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同悲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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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喜欢史星遥吗?就是你说的那个阿遥,抑或是——遥?”
紫瑾在我身侧这样问道。
既然回忆的黑匣子已经打开,这么无趣的事情要是憋在心里该多难受啊,我选择了紫瑾来当我的泔水桶——虽然我“妻妾成群”而且绝对不缺乏倾听者,但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还是选择理性而又知性的紫瑾——事实上,现在我正躺在她家的床上,像仰望星空的孩子一样,久久地注视着苍白的天花板。
“喜欢?才不呢。”我笑着翻了一个身,手臂枕在头发下面,“像我们这么熟络的对象是无法喜欢对方的,我们之间应该是那种深邃到骨髓里的依恋与厌恶吧——是的,明明讨厌对方,却又习惯性地依赖对方,这就是彼此间精确的定位。”
“其实你们认识的过程很有意思不是吗?有这些不寻常的经历却被看作糗事,不是很可惜吗?”
很有意思吗?也许吧。不过你听下去就不会这么觉得了。如果我童年的悲惨命运还只是被嫌弃——被老爸、老妈,甚至被遥嫌弃的话——那我从小学到中学的经历,简直就是被遥践踏着,无望的成长经历。
如所有人所希望的,我搭乘着史家的顺风车,同遥进了同一所重点小学,而且分到了同一个班里。
双方父母似乎真的想要培养我们两个人的感情,所以一致决定让我们穿“连裆裤”穿到高中去。这次遥被“洗脑”的厉害,居然忘记了反抗,他待我真如同亲兄弟一样照顾——
请注意我的措辞:亲兄弟……可是我是个女的啊!!
事实上就是这样:
五岁以前别人以为我们俩是姐妹。
十岁左右别人以为我们俩是兄弟。
天啦!
明明我是女生他是男生,再这样下去我们俩都要不男不女了!
于是从十岁叛逆期开始,我就激烈反对跟遥这个家伙走得太近。既然他都可以被送到部队大院去培养男儿个性,为什么我不可以读女校来恢复我的女儿本貌?我强烈地要求考初中的时候能够去女校读书,以恢复我“花木兰”的真正身份。可是五只手高高举起,一致反对我转学,包括遥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害!
“女儿啊,你能读上这么好的学校都是靠史家的关系,你转学真是太对不起人家了。”老爸这样教育我。
“死丫头,我费了多少心血才让你跟小遥结成娃娃亲的,你这种黄毛丫头陪人家人家都不要的,还挑三拣四……小遥没嫌弃你就是你天大的福气了!”老妈这样诋毁我。
“千灯啊,你成绩那么好,人又那么乖,与其让那个皮孩子跟坏小孩学坏,不如跟你一块玩,你可要看好我家阿遥啊!”叔叔这样劝慰我。
“阿姨最喜欢千灯了!其他女生都看不上,就想要千灯当我的外女……千灯,看好你的小老公,别让别的女人接近他,知道不?”阿姨这样警告我。
“既然叔叔阿姨爸爸妈妈都这么说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当我的跟屁虫吧!”遥这样笑着,一副无所谓而又痞痞坏坏的样子。
呜呜……还是叔叔阿姨好……老爸老妈……丢脸死了……遥……我无视他的存在……既然叔叔阿姨这么信任我,我就勉为其难,再当几年遥的……保姆、女佣、丫鬟、共犯、替罪羊、催办儿……
人生的悲剧继续延续着,我的青春暗无天日。
了中学开始,我和遥就开始疯长起来。
虽然都是全班里长得最快的学生,为什么区别就那么大呢?
遥小时候还是可爱的苹果脸,大眼睛水汪汪的,像个芭比一样人见人爱。 可是一开始抽条就迅速地消瘦下去,小脸也尖了,眼睛也小了,鼻梁如同斧头狠狠地劈过一般笔直坚挺,而削瘦而又结实的肌肉让他的身体在白衬衫下若隐若现的浮想翩联。而我呢?则正好相反……小时候因为营养不良,长期都处于小尖脸,细黄毛,尖嘴猴腮形象的我,却在青春期完结的阶段疯狂地横窜起来。那时候我是标准的激素过量样本——满月脸、水桶腰、虎背熊腰、四肢发达,再加上我男性化的举止和打扮,很快就被校铅球队挑中了……
同学们,这种情况下你们能想像到,当那些无知而又纯情的少女对遥表白时,他却说“千灯是我老婆”这句话的效果吗?
很快,大家都知道铅球队的那个预备役是遥的老婆,谣言泄愤般地传开了。
“天啦!遥你不是开玩笑吧,那种女生怎么配得上你呢?”教室里总是这样一再地、故意地大声询问。
“父母在生下我之前就这么决定了啊,我也没有办法。”他也总是如同王子一样微微地笑着,目光朝我看过来。
“遥你真是太可怜了……为什么不反抗父母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因为,千灯并没有讨厌到,需要我反抗的程度啊。”
他还是那么一成不变地微笑着,如同最尊贵的王子对我垂下怜悯的橄榄枝。由此他迎来了更多的同情和更多的追求者,每个想追她的女生在仔细“欣赏”过我的脸之后,都更加坚定了要拯救他脱离苦海的决心。
我怀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成为“标准”而让所有的女生都以为她们会有机会得到他——他如同一个会走动的罂粟一样迷惑着众生,而她的母亲因为担心让我更加严格地约束他的行为,看好她宝贝的儿子。
我……我看得好他吗?事实上我快自身难保了!那些迷恋他的女生都视我做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大卸八块丢去喂狗,我能奇迹地长大没有少胳膊少腿的就已经阿弥陀佛了,我哪里还有余力去看好他啊!他为什么不用块抹布遮起他那张祸害的脸啊?!
虽然我是铅球队的预备役,看上去身材也很能唬人,但这不代表铅球队里就没有“敌人”存在,事实上“斗争”不时发生在我周遭一米范围内——并且,有一次,还正好被遥看见了。
当欺负我的同学尖叫着四散离去,我就在蓬乱的头发丝下面看见了遥那张黑得吓人的脸。
虽然说当时的样子很狼狈,但是被人欺负惯了的我,已经感觉不到悲伤了。我试着从地上爬起来,还轻声地向遥道谢。
那一次他似乎真的生气了,走过来默默地扶起我,平静地说,千灯,铅球别练了,跟我去学柔道吧。
于是就这样,我退出了铅球队,迈进了柔道的门槛。
同学们,感动吧?是不是觉得遥很讲义气很够哥们对我很照顾很关心很体贴?算了吧,我算是看透他了,不过是怕我这个挡箭牌过早夭折了才想着拉了我一把。遥似乎对“受苦受难等待悟空拯救”的唐僧这一角色分外着迷,所以他还暂时不想失去我这个“想吃唐僧肉”的妖精。我继续跟着他,当他的小跟屁虫。
而事实上,他带着我学了很多东西,比如柔道,比如篮球,比如排球,比如网球……反正他们家有钱,报名的时候捎带手我就进去了,而且他还多了一个练拳的沙包、一个斗牛的对象、一个排球场的树桩、一个狂捡球的球童……我努力地想要跟上他的步伐,可是他太聪明太优秀了,无论我怎么追也追不上。我既无法追上他成为并驾齐驱的对手,却也回不去当我柔弱无骨的小女生——事实上,我的体育在女生中间好得不像话,大家都叫我假小子。有一天我终于愤怒了,我发誓我要留长发,一直留到——能够真正重视我的那个人,出现。

“真正重视你的人出现?哈哈哈!”听见我这句口号般的誓言,遥大声地嘲笑起来,一点不给我面子,“喂喂喂!你可是我的老婆啊,为什么可以公然对着自己的老公说要外出找情人呢?你想给我带绿帽子吗?”
“切~你何尝当我是你老婆来着,别阻挡我寻找幸福的道路。”
“我说是,你就是。”他忽然用一种很认真的口吻这样说道,同时深邃的目光有半刻驻留。而当我还没来得及脸红心跳,他忽然又露出惯有的、捉弄人的笑容,“糟糠之妻不下堂,放心好了,暂时我还不打算嫌弃你。”
“你!这是什么话?!我还没嫌弃你呢!”
“不管,不让你出去找男朋友。”他忽然无厘头地耍赖起来,抓住我的钱包就往里面塞了一张他的“玉照”。
“你干吗?干吗往我钱包里塞淫秽物品?”我抢夺我的财产。
“敢说我的照片是淫秽……你不想活了……”他在我头顶狠狠地敲了一记,“我警告你,不许把我的照片拿出来,否则我就把你分尸了喂阿布!”
“有你的照片在我怎么找男朋友啊?”
“就是不让你找啊!你都有我了,还思什么春啊……”
不行了不行了,谈话越来越限制级了,再加上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怨妇表情,我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咳咳咳!遥,你不是女人是上帝暴殄天物……”
“那可不——”他继续得意地来了一个“弱柳扶风”,“这造型如何?”
我立刻用相机抓拍下来,嘀咕道:“这张放我钱包里比较合适,换过来好了……”
相机惨遭从二楼陨落的命运。
就这样,我的钱包里从此有了一个男孩明目皓齿的笑容,每当别人问起,我都很平静地说这是我男朋友——可惜没有一个人相信,做女人做到我这份上,也算悲惨到家了。
为了让我心里平衡,遥也在他的钱包里放入我的照片。他的钱包被人瞻仰的机会很多,在那么多次抛头露面后,居然也没一个人相信我是他女朋友,做女人做到这份上,真是惨上加惨。
我怒了!既然“红杏出墙”失败,那我还是加强自身建设好了!我决定先从自己下手,从内涵到外在好好的包装一下自己。不错,我的先天条件的确不好,不过古人不是有句话吗?“佛怕金装,人怕衣装”,我就不能用现代科技手段鼓捣鼓捣我这张天怒人怨的脸?
一般女生都是从大学开始打扮,我笨鸟先飞,从高二就开始着手内涵建设。
那个时候我的头发已经长到披肩的程度,因为高中不允许披发和烫发,我便悄悄去烫了一个负离子,尽量让头发显得柔顺飘逸。然后在无数个“靠!”中把自己的眉毛拔成弯弯细眉,然后选择最女性化的衣服来装扮自己,然后我袅袅婷婷地走到遥面前……
“哇哈哈哈哈哈……”那后面到底还有多少个“哈”我没数,反正等他笑完了天都黑了。
“千灯,你这个打扮还真是……”他一边擦眼泪一边笑到抽筋,“看看你的水桶腰,看看你的大粗腿,裙子没有被你撑破真是奇迹啊……”遥无情地揭露我“东施效颦”的本质。
原来还有这层障碍?于是我开始努力减肥。在别人为了高考拼命增加营养的时候我在拼命地减少营养。在这个问题上老妈异常地支持我(在她看来考个好大学远远不如取悦遥来得重要),我的三餐内容迅速异化,还美其名曰“小资的营养配餐”——也就是生胡萝卜、生白菜、生葱(代替洋葱)、生青椒、生西红柿……我回到了火种被发明之前的原始时代,以至于每次看见遥碗里的大鱼大肉我的眼中都冒出了熊熊的火光,头顶也有青烟缭绕……
不过地狱式的减肥方法也带来了天堂般美妙的效果,我迅速消瘦了下去,很快就拥有了柔软的细腰和修长的四肢,不过副作用也很快出现了……因为饿得无法运动,我的皮肤跟风干的橘子皮一样松弛,晃动晃动手臂还能看见那张皮在甩动……呕……
可惜,有了纤细的腰肢不等于会用腰肢摇摆,有了修长的腿不等于从此变猫走路。事实上在长久的篮球……网球……柔道……跆拳道的修炼中我基本上已经不会直着膝盖走路了,而十年来养成的抓头发喜好也让我的马尾辫随时随地都跟炸过似的乱七八糟。当我撇着八字腿,头顶鸡窝再次站在遥面前的时候,他丢下书就开始跑,“人妖啊~~~~~”
请让我替天行道吧……我不想活了……他也别想活了……
“千灯,我想看看你长发的造型。”紫瑾忽然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她看了,仅一张。没有哪个女生在整个青春期里就给自己留了一张照片,可是我这么做了。留住它的目的是为了提醒自己曾经拥有的痛苦。
紫瑾很有礼貌地没有笑出来,她认认真真地看了很久,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变化真的太多了。真让我不敢想像。”
“我不过是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拿过照片来,小心翼翼地把它藏进日记的最深处。
“我能看看遥的照片吗?”她又提出新的要求。
我给她看了钱包里的照片。
这次她依然久久地看着,到最后也没有说一句评价的话。
我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跟那时所有的人想的一样: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很好,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后来呢?你们还是这么打打闹闹下去?不过我倒隐隐觉得遥似乎还是关心你的,至少他不愿意失去你,这是事实。”紫瑾想听下来的故事。
他不愿意失去我?也许是吧。
不过,并不是你想像的理由。
如果没有意外我们本来应该在父母们的促成下继续同一所大学的进程,可是这个进程停止了,所有的幻象打破了,所有天真的美丽的傻傻的梦都一瞬间消失了,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孤独地站在黑暗的过道里,灯光透了一点却照不亮我绝望的世界,泪水汹涌地流了一地,周围一片死寂。
伴着一种本能抗拒的恐惧感,我把思绪牵向那个不忍回首的夜晚。在那个夜晚里,耶稣被耻辱地钉上十字架,众人呼喊着,他是魔鬼。
铁面王子
“铁面的王子啊,您的英俊面孔在面具下苍白,真是太可怜了……我们来拯救您了,请您快露出那完美尊贵的皇族面孔吧!”
而当我摘下面具后……
“您还是带上吧……实在是……还不如面具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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