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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一个傍晚,晚饭后,我们又成群结队地到团里的养鱼池去溜达散步。刚开春不久的天气,有些凉嗖嗖的。部队刚换下冬装,大部分人都穿上了春秋装,个别体弱的还裹着棉衣呢。养鱼池边,积雪刚刚融化干净,还留着一滩一滩的泥洼。解冻不久的水面镜子一般平静。那条鱼池的小木船靠在岸边,船舱里是一片黑糊糊的稀泥。
李东宝突然来了兴致,要下去划船。我对他说“那船里多埋汰呀,你也不会划。走吧,到前边溜达去。”他非要上船去划,还不知道从哪找来两把铁锹当船浆。魏干事和刘收发也上去了,三个人就往池子里划去了。
也怪我粗心,没注意到这仨人全是旱鸭子,都不会游泳。我们另外的人往旁边走了不远,大约也就是百十米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一声惊叫。我们回头一看,他们三个已经把小船划到了养鱼池中心,正在手忙脚乱地往对岸划。有人说:“别理他们,逗笑话呢。啥事没有。”可我觉得不对劲,远远看去,他们三个人划的都很紧张,两个人拿铁锹慌乱地划,另一个空手的也弯腰用手刨水,一边还在惊慌的喊着。“不好,要出事!”随着我的话音,就见那只小船迅速地往下沉下去。
它不象电影里演的那样或是翻倒或是前后翘起沉没,它就是那么平平的整体的沉下去了。从看出它下沉,到整个船全都沉进水里,前后也就是不到十秒钟。然后就剩他们三个人脑袋在水面上。开始那几下好像还行,都一起一浮地往对岸那边游动,但几下之后就不行了。至少有两个人举手在求救。“快!”我一声喊,就往岸边跑,其他人也都呼啦一下子折回来。他们离对岸近,我一边绕着池边跑,一边脱掉上衣,甩掉皮鞋。
等我冲下水的时候,形势很清楚:刘收发不知道怎么忙乎的,自己划拉到了岸边。水面上只剩下了一撮黑头发。我三下两下游到那撮头发跟前,只见魏干事整个脸浸在水里,看不出是死是活。我抓住他的胳膊往上一提,他就势吸了一口气。还活着!我就赶紧把他往回拽。

这时候大喇和辛阳也下了水。不过他们正在忙活着往回救和我们一块救人的盛干事。盛干事一下水就冻得抽筋了。等到我把魏干事推到别人手里,再回身寻找李东宝的时候,吞噬了小船的水面又像镜子一样平静了。李东宝,你在哪里呀!
这时候消息已经传回团机关了,很快团长、政委带着一百多人跑来了。全力搜救开始了。会水的干部战士都被分成几个组,轮流下水寻找。又从旁边坦克团的养鱼池抬来了小船,用铁钩子往上捞。
团长看我们先下的几个人冻得快不行了,怕再淹着一个两个的,就叫我们回去暖和暖和。我还要在那坚持,团长一瞪眼睛:“什么时候了,还胡闹。明天找你算帐!”上了岸,才感觉出来冷,刚才是紧张得感觉不到了呀。浑身象生锈了一样,手脚都伸不开了,关节疼,特别是膝盖的关节。我们宣传股的两个放映员连架带背地把我弄到看鱼池的房子,刘收发、大喇他们也都给架过来了。扒去衣服盖上被,又回去找开水灌。什么都没用,就是冷,这时候又感觉出来下身就是睾丸冻的疼痛难忍。屋子里一片牙齿打战的声音。想止也止不住,你就是咬紧牙关还是止不住,上下牙就那么急速地有节奏地战抖。
不到一个小时,天就完全黑了。我浑身还在剧烈地哆嗦着,起不来身。但我心里却象着火一样,李东宝咋样了。就在那短短的一个傍晚,我有了对死亡的认识。常青死的时候,我没有亲眼看到,而且我对常青出事似乎多少有一点预感,或者说是有一点思想准备。然而今天,没有任何先兆的,就这么平静的日子,这么平静的水面,死亡却降临了。我们太年轻了,年轻的生命不会理解生命的意义,不会体会死亡的感受。我们太快乐了,觉得生命几乎是无穷无尽的,而且会充满无穷无尽的快乐。我们绝对不会想到,其实死亡和生存一样,就在前面不远处等着每一个人。机会都是均等的,谁也躲不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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