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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细数当兵的前十年,北边的大小城市几乎都被我走遍了。我们团管辖的几千公里通信线路,我走了两遍还不止,几百个小组基本都去过。当然这是不连贯的、不按顺序的、有的是点到为止,有的却是反复多次去的。这里面去得最多的,每年都会去一次或是去几次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团的老爷岭小组。至今翻开我又重又厚的剪报本,见报最多的就是老爷岭小组。上到新华社、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下到地方小报,光是写这个小组的就有上百篇。抚今忆昔,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热爱,因为我对大森林、对战友的赤诚的热爱。
老爷岭小组,是我当兵后去的第一个小组,也是我离开这个团以前去的最后一个小组。它是我们团几百个小组里交通最不方便的,也是生活条件最差的,甚至是没有任何娱乐的枯燥的地方,但那里对我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当我们报道员学习班结束后,当我可以单独下去采访的时候,我的第一选择就是老爷岭。这是当然的事情。从工作角度讲,老爷岭小组是全军的典型单位,它的前任老班长,甚至参加过北京的国庆招待会。从个人角度讲,那里是我神往已久的林海雪原哪。那不是小说里的林海雪原,那也不是电影里的林海雪原,那更不是样板戏里的林海雪原,那是确确实实的长白山最深处的深山老林哪。
那是隆冬十二月,当我背着背包,辗转上千里,下火车,换汽车,又坐拖拉机,最后来到老爷岭小组前面的青山小组的时候,公路到头了,这是最后一个有人烟的山村了,前面四十里上山的路要靠两条腿了。一大早,青山小组的兵送我上山,他们说我走不了线路,让我走山林道,就是当年日本鬼子开的伐木头的路。一米多宽的林中路,顺着山势盘山而上。起初的路上有巴掌厚的雪,走起来咯吱咯吱的响着,还算不太困难。走出几里地就不行了,路上积雪没过了脚脖子,一步一步非常吃力。再往上走就根本拔不出脚来了,雪有一尺多深,高过了膝盖。青山小组的兵就说,行了,到这吧,往上走不了啦。
我正在纳闷,那我怎么上去呀?忽然间,真就象电影里一样,两个矫健的身影飘然而至,唰的一声在我们眼前刹住了。是山上的兵滑着雪来接我们了。我看着老爷岭的两个战士,一下子就感觉特别的受震动。他们左挎电话机,右背冲锋枪,脚蹬滑雪板,手撑着滑雪杖,身披厚厚的雪花,特别的威武,特别的精神,特别的有特点。只是两个兵的皮帽子都严严实实地系着,连鼻子都用帽子上的护鼻包着,看不出啥模样来。他们给我背来一副滑雪板和雪杖,告诉我不用它根本上不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的滑雪板,我能行吗?那个身子单薄一点的兵就说,“没事,穿上吧。上山就是往上出溜,没危险。”
我穿上走几步就真明白了,我不用滑雪板根本就别想上去这座山。在这么深的雪里,不要说走,首先要解决的是你别陷到深深的雪里去。蹬上滑雪板就象在水里坐上了船,稳稳的站在了雪面上。那个兵又告诉我,“滑雪上山下山不一样,上山就是一步一步往前蹭,下山是一溜烟地往下飞。所以说是下山象老鹰,上山象老翁。”幸亏我有滑冰的底子,很快就掌握了往前蹭的要领,一步一出溜的快多了。

上山的路毕竟费力,两个兵也觉得热了,他们解开了护鼻,现出两张年轻的脸。一个稍老成一点,是刘班长,比我早两年的兵。那个单薄的兵是和我一年的,叫李东宝,比我大两岁。这就是我见李东宝的第一眼,是我们战友情谊的开始,是我们长久而又短暂的铁哥们关系的开始。有人说,你别写他叫李东宝,别人该跟那个编辑部的李东宝弄混了。我想这不是原则问题,首先就是个代号而已,另外我不是说过要力求真实嘛。至少我的朋友的名字不能瞎篡改。
我见李东宝的第一眼,就给我很好的印象。他是那种北方的浓眉大眼的标准脸型,非常匀称的身材,还没有发展成后来那样魁梧健壮,但是也在山里头锻炼的异常的敏捷矫健。那天一路上山,我们一见如故,我暗暗惊讶他懂得那么多山里的东西。一路就是蜿蜒的山路,盘着山往上走,并不算太陡峭。白茫茫的雪路,一个弯又一个弯,无穷无尽的。两边的树林子也看不出去多远,在深深的雪里,树都显得不太高大。
李东宝问我,你知道你脚下的雪有多厚?我说不知道,他说你试试。我用雪杖探了一下,扎不下去,我就弯腰用手去探。那雪深的怎么也够不到底,我一使劲猛一弯腰探下去,一下子失去平衡一头扎到了雪里。就象掉进水里一样,深深地扎进去,只剩两只雪板在外面晃荡。李东宝把我从雪窝里拽出来,哈哈笑着,“知道多深了吧。”我知道了,这路上的雪至少有一米多齐腰深,人在里面走就和游泳一样。李东宝告诉我,两边林子里的雪都有胸口那么深,那里才是真正的寸步难行呢。
走着说着,我们快到老爷岭小组的时候,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就好像天公神斧把山劈去了一角,出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景观。这里左侧是一个立陡的悬崖,右面一下子涌进两眼的是无限辽阔的林海群山。遥远的天际边,是巍巍白头山,百十里以外的距离,看去却峰峦尽显历历在目。之间这一大片一大片的林海雪原,群峰起伏从峦叠嶂,一展奇峰峻岭,尽显北国风光。
雄浑壮阔的长白山老爷岭,使我顿生虎啸龙吟的雄越之情。我不禁低声吟咏一位著名诗人的诗句:“大雪飘飘,大雪飘飘,山如白银垒,树似水晶雕。座座丛山红断香消,条条河道冰锁浪涛。雁群飞了,芳草枯了,只说是冰封大地难寻路,只说是雪压群山静悄悄。”李东宝听得也是**难耐,他一把摘掉皮帽,对着群山林海挥舞着:“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唯余茫茫,大河上下顿失滔滔。”我不由得也参加进去,和他一起面对林海雪原高喊:“山舞银蛇,原驰腊象,欲与天公试比高!”刘班长看着我俩情绪高昂的模样,一连声地说:“好!好!”他也忍不住,念起旁边凿在悬崖峭壁上的两行大字:“冰峰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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