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太子也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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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心里难过,但话说回来,胤礽这个太子也不好当。
固然,胤礽人性上的种种弱点,与其先天因素有很大关系,但其所处的环境也对其有压迫作用。毕竟,康熙的儿子太多又都太能干,由于其中的利害关系,很多皇子们都联合起来反对胤礽,使得胤礽在当时处于一个孤立无助的地位。正因为如此,皇子彼此之间,特别是太子和其他阿哥之间更是亲情淡薄。即便是同母所生的阿哥,也未必融洽,如四阿哥胤禛和亲弟弟十四阿哥胤禵。其中的关键原因是,皇子们对大位都有所觊觎,当时太子胤礽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估计他平日的心情也都是紧张不安的。
过了几天,康熙对这个从小就没妈的孩子还是放心不下,等他气消了后,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又特意派人送自己的御馔给胤礽吃。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呢?康熙抓耳挠腮,后来经过仔细回忆,便觉得胤礽一定是中邪了。他想,胤礽受的教育那么好,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怎么会产生那样的恶行呢?这没道理啊!
康熙又觉得,胤礽最近的行为确实是反常,他白天大多昏昏欲睡,等到半夜才想吃饭,连喝几十大杯酒也一点不醉;祭祀上天的时候,胤礽就惊恐不安,不能成礼;碰到狂风暴雨、雷电交加的时候,往往会惊恐万状,不知所措;最近,胤礽还行为古怪,语言颠倒,时而神经发作,就像魔鬼缠身一样。
想到这里,康熙一下子就豁然开朗:这不就是中了邪吗?
其实,胤礽当时虽然被圈禁,但这个废太子其实日子过得还不错。康熙所说的那些反常行为,不过是胤礽当时极度绝望而产生的自暴自弃状态罢了。索额图被处死后,胤礽也意识到自己地位不保,种种暴戾狂躁,未必不是一种无望的表现。就像他反常的生活习惯,白天睡觉,晚上活动,大肆酗酒,时而惊恐不安,正是这种状态的反映。但在康熙看来,这孩子的确是疯了。
无独有偶,清人笔记《十叶野闻》里也记载了一个胤礽发疯的野史故事。不过,里面说导致胤礽疯癫的原因是雍正下了迷药,故事颇为曲折,姑且一录。
故事说,胤禛(即雍正)少年时经常只身行走江湖,结交奇人异士,以备日后不时之需。有一次,胤禛漫游到河南嵩山,便进少林寺拜了少林武僧为师,并在那里习武半年。后来,师傅见他并非学武之人,便教了他一些皮毛后赠他一铁杖让他下山。
回到京中,胤禛遇到太子(胤礽)宾客在街上仗势欺人,把人家打得满脸是血,当时却又无人敢管。胤禛心中不平,便走过去问苦主为何如此,旁边的恶少年大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来管这闲事?你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想活了不成?”胤禛大怒,盯着此人看了半响,突然抽出铁杖猛击其头,把那恶少年打得脑袋开花,其他人胤禛把恶少年打死,吓得一哄而散。
太子党人得知胤禛回来后,便深夜派遣剑客去雍王府行刺。当夜,胤禛正在一喇嘛的陪侍下诵经,突然见窗外白光闪闪,上下无定,觉得十分古怪,便命喇嘛去看看怎么回事。喇嘛说:“殿下不用当心,我已派某力士去办了。”第二天早上起来,胤禛见院中的树枝都有如刀削,蓄养的恶犬有身无头,还有数十名武士横尸园中。胤禛正惊诧间,喇嘛过来禀告说:“这些都是昨晚来行刺的剑客,他们技穷力竭,被力士所杀。今晚他们可能还要来报复,请殿下当心。”
胤禛听后,赶紧命手下侍卫严加防范。当晚,果然风声鹤唳,屋宇震摇,只听见屋顶上金铁鸣动,两边人马在屋顶决斗,哐哐当当,甚为激烈。次日,太子宫的人皇皇然的出去抢购数十棺木,雍王府也是如此。这时,太子宫和雍王府都在广招喇嘛前去诵经作道场,朝中大喇嘛被雍王府先招了去,不料他前脚刚进,后脚就有人命令他立刻赶去太子宫。大喇嘛碍于雍王府的情面,只好说不能复命。太子听后大怒,扬言要将大喇嘛捕杀。大喇嘛心里害怕,便托国师求情才逃过一劫。
这时,有个奇士从四川来,到雍王府求见胤禛。两人一见,胤禛发现原来以前结交过的好朋友,十分高兴,便留他下来,谈论技击武艺。两人正谈得开心,奇士突然作色道:“殿下有难,为什么不告诉我啊?”胤禛问:“你怎么知道?”奇士道:“听说太子宫新得一奇人,能以铁冠在百里之外取人首级,今晚就要来祸害殿下了。幸好天不绝殿下,让我得知此事,今天是特来报讯的。”胤禛问:“那你有什么办法对付吗?”那奇士冷笑一声:“他是以喇嘛咒语为护符施展其魔术的。今晚我们以贝叶蒙首,那铁冠必然来而复去。我们可以先在庭外张一袈裟,就像蜘蛛张网一样,铁冠到时必然跌落其中。”
当晚胤禛听从其言,果然获得铁冠。太子听说铁冠丢失,十分恼怒,尔后竟然积恨成疾。胤禛得知后,派大喇嘛前去太子宫,说:“我有阿肌稣丸,可以治殿下的病。”太子道:“你不是帮胤禛的人吗?我哪里敢吃你的药?”大喇嘛说:“哪里哪里,胤禛暴虐,众叛亲离已经很久了。他现在已经遨游四方,不敢回来,殿下要是不信,可问某喇嘛。”某喇嘛本是太子的亲信,但其实也是大喇嘛的徒党。太子不知其计,便问某喇嘛,喇嘛说:“大喇嘛是西天活佛之师,其丸能治百病。服之必然有效。”太子相信了他,便令大喇嘛进药丸服用。
殊不知,阿肌稣丸本是媚药,或兴奋药,并不能随便使用,一旦滥用的话,必然致使神经中枢受到过度激刺,最后形态颠狂,无法自制。服用几天后,太子果然便发狂了,他在屋里大喊大叫,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最后连大小便都失禁了。太子妃大骇,赶紧上报康熙帝。康熙帝派人去看视,得到回复说太子已不复成礼,安静的时候像得了大病一样奄奄一息,躁动的时候就像野兽一样狂呼乱叫。康熙不得已,只好下诏废其储位。

野史的东西当然只能听听而已,但按康熙的说法和民间的传闻,也不能完全排除太子胤礽有间歇性精神疾病的可能性。古代科学不发达,他们对精神疾病也不了解,大多是以疯子、中邪等加以归纳,而胤礽的暴戾狂躁,可能就是间歇性精神疾病的症状。
太子胤礽被废的悲剧,康熙其实要负有一定责任的。这还不仅仅是教育失败的问题,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对太子(皇子们)的培养和极权体制的冲突上。众所周知的是,满人入关前是没有什么嫡长子继承制的,他们实行的是王公们(如八旗旗主)推选制,以功劳大的、有贤能的人为王。但是,这是在当时打天下时,为了发挥那些军事首领积极性所采取的一种措施,随着满人最终一统中原,局势稳定后,这种公选制度迟早要被以皇帝为中心的**制度取代。毕竟,皇权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皇位怎么可能由王公们来决定?
事实上,在努尔哈赤的时候,皇权已经在逐渐集中,当时八旗中旗主就大多是由其儿子来担任。到皇太极的时候,八旗旗主的权力更是受到打击,一步步的被收回。等到康熙时期,八旗旗主在政治生活中已经起不到什么重要作用,更不要说什么皇位继承人公选推出了。
康熙后来推翻了满族传统的“以臣选君”的公选制,而改用了汉人的嫡长子继承制,但有一点他却保持了满人的传统,那就是对皇子们的培养和任用。殊不知,汉族的嫡长子继承制是个配套工程,并不仅仅是立个太子那么简单的。
满人在打江山的初创时期,往往是父子齐上阵,大家一起去建功立业,由此也形成了皇子们都有机会在实践中锻炼才能。康熙很好的继承了这个优点,他对自己的这些儿子都进行了很好的教育,把他们都培养成了有才能的人(有德无德姑且不论),这一点是不错的,但问题是,培养出这些人之后应该如何使用呢?
康熙所认为的理想状态,当然是众多优秀的皇子围绕在更优秀的太子身边,众星捧月,今后自己死了,太子立为皇帝,而其他皇子能够成为贤王辅佐太子,家族事业由此兴亡发达。因此,康熙尽可能的给这些皇子们一些机会去加以锻炼。他每次南巡或者围猎的时候,总是要把一些皇子们带上。另外,康熙在离开京师的时候,往往也会留下几个皇子在北京代他处理政事。
康熙想让皇子们在实践中得到锻炼的想法固然不错,但皇子干政的结果却对太子的地位构成了威胁。那些参与处理政事的皇子在政治活动中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往往会像服用了毒品一样上瘾,他们怎肯做个屈居人下的贤王?毕竟,当时满人入主中原时间不长,即使康熙有嫡长子的观念,但他的那些儿子们对此并不以为然,怎么会对胤礽心服口服?康熙在位的时候,大家都是兄弟,只有长幼之分,凭什么就胤礽能做太子呢?
更可怕的是,万一胤礽做了皇帝,那时大家就不再是兄弟,而是那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那种上下级关系,那岂不是天壤之别!那些兄弟们一想到胤礽的暴戾自私,能不寒而栗吗?由此,有机会从政的皇子们必然会培植自己的势力,最后发展到和太子抗衡的地步。
太子不但和其他兄弟们有矛盾,和皇帝也存在矛盾。康熙是皇帝,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大权在握,其权威不能受到任何的挑战和质疑,这也是**制度的必然要求。但是,太子作为储君,康熙又希望他在登基前能够在政治中得到锻炼,以便将来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国君。但现实问题是,太子一旦从政,由于其将来会成为皇帝的预期,各大臣们很难对抗其权威,由此也会形成第二权力中心,和当前皇帝的隐然对抗,而这也是康熙为什么要下狠手解决太子党的根本原因了。
让皇子们参政威胁到了太子的地位,让太子参政又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康熙发现自己良好的愿望最终形成了一个悖论,而形成这个悖论的竟然是自己前面几十年对皇子们有意的培养所导致的。康熙的这种失败与痛苦,是无法用言语去表达的。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出发点是好的,但最终结出的却是让人无法预料的恶果。
其实,康熙对汉人的嫡长子继承制还是没有完全学会。譬如明朝的做法,各藩王“分封而不赐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意思就是说,皇帝的儿子们封王,但没有领地;有爵位和俸禄但不从政理事,这样就有效的避免了皇子们和太子的矛盾。至于太子,其权力也受到了严格的限制。但是,这也不是一个完美的办法,那就是太子得不到锻炼,导致明朝的那些皇帝大都无能!
有人总结说,康熙对皇子的培养,首选为成龙,次为襄政,又次之为领兵,再次之为务学,复次之为书画。也就是说,太子的培养目标是做皇帝,其次是做贤王辅政,又次之是领兵做大将军,再次之是搞学术,前面几种都不合适的话,就搞书画艺术。
做皇帝做久了的人,总是想按自己的意愿来安排所有的事情。可惜的是,康熙的理想主义,迟早是要碰得头破血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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