及相关人等认罪的证词和魏氏的尸检单给大家传阅,几位刚才还波澜不惊的老夫人都变了脸色。
庶女毒杀嫡父,多么骇人的罪行,这是家丑啊,圣人门楣出了这样不孝的逆女,这还得了。有人心中略带疑问,但是看着庄严肃穆的新族长与满脸阴郁的四夫人,谁还能够开口质疑?大家心知肚明,如果新族长真容不下这位差点鸠占鹊巢的姐,随便点个大不敬的罪名也就打发了,根本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看来是确有其事。脑活络的,想起前国公之死来,当初也是烟雾重重的,只是其中还涉及到皇嗣之事,没有人敢去深究而已。
几个老人唏嘘不已,纷纷开口数落孔纱的不是。
按照家族规矩,如此忤逆不孝之女,是要在祠里杖毙了事的。孔氏祠在曲阜,难道还要到那里行刑不成?最后,定为在供奉着历代祖宗牌位的衍圣正执行。
午时,被关押数日的孔纱被带进衍圣,阿寅带着八名护卫负责执行家法。不知用了什么法,孔纱被禁音。她的右手包在厚厚的纱布里,除了面容有些憔悴外,看不出什么明显外伤,只是见她看到阿寅流露出的恐惧神情,孔织就知道她定受到了很好的“款待”。
听着棒打击**的声音,孔织微微侧过脸去,心中有些悲哀。莫非自己真融入这个世界,也能够开口夺去别人的性命,即便那人真是该死。只是,这时的宗法与国法是并存的,自己这样也算是有法可依吧?
孔竹拍了下孔织的肩膀,眼中满是郑重。虽然她没有开口训教,但是孔织却明白姨母的用意。既然坐上这个位置,承担起家族兴衰荣辱来,怎么还能够怀有不必要的仁心。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可是,自己不是怜惜孔纱啊,只是不习惯有人在自己眼前死去而已。自己也曾杀过人的,孔织已经不敢向想起那个家变之夜的细节,只记得满目的红。
几位老夫人没有注意到,孔蓉却看到了。前国公孔莲的牌位下,随祭的是密密麻麻的二三十个牌位。趁着上众人都在观刑,孔蓉凝神细看。天卫孔甲、孔乙、孔丙等,地卫孔紫、孔丑、孔寅等,竟是整整二十四面牌位。看来,紫是避圣人名讳而变更的,应该为“”。孔蓉越看越心惊,她是孔氏近宗,当然知道天地卫是族长近侍。看来前国公之死定有隐情,否则二十四卫怎会全军覆没?

孔蓉看到那些牌位时,孔竹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看到地卫阿寅的名字也在其列,微微皱眉。是昭显姊妹情深吗?只是她好像忘记了护卫应该将忠心放在首位才对。从阿寅这几日对孔纱的手段来看,她因天地卫之死对西府众人是充满怨恨的,已经忘记了主从有别的尊卑。把这样暴虐的、不识大体的人留在侄女身边,到底是对是错?
足足三刻钟,一百二十四杖,孔纱才咽气。孔织看着阿寅一眼,神色有些复杂。死也要死了,何必虐杀?可以有自己的主意,但也要分时间场合?虽然孔织的神情淡淡的,但阿寅还是忙低下头,心虚的不敢直视。小姐猜得没错,她确实在执行前对几个属下吩咐了,要掌握好分寸,不能让孔纱太早咽气,天地卫的四十八杖,国公夫人的七十二杖,要一杖不少第落在那畜生身上。她心中暗自警觉,数年无人管束,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自作主张了?
就在孔纱被家法处置当天,老太离开椿成院,亲自去探望软禁在前侧院的三女孔菊。见孔菊花白着头发、骨瘦如材模样,老太眼睛一酸,流出泪来。儿女就是父母的冤家,是父母的债。孔菊如此这般,也是忧心女儿所致,可是她就不想想,她这样,又致年近八旬的老父于何地?
被软禁在这个小院里十来天,除了院门口的几位武妇,孔菊谁也见不到,又担心女儿的安危,心焦得差点疯掉。见到老太,也顾不上请安问礼,拉住他的胳膊,急切问道:“纱儿怎么样了?纱儿还好吗?”
老太被拽得身一列巴,差点跌倒,虽然体谅三女得忧虑之心,但是也不禁有了几分恼,冷哼一声。
孔菊听到,这才反应出自己得失态,讪讪地放下手来,哽咽着说:“菊不肖,尽做这些小儿女态,让您失望了!只是菊年近半百,膝下只有这一个独女,自然格外忧心了些,还望父亲体恤!”说到这里,已经止不住嘤嘤地哭泣起来,跪下身来,边哭边说道:“女不教,母之过,归根结底,还是菊的不是。总归是一条命罢了,父亲啊,您就帮菊向四妹与织儿求求情,让菊替纱儿受责受罚吧!”
看着哭得甚是悲凉得孔菊,老太沉声道:“是到如今,明知孔纱害了你姐姐、姐夫与你的夫,你还要厚颜为她求情,你眼中只有这一个女儿吗?置其他亲人为何地?”
孔菊眼神有些迷茫,一时无法应答。
老太叹了口气,说:“孔纱之事,你就别再妄想了!今日内五宗过府,就是为了执行家法而来。我与竹儿说了,明日送你回曲阜休养。”说完,不等孔菊再言,转身离去。直到出了侧院,还能够听到孔菊绝望而凄惨地哭声,老太不禁落下泪来。
栖凤坊,承公主府,书房。
承公主姜嬛与幕僚孟羡也在关注孔家之事,如今处理内鬼,是为了放手对付外敌做准备。只是对孔菊的处置,她们主仆并不赞成文宣公府那边的安排。孔菊失了独女,对孔织已经积怨已深,这样送回曲阜去,虽然也有人盯着,但是若是不肯安分,也会为孔织增添不少麻烦。要知道,孔家分支众多,除了内五宗外,还有外十二,未必各个都服族长管束。即便到时候不能够撼动孔织的位置,败坏她的名誉、离间孔氏宗族的关系,也是够让人心烦的。
孟羡摇了摇头,略带惋惜地道:“新国公终究是过于仁善,这步棋不应这样走!”
姜嬛为妹妹辩解着:“三妹也是没法,老太开口,四姨母应承,她这个做晚辈的又能如何?何况三妹本身就不是狠辣之人,就是放三姨母在京,也是奉养终老罢了!只是有些事情,她不好做,我这个做姐姐的却要为她想到。传话曲阜那边咱们的人,若是孔菊回去后,有什么异动,不必请示,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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