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指若柔荑断人梦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在柔言的身上,我似乎可以想见一点淑妃年轻时候的样子,很会讨长辈喜欢,也十分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她的骄傲总是出现在合适的地方,合适之人面前。我看到她在我面前的模样,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另一个她。
她常来椒房殿请安,甚至比掖庭的女子都要勤快。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说的一定就是皇后娘娘!”她的嘴十分的甜,像是抹上了春天的槐花蜜,极端地盛赞我的美丽。
以前的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美,君家是美女如云的地方。母亲是美女,三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母亲从宫中带去的侍女也一应是美女。
只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初入宫时的模样,青涩的五官早就有了几丝成熟妩媚,眸中淡淡的离愁更是平添了些许韵味。肌白胜雪,肤若凝脂,别说北地鲜有,即使是在江南,恐怕也是不多见的吧?
小的时候因为体形圆胖苦恼,二哥笑呵呵的托着我的腋下举我起来:“一白遮三丑,咱们的颜儿是玉娃娃!”
只有二哥看着我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美丽的。
现在,皇上看我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是美丽的。所以,女为悦已者容。
想归想,微一侧头,在少年面前,对她肯定的说道:“韶华易逝,怎能与你们相比!”声音是优雅的。
“皇后娘娘也很年轻,就像是柔言的姐姐!真不知道表哥怎么喊你母后娘娘,换成我,绝对喊不出口!”她一气说了一大通,然后捂着嘴嘻嘻的笑着,继而又冲我调皮的吐着舌头,连我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喊不出口?若是成了淮王妃自然就喊出口了,她这么说,似乎改口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担心自己对着我这个“母后娘娘”是否会喊得顺口而已。
女人的自信,缘于她对于一件事的认定。柔言,大概是那种永远不会相信命中注定一说的女孩子吧?所以,她才会活得这么努力,即使是在宫中,即使是这么年轻,也丝毫不能掩住她的活力,丝毫不能减掉她的自信。
我轻轻一笑,只是静静地听着,却未多言。
“哎,柔言天生野惯了的,皇后娘娘的静心雅致,学都学不来!”她有些夸张的叹气,又引得我忍俊不禁。
听多了夸赞的话,就会用更多时间去思考,我是这样子的人吗?话反而更少了。
迎驾的时候,她自作主张地挽了我的胳膊一同出去,那亲热的模样看在皇上眼里,有些惊讶。
“难得你与皇后投缘,以后多来陪陪皇后!”
她高兴的应下了,眼中有跳跃的火焰。
有人欢喜有人忧,知秋蹙起了眉头:“皇后娘娘,依奴婢看这个小女娃心思不简单!”
宫里头向来缺的就是心思简单的女子,知秋突然起了这样的担心,倒是让我有些奇怪。只是,她是母亲特地送进宫来照应我的,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总是不会对君家有恶意。
“那你说,她的心思是什么?”伸手将发上的金镶玉步摇取下,登时觉得轻松不少。上面的五瓣梅花金丝镶边,灿然入眼,就像是少女的心思一般,教人看得那么通透。
“她与淮王的亲事,不过是淑妃那边剃头担子一边热,淮王不乐意,皇上也不上心,她们只能干着急。可若是皇后娘娘也替她说上几句话,那就不一样了!”知秋分析的头头是道,冷静中透出几分精明,登时让我想起一个人,母亲身边的管言,细瞅之下,眉眼之间也有些相似之处。
我再看一眼她,脸色微沉:“你的意思是,凭着本宫说上几句话,就能改变皇上的想法?”
心中一叹,若真是那样,皇上成了什么?我又成了什么?难道都是他人的棋子不成?
知秋有些急了:“奴婢不敢!奴婢的意思是,淮王向来敬重皇后娘娘,您说的话,他或许会——”
我打断了她:“知秋!淮王敬重本宫,难道会甚于他自己的母亲?”
语言,往往是最值得商榷的东西。不过是毫厘之间,若是有心人稍稍的一推敲,便又是千里之外。
知秋止住了话头,恭身说道:“皇后娘娘说的是!”
沉默了良久,我微微一叹息:“古来帝王者,要成其事或许没有理由,可是,要不去做一件事,就一定有理由!知秋,不要去看顾别人的想法,本宫看到的,仅仅只有皇上而已,也只能是皇上!”
皇上,才是这宫廷的主人,旁的,无非都是过客。
无人时,皇上问我:“颜儿,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心中微微一叹,这一父一子,为何问的话都是一样?
可是,不同的人面前,答案自然也不尽相同:“要说她的性格,自然是好的……”

“那若不说性格呢?”他放下笔,拉我坐在他的腿上,饶有兴趣的问。
每当到这时,他脸上露出的那种会心一笑,我便知道,他心中其实是有主意的。
“不论自身,那自然是要论家世了!”
我,不就是因为家世而入了轩辕帝的中宫么?倘若我不是大长公主的女儿,今日能在这里与他并肩而站吗?每次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开始一点点冰凉起来。
柔言连番热情示好,我却仍是无动于衷,淑妃终于出面了。每次有事找我,她总会推到很迟才来请安。一番情来理往之后,她抛出了正题。
“柔言那孩子,说来也奇怪,怎么就单单跟皇后娘娘这么投缘呢?连皇上也夸她!”淑妃的眼中是藏不住的得意,仿佛与我投缘的是她自己,皇上夸奖的也是她自己。
“她兰心惠质,本宫确实喜欢!”我接着她的话往下说,但绝不多说一个字。
“妾身也觉得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说着,不忘观察我的神色,“皇后娘娘您看皇上那儿——”
想着连日来,皇上隐于眉际那抹淡淡的愁,我开口将话头接了过来:“柔言只比本宫小四岁,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颇投缘,况且是你的外甥女,家世也不错,本宫正寻思着跟皇上说,让她来椒房殿做司簿女官。淑妃,你觉得本宫这样安排如何?”
淑妃张张嘴,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她的柳眉杏目,也在瞬间失却了风采。
封家在朝中一直小权小势,淮王峰芒初露,淑妃此举摆明是想借儿子之力提封家一把。但是——皇上可以容下一个甘家,是因为甘家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以再容下一个君家,是因为君家可以为他所用,牵制甘家。难道,帝王的心中还有更多的地方能再容下一个封家吗?
淑妃就是忘了这一点,才心急火燎地将柔言接进宫,以为一切势在必行。疏不知犯了轩辕帝的大忌,选淮王妃,干系到朝堂的平衡,岂能容后宫女子插足?
聪明的人,往往比一般人更能容易看到利益所向,但是他们急功近利,看不到载着利益的道上荆棘密布。所以,希望落空的时候,会更失望。
司簿女官,这对柔言来说或许是最好的吧?到底才十三岁的孩子,心气比天高,若真是送她出宫,只怕,是要成为一辈子抹灭不去的耻辱了。留在宫里,对于她,不知道是仁慈还是残忍,可是,我能做的,也止于此了。
当她一身官服来到椒房殿时,我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心若止水”!
十月初五是焰行的生辰,难得不用到宫邸学读书,便带着他去西苑的南山坡上放纸鸢。这里地势高,风大,正适合,纸鸢一会儿功夫便已直达云端。
焰行乐得直拍手,纸鸢在我们的视线中越来越小,好像真的飞到九天之上了。
“母后娘娘!”焰行突然大声问我,“它能飞到孩儿的母妃那吗?”
只一个愣神,纸鸢的势头便有些失控了,直直的偏向一边去了。
焰行急得直跺脚,我忙定下心神,边控制线车边说:“是啊,焰行有什么想对你母妃说的话都告诉这纸鸢好了!”
他一听,忙拉着我的手,非要那纸鸢回来。只是风大,又岂是一时半会能收回来的?
正觉着吃力的时候,一只大手伸来,将我手中的线车夺去,不慌不忙的绕了起来。
我揉着发红的手,看着似从天而降的人嘴角边犹噙着一丝微笑,怔怔地问:“皇上怎么过来了?”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吃力的样子,一边收着线一边仍是谈笑自如:“朕在清凉阁看见了,便猜到定是颜儿,所以就循着纸鸢过来!”
说话间,纸鸢已到了他手中,迎着风发出呼呼的声音,似是在抗议。
他向我一挑眉,进而走到焰行身旁说道:“焰行,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焰行接过纸鸢,看看他,又看看我,却说不出话来。
他摇头叹道:“你看,这孩子,只认你了!”
“宫邸学里规矩甚多,他也就只能在臣妾这儿撒撒娇了!”我扑哧一笑,是为了他语气中那淡淡的失落。
“颜儿,你一定是朕的解语花!”他丝毫不避忌焰行在一旁,拥抱住我,“司簿女官!哈哈哈,朕都没有想到,你居然想到了!”
我挣开他的怀抱,脸上已是涨得通红。焰行见我们如此,也大声嚷嚷着要抱在一起。皇上大手一扬便将我二人全部纳入怀中,他的笑声在青山绿水之间,传扬开去,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他的怀抱也若苍穹下的帐篷,让我有了家的感觉。
清风自来,总有温情伴君绵……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