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楚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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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允礼来回的踱着,静谧的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躁动。
“你说的,可是真的?”
“回王爷,千真万确。这是那萨满的侄子亲口说的。他家祖辈儿就给老祖宗们配这种药,方子就在家里放着。”
“还有别人知道吗?”
“奴才当时是保护御史左大人办差,按照爷的吩咐,暗地打听,不惊动任何人。那侄子输了钱,在赌场上亲自河奴才讲的。”
“赌场?”允礼淡淡的眉毛动了一下,“皇上那里也知道你好赌?”
“主子恕罪!”那侍卫噗通跪下,“左大人知道奴才好赌,所以才让奴才单独出去耍耍。否则奴才根本没机会打听消息啊!”
“那真是委屈你了。”允礼赶紧扶起他,神色和缓许多,“你这样做很对。这些银子先拿去贴补家用,听说你的一个侄兄弟还在候补道,江西那边有个缺,就让他过去吧。”
“啊呀,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奴才给主子爷磕头了。”那人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十七爷。这黑玉散魂丸是做什么用的?看起来不象什么好东西啊。”
允礼眼神一闪,那人悚然一惊,啪的扇自己一耳刮子,“瞧我这臭嘴!”
“算了。你回吧。”允礼还是那副淡笑的样子。
昏暗的屋子里有些寒意。
允礼最近有些神秘,私下探问了几次,却没问出什么。花园里那侍卫欲言又止的模样早就引起蓉蓉的怀疑,而允礼回来后那股竭力克制的感觉几乎触手可及。
蓉蓉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了,允礼绝对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可是,心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揣测着,琢磨着。有几次差点就要动用百顺门,却在最后生生刹住。
这个男人是可靠的,我必须相信他!
正琢磨,侍女进来禀报:“夫人,王爷说蒙信大人外放了,这是大事儿。要您收拾一下,一会儿在东花厅见见。”
这倒是好事,因为身份敏感,蓉蓉平日从不串门子。这次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可以让主仆见见面。
不过,蓉蓉心里也觉得奇怪。自从雍正摆明了态度,不追究允礼的过往,见风使舵的官员不是没有。奈何允礼严谨自守,又在那场风波中落下不太好的名声,府门前虽不至于抓鸟扑兔子,也长了不少草。而且,府里出去的奴才也有外放的,何以这个蒙信如此受到重视?那个嫡福晋名义上已经死了,琴心是她的丫头。若是为保护自己,其实更不应该接触琴心才对。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欣赏蒙信吗?
颠三倒四的想着,蓉蓉觉得脑袋都要炸了。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偏偏想不明白!放弃的扔下手里的活计,挫败的看着窗外的蓝天。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连允礼那个傻子都不如么?
洛蓉毕竟是洛蓉,她只是沮丧了一小会。
当窗外紫藤上的蜘蛛把一根细丝从一根藤拽到另一根藤上的时候,她已经想到了一点: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注意允礼的行踪了。因为久卧病榻,蓉蓉几乎不知道允礼现在的官职,而允礼也从不提及。
办法只有一个——,
可是……
蓉蓉犹豫了。
他和别人是不同的!心底有个声音小小的响起:他不是教主。那他是谁?是……义父那样的男人吗?
蓉蓉心里怦怦乱跳,我……我也可以象娘亲那样被人疼吗?
“怎么还不换衣服?”允礼的声音随着人一起来到眼前。蓉蓉突然发现他似乎从来没离开过自己,不管什么时候,也许帮不上忙,但是总是在自己的周围!
“你不忙吗?”脱口而出的问话让允礼一愣,蓉蓉连忙掩饰,心里却被突如其来的热流充斥的满满的,“我……我是说,你不去安排一下?”
因为蓉蓉生病,允礼府里府外一把抓,事无巨细,样样过问。
“哦,安排好了。换过衣裳,咱们一起过去。”看蓉蓉脸色有异,上前摸摸她的额头,“不舒服吗?要不就休息休息吧。我让琴心过来。”
“没有!没有……”蓉蓉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反复的问自己,他为什么要跟在自己旁边?
有一个答案几乎破土而出,却被生生按下。
她不敢。
“我看你还是休息一下好了,我让琴心过来陪陪你。来,我扶你去床上躺会儿,准是妞妞又累着你了。”
“真的,我真的不累!”蓉蓉突兀的抓住允礼的手,噌的站起来,有点急切的看着他:“不累,一点也不累。我和你去,我想和你去!你……你让我打扮一下。”
蓉蓉突然想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一点,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出最漂亮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允礼几乎食不下咽。蓉蓉用了几乎一个时辰的时间梳洗打扮,然后换了个人儿似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承认那是很美丽,可他更担心。不明白蓉蓉怎么突然间那么爱美了?
因为琴心?以前没见啊!
因为蒙信?不可能吧!
环顾四周,除了太监就是婢女,没人了呀!
琴心见惯蓉蓉各式面孔,到没什么异常。主仆两人有说有笑。蒙信几乎不敢抬头,幸好他平时话就少,也没人理他。
允礼看来看去,把目光定在蒙信身上,越看越不顺眼。想起自己一会儿要吩咐的,强压着无名火,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怎么?吃这么少?”蓉蓉几乎在他停下的一瞬间就已经发问。琴心有点吃惊的看看她,又看看允礼,低头偷笑。
“哦,饱了。”允礼漱漱口,“你再吃点儿。我给蒙信交代几句。”也不管蒙信吃没吃饭,就带走了。
允礼一走,蓉蓉明显没了精神。话也突然变少了,看着琴心问道:“啊?我们说哪了?”
“小姐,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可别生气。”琴心这几年当家作主,蒙信对她千依百顺,日子过的称心如意,人也舒展许多,对蓉蓉的恭敬里,多了些逾越的亲昵。
蓉蓉伸出手指划过菊花“千手佛”纤长的花瓣,发现自己并不在意这种变化,而且还有些期待接下来的谈话。转头笑着斜了她一眼:“即是不中听,怎么会不生气呢?”
琴心听出话里挑刺的意思,却见蓉蓉这般模样,知道她没有生气,胆子也大了起来:“那我就当您许了啊!我看王爷对您的心思可不一般,小姐您可别错过。”
“错过?我都嫁给他了,还错过什么!”
“小姐您跟别人说这话,对我可就不能这样说了。”琴心了然的一笑,“这嫁与不嫁在您心里可没那么重的分量。我说的是您的心可别错过。”

哎呀!蓉蓉惊叫一声,猛地收回手指。上面冒出一个红红的血泡,被花刺扎到了。
挥退上来的婢女,蓉蓉轻轻含在口里,慢慢的吮吸着。
方才,在席间时,琴心见蓉蓉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般兴奋而无措,又是高兴又是担心,生怕她想不明白错过了十七爷的厚待。
现在看蓉蓉这般反应,琴心醒悟过来,自己心急了。
两个人的事情,必须两个人解决。外人是插不进手的。若是时机不对,说什么也白说;时机到了,一句话一个动作,她可能就豁然开朗。所谓缘分,不过如此。
心里叹了口气:小姐,您好自珍重吧!
琴心不说了,蓉蓉反倒开口问道:“琴心,蒙信待你好吗?”
“啊?好啊!他敢对我不好!”
“怎么个好法?”
“呀!怎么个好法?奴婢可从来没想过。就觉得他好,可真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真要说什么吧,就是――”琴心低头想了想,“反正每次打雷的时候,有他在我就睡的着。”
“你怕打雷?”蓉蓉吃惊的看着她。
“哎呀,”琴心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不怕的。嫁给他以后,突然有一天打雷又打闪的,就吓得睡不着了。非得他在身边才行。”
“那他就一定会在你身边?”
“有时候出去办事也不一定能及时回来。不过我知道他一定会往回赶的。”琴心的表情好像抹了蜂蜜,蓉蓉总觉得花上的蜜蜂一定会飞过去叮她一口。
“那么急,不怕路上出事?”
“怕呀!担心死了。”琴心表情变得紧张起来,不知道这个两面派什么时候这么外露,蓉蓉歪着头仔细的琢磨。琴心没觉察,继续说:“只好叮嘱他了。听不听的也没办法。为这,还吵过呢!”
说是吵架,意思却甜的很。蓉蓉心里一动。琴心继续说:“他这个人啊,不会说漂亮话。有时候连漂亮事儿也办不了,就是一个傻实在。唉,我也不图他有啥出息,只要能一辈子对我好,我就心满意足了。男人们要天下要财富,女人要啥?不就是自己家的那个男人嘛!”
“我不在乎天下人,只有你和妞妞,才是我要保护的。”
允礼的话喀喇喇的象闪电一样劈下来,蓉蓉呆立在那里。
“禅雪,我宁负天下人,也决不负你!”
干爹的话和允礼的话重叠在一起,象滚滚的惊雷,声声捻过。
蓉蓉突然明白自己拥有的和担心失去的,这阵子的患得患失遽然涌上心头,又忽地消失无踪,喜悦和心酸同时溢满心房,压的人难以承受,化成泪珠涌出体外。
初见面时那个有点坏的温柔男子,惊涛骇浪中不离不弃的影子,山村里养家糊口的男人,守着她、护着她、爱着她已经很久很久的允礼……
千疮百孔的心不知什么时候被温柔的覆上温柔的伤药,等到温暖重新回到心房,才发现已经过去半生。兜兜转转了很久,心总是最后一个接受现实。
“琴心,我……我……,允礼……”
无需多言,琴心重重的点点头,“小姐,王爷值得呀!”
主仆两人又哭又笑,最后抱头痛哭。
或许,从今天开始,小姐才真的从天晤崖逃出来吧?
可是,怎样才算对他好呢?
送走琴心,蓉蓉又陷入愁云中。以前自己理所当然的享受别人的殷勤与厚意,算计和利用着男人的痴心。如今真想对一个人好了,突然感到很茫然!
就像那些男人讨好自己所做的吗?不行!
越想头越疼,渐渐的眼前摇晃起来,隐隐有针扎的感觉。在意识丧失之前,蓉蓉只来得及喊一句“允礼!”
对了,也许最重要的是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在乎他,喜欢他,那样死也值了!
至于他做什么,瞒了自己什么,都不重要。
自己不也有很多秘密吗?
宁谧的内室,蓉蓉静静的趴在床前的脚凳上,嘴角挂着舒心的微笑,沉入浓浓的黑暗!
朝闻道,夕死可矣!
一阵秋风吹来,带着些微的凉意。
繁茂的菊花轻轻的颤抖的几下,宽的细的,长的短的,各式的花瓣便有摇摇坠落的。原本彩云般铺满花园的世界,转眼云散烟消,留下一地零落的残红。只有那些五彩的颜色,还倔强的留着繁盛时的景象。
不远了,只要一场淅沥的秋雨,这胜景就会埋进土里,融进水里。待到明年这时,不知道又是谁家轩妍谁芬芳了。
允礼在书房静坐的时候,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今年的第一场秋雨。只是在他的眼里,这场秋雨更加肃杀。等到雨收云霁,就会有人“顺理成章”的死去,现在他在等这样的消息……
“王爷!”云停的时候,消息传来:侍卫开勇在赌场挑衅被人打死了。
掸掸衣服上的土,允礼站起来。
还有很多事要做。
最紧急的就是那张药方。
有了药方,蓉蓉就有救了。
走出书房,远远的眺望皇城的方向,那个人也许已经忘了这只小老鼠了吧?
同样的时间,另外一个男人也坐在书房里,静静的看着变幻的天色。
不同的是,他的身边立着一个女人。
“十七爷若是真的为小姐着想,离咱们越远越好。除非有什么不得已的难为,否则也不会叫你到府上去。”琴心坐在蒙信对面,轻轻的说着,眼神坚决,没有丝毫的退让。
蒙信嘴巴动了一下,躲开琴心的目光,叹了口气。
琴心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最倒蒙信身边,轻轻的说:“不为别的,总要为我们的孩子想想吧?”
蒙信吃惊的睁大眼睛,虽然琴心嫁给他这么多年,孩子却是第一个!
“老爷,”进来一个家人。蒙信眼睛一亮,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琴心。
琴心没有说话。
蒙信犹豫了一下,对那人说:“没事,讲吧。”
“按爷的吩咐,开勇已经死了。”
琴心喃喃的在蒙信耳边说道:“我能想到的,别人还想不到吗?”
天色放晴,似乎一切还很明媚。
蒙信轻轻的揽过琴心,头慢慢的放在她的腹部——
那“密折专奏”的恩典现在看来就像一块烫手的山芋,而且已经放进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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