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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件事,是他们营里的人上来时说的。是说他刚到连队,发现连队由于分散,一年到头也集中不了一次,文化生活不容易开展,就给连里出主意,在线路上开电话文艺晚会,据营里反应效果很好,其他两个连队也照葫芦画瓢搞了晚会,都说这个办法挺实际的。
可惜的是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意义,可以说新闻感觉还没有,错过去了。一直到常青离开那里两年后,我才又到那个连队,亲身参加了一次电话文艺晚会,知道了这种电话晚会对常年分散的连队战士是多么重要,后来在报纸上发表了“银线里飞出欢乐的歌”的通讯。可惜呀,没有在电话晚会上看到常青的十八般武艺。
第二件事,是他们连里来人时说的。说常青没当上文书,下到黄泥河子小组当了维护兵。他一到那就觉得小组驻地缺少生气,鼓捣老兵班长房前载花种草,后院植树种菜,屋里办起宣传栏,被生产队的广播站称作:“屋前是花园,屋后是菜园,屋里是**思想的大校园。”我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向老葡报告,请示要上黄泥河子小组去采访。
还没等股长批下来,常青自己就打来电话了。他告诉我他入党了。那时入党也不用预备期,宣布你入了你就是党员了。
他兴奋得很,电话里的声音直震耳朵:你知道吧,我这才是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说他朝他的目标进了一步了。我真的为他高兴,他入党走在我的前面了。其实我也不着急,机关和连队不一样,只要你自己不出什么大毛病,入党提干都应该不是大问题。
我和常青终于重逢了。
常青到公共汽车站接我。他替我背着背包,一脸抑制不住的喜悦。他比先前更加有精神了,洗得发白的军夏装使他挺拔的身材更显矫健。看来这的男女老少都挺熟悉他的,他一边和路上的社员打着招呼,一边给我介绍着这的情况。
这个山村坐落在长白山西麓,虽不十分富裕,但是依山傍水倒也十分秀丽,一条森林小铁路从屯子中间穿过,通向夹皮沟。那可不是样板戏里的“夹皮沟”,这是真的地名,是一座金矿,在黄泥河子上游有五十多里。也许是金矿的原因,弄得河水总是黄乎乎的,所以就叫黄泥河子了。
在百十户人家当中,一眼就可以看出哪是黄泥河子小组。在那些灰褐色、黑褐色、黄褐色的土房泥房草房群中,一座淡黄色的砖瓦房被鲜花绿草簇拥着,特别的醒目。四围里的栅栏都刷成了白色,配上红色的门脸又显得很别致。门樑上“提高警惕保卫祖国”金色大字中间还有一个雷锋头像,一眼就知道谁的手艺。室内真象传言说的,好像一座校园,除了前后窗,两面墙上满是学习园地、最新指示、好人好事、决心计划什么的,当然还是画多字少,很有气氛。
小组还有一个新兵叫庄勇,也是个城市兵。正忙着给我弄洗脸水,又拎个大桶到后院菜地去摘菜。我这才知道,小组现在的班长就是常青,原来的老兵已经调到别的小组去了。原因是连排长们都说,常青这么全面的兵,放在这不使用,简直是太浪费了。连里缺骨干,把老兵调走,又给他配了一个新兵,这个小组便成了当年独一无二的新兵当家的哨所。
不大一会,常青带着庄勇回来了,摘了满满一桶扁豆角,他说:“咱们就吃自己家种的菜。”大米饭炖豆角,常青又露了一手做饭的手艺,他不知怎么弄的,只是在豆角里加了一点荤油,那顿饭香的,几乎让我想“吃乎”了。
这顿饭吃的时间也挺长的,原因是总有其他小组的兵摇电话。那时就那么一条线,全连的九个小组都在上边连着,想叫谁就摇谁的代号。一排一班就摇一长一短,三排三班就摇三长三短,黄泥河子小组是一排三班,大多数电话响着一长三短,常青就去接。有逗常青叫他唱段阿庆嫂的,有打听今晚小组吃啥的,有联系线路检修的事的,接了好几个,都没啥大事,看来都属于没事找事腻歪的。常青一律答复说团里来人了,过两天再说吧。
饭后,常青领我去河边溜达。没有了军营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听不到军号响起,只有眼前的袅袅炊烟静静的小河。一些妇女孩子在河边洗涮着,还有人牵着牛在饮水。
常青对我说,你看,我们这些兵,就是军人中的老百姓,老百姓中的军人。老百姓过日子的事我们也都得做,部队的所有东西我们也都不能变。
一路走的时候,有群众打着招呼请他去串门。他照样说,过几天吧。
他又回头对我说,串门也不能瞎串,走得勤了,当兵的味就没了。你看见了吧,其他都没啥,比起新兵连那会,就是太安静了、太寂寞了。

其实何止是安静和寂寞的问题,也许对常青来说这是主要问题。原来在西山大院,他是一个风云人物,成天被一个那么大的光环罩着。到这样一个山旮旯里,默默无闻,不寂寞才不正常。
对我来说,眼前最大的问题,和他看到的就大不一样。因为他是苦出身,对艰苦环境的感觉就不像我这么明显。
第二天当我跟着常青到线路上,才知道每天常青面对的,是多么困难的工作和艰苦的环境。
黄泥河子小组担负着一段二十三公里线路的维护任务,驻地两端各有十公里多一点。往东北这十一公里是两座山夹着一片原始森林,越走越高越走越险。往西南那十二公里是一片丘陵还有点沼泽。平时巡修线路,他们是一、三、五往东北走,二、四、六往西南走。
那天,我跟着常青顺着线路上了山。正是夏末秋初季节,暑热还没有完全消退,树林子里热的象蒸笼一样。我们的老兵们就在这密不透风的深山老林里,砍出一条五、六米宽的通道,架起了这条线路。要往前面看,必须要仰着头才行,陡峭的的山梁象海浪一样一浪高过一浪,线路就像一条银蛇蜿蜒而上。
常青看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就笑着告诉我,前面的三个大山坡是一个比一个陡,爬一个就累的一瞪眼儿,爬两个就两瞪眼,爬上第三个连瞪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这地方就叫“三瞪眼”。我看常青背着沉重的巡修工具袋,还斜挎了一枝冲锋枪,也是累得乎乎直喘粗气,就要帮他背枪。他说,我都习惯了,你能爬上去就不错了,别管我了。
说是说,可他的军装一会就被汗水浸透了,整个腰带以上都是水淋淋的,再一会就泛起了一层白花花的汗碱。他脚上的黄胶鞋都磨得裂开了口子,那是他为了省鞋特意出发前换上的。看得我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热。
我说常青,你这真苦。他说,你真没见过啥叫苦。现在这天多好,又不刮风下雨的,就是爬山呗。前两个月刚入夏那阵,那是蚊子、小咬、瞎虻三班倒,轮着吸你的血。我都没见过那么大的瞎虻,一个就有火柴盒那么大。我和班长被叮得脑门、手背成天都肿着。手背象馒头一样喧腾腾的,脑门象小人书上画的老寿星。
常青那时真是**满怀,把苦啊累啊什么的当作笑谈。
在那片群山之间,在那条银线下面,常青豪情万丈。他象指挥全团官兵齐唱那首《西山军营红霞飞》一样,有力地挥动着手臂。他给我讲了他们小组今年秋季整修的计划。
秋季整修,就是在入冬之前,把线路检查维护好,以免冬季事故多发影响战备工作。其中主要的工作就是查线伤。所谓的线伤,就是电线或是在生产时、或是在运输时、或是在架设时、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在电线上磕碰出的一个个小的豁口伤痕。春夏秋三季还好,温度高,电线韧劲大,不太容易出问题,最多的是因为山里潮气大而出现混线就是短路。然而冬天一到,山里奇寒,电线韧性特别差,变得特别脆,在狂风暴雪之中,甚至还用不着多大的风雪,那些电线上的小小的豁口,“叭”的一声它自己就断了。他们小组这段山里的线路,每年咋也得出五、六次这样的断线故障。
那年头,断线就是大故障,不管什么原因,都对小组和个人有影响。常青打算不等全连的秋季整修开始,提前动手对这段线路进行彻底的检查,争取一冬天不断线。
咋做叫彻底检查?他对我说,我就不相信连里的那个线伤探测仪,在二百多里外就能发现电线上的小豁口,我看尽是瞎扯淡。往年探来探去的,不是也没少断线吗?我看,还得靠咱两只手,一尺一尺地把它拿手捋一遍,啥毛病都消灭了。
啊!常青的想法和打算把我震惊了。我给他简单地算了一下,十一公里,二百多根电线杆,一根一根地爬上去,把线放下来,一把一把的捋一遍,再一根一根地把线装回到电线杆上去,那要费多大的功夫,何况还是在“三瞪眼”上。
他没等我算完,就打断了我:“这个帐我早就算明白了。可是现在不吃这苦行吗?你不干出点过硬的成绩来能行吗!连长不让我当文书,把我放到这当班长,这是多大的信任哪。”
我完全明白他的心情。用那种土方法去争取最彻底的解决线伤问题,我觉得也只有他才能想出来,也只有他才能够做出来。这就是常青。
看着常青,我认定,他是我到那时为止,见到的最好最过硬的班长,虽然他也是最新的班长。我想他能在这个山沟里当个好班长,以后一定会实现他的目标,肯定能当上排长,再当上连长,而且一定会是个好排长好连长。
我对常青的前途坚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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