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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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回到老家,李牧才感觉到一股亲切,一些当年给李牧喂过奶、已经成了大妈级别的妇女看到他后,都露出纯朴的笑容喊着他的小名,李牧这时就打开自己的一个包,从里面捧出好几把奶糖、果糖,在这些妇女不断的推辞声中,倒在她们的衣服上。
老大远就看到奶奶坐在家门口的墙边晒太阳,在奶奶旁边玩耍的一个小堂妹看到他后,连忙撒开腿往李牧这边跑,喊着牛儿哥回来了,牛儿哥回来了。
回到这层有三间房子的平房的中屋后,李牧看到奶奶和半年前差别并不大,连忙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盒子递给奶奶,奶奶接过来,打开看后,顿时笑了起来,随即又埋怨他:“这东西这么贵,你浪费钱干什么?”
李牧现在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小姑从美国邮寄过来的,说紧谈不上,但也不算宽裕,在学校的花费也和普通学生差不多,既不让人感到寒酸,也不会有人说他是有钱人。
奶奶手里拿的是李牧在上海的步行街买的“玉镯子”,花了20块钱,一分钱一分货,李牧当然知道这东西不是什么稀奇货,连忙把价格告诉了奶奶,奶奶听到后,也不埋怨他了,开心地把两个镯子往手里套。
“我爷哪去了?”李牧将包打开,将里面的糖果分给来中屋里的小孩以及邻居。
“他去山里了,知道你这几天要回来,和你大姑父去打抢去了!”奶奶戴好镯子,将李牧放着糖果的包从桌子上提了下来,往侧房走去:“伢子,这是好糖,别吃完了,留几天过年分给拜年客!”
岁近年关,李牧在灶前烧着火,奶奶在砧板上切着一条腊肉,奶奶说,猪还在圈子里要过几天再杀,村里池塘的鱼明天也开始分了,今天就给你下点豪猪肉面,这豪猪啊,是你爷送你上学回来后,在咱家的田里抓到的,当时你爷一锄头甩过去,就将它打死了。
奶奶开心地讲着,将一块块晒得黑红黑红的豪猪肉放到锅里,然后盖上锅盖,继续说,快过年了,你二叔还在路上,你小姑今年肯定又是回来不了的,出去这么多年,就回来一次,怕只有我和你爷死的时候,她才肯回来;珊儿和琪儿现在长得越来越标志了,你先烧火,我去拿照片来。
珊儿和琪儿的名字分别为苏珊和米琪,是李牧小姑的混血双胞胎女儿。
奶奶将一个信封拿了过来,然后从中拿出几张6寸彩色照片,在李牧面前说,你看看,这两个丫头是不是越长越俊了,和画一样,比你二叔那两个长得好看多了。
李牧连忙说,混血儿一般长得都很漂亮;奶奶叹了叹气,这两小丫头,现在也快有十三四岁了吧,过两年都要嫁人了;李牧笑道,现在不比当年了,她们要结婚,说不准要过个十几年;奶奶摇了摇头,十几年,说得太怕人了,到时她们都成老姑娘了,谁还敢要她们。
奶奶一辈子没有出过方圆百里地,也不识字,平时看电视就喜欢听一些黄梅戏什么的,青春偶像剧从来不会去看。而爷爷见的世面算是比较多的了,奶奶刚才的话在爷爷面前,也会引起笑话来。
腊豪猪肉,一丝丝的,特别有嚼劲,在奶奶慈祥的目光下,李牧吃完了一大碗面,然后又去锅里舀了大半碗汤,坐在桌子前,就着早上的剩菜,喝了起来。
奶奶眯着眼睛说,伢子啊,你在学校是不是吃不饱,看你半年还单薄成这样,你爸和你二爸当年日子比现在差多了,身板还那么硬。
实际上奶奶懂李牧是因为在娘胎里营养不好的原因。
下午时分,爷爷和大姑父的声音从屋前传来,李牧赶紧从中屋里跑出来,爷爷看到他后,笑道:“晚上吃干辣子炒兔肉、瓦罐炖山鸡!”
两人收获颇丰,二十多只猎物摊在地上,成了一座“小肉丘”。
邻居们指着一只红色皮毛的野兔,都笑着说这种毛皮的太少见了,爷爷就说,这是你们没见识,当年这种颜色多得很。
剥皮的工作交给了奶奶,这活她干了几十年,现在虽然老了,但这点力还是有的。
爷爷最近些年已经不抽汗烟了,抽上了一块钱一包的过滤嘴。李牧跑进房里,拿出一条硬包装的中华烟,递给爷爷;爷爷一看,就不满意了,说你买这么贵的烟回来干什么,是不是嫌钱没地方花;李牧脸一下子红了,大姑父看在眼里,连忙道,这也是牛儿的一番孝心,你就别埋怨他了;爷爷笑了笑,接过烟说,这烟这么贵,以后三天抽一根。
这个春节,李牧过得很开心,提着篮子去村里分鱼,看爷爷和归家的二叔杀猪;看爷爷帮村里其他家里杀猪,一头猪收二十块钱功夫钱,年关最多的一天能杀6头;而在每天早上,爷爷都要上几根香,表明今天出去要见血光,求祖宗们保佑。

就靠着给年关时有些家里或平时有红白喜事的家里杀猪,爷爷一年下来挣个千把块钱;这几年年纪大了,也不常去林子里打猎了,夏天的时候,没事会去钓钓鱼,钓到大的就卖掉,小鱼呢,就留给自家吃;庄稼完全是自给自足的,够自己吃就可以了;李牧的二叔,大姑姑每年也给点烟钱,小姑姑有时还会从国外寄些补品回来,因此,两位老人日子在村子里过得还算“潇洒”!
大年三十,中屋里烧起了柴火,祖孙三人围在火边,看着一台21寸的老彩色电视机中的春节联欢晚会。
这是农历2009年的最后一天!
爷爷喝着一杯浓药茶,这茶是他从山上采的,具有保健作用,效果比小姑姑寄回来的那些昂贵的补品还要明显。
“牛儿啊,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把你名字取为李牧二字吗?”爷爷开口了。
李牧点点头,因为爷爷这句话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但爷爷还是继续地往下讲着,由于不是第一次听,李牧机械般地点点头,眼睛却看着电视屏幕。
这台电视机,是大姑父家里的更新换代后,将“小”的送了过来,让看了多年17寸黑白电视机的二老,特别是奶奶,有机会看到黄梅戏里头“鲜艳”的戏服了。
“一年又要过去了!我和你奶都老了,以后还要靠你自己!”爷爷盯着屏幕里一群欢快地喊着倒计时的人说。
李牧却低下了头,用一根棍子拨了拨火堆,拨起了一颗颗火星,飘到空中,慢慢地熄灭,慢慢地变成木灰重新落了下来。
“我对你也没有什么盼头,只希望你一辈子踏踏实实做人就行了,别像那个不争气的!”爷爷说着说着,眼睛就亮了。
这边的奶奶抹了抹眼睛,啜泣起来。
“唉,你去把拿个东西拿来!”爷爷吩咐奶奶道。
奶奶站了起来,躬着腰走进了侧房。
奶奶的身体看起来远远没有爷爷硬朗,70多岁的她走起路不会那么快了,一快就仿佛会摔倒。
爷爷接过奶奶递给过来的一个用红布包起来的东西,打开,是一个小木盒子,然后他将这个小木盒子递给李牧。
李牧想着这只盒子里一定有故事,轻轻地打开,看到有条金项链、一对金耳环、一只戒指,这些东西下面垫着一张叠起来的有点发黄的纸。
“这金的,是当年那个不争气的给你妈订的三金,你妈走之前留下来了,还有底下那张纸,你再看看!”爷爷说完,咕噜一声,喝了大口的浓茶,剧烈地咳嗽了几下。
李牧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这么多年,爷爷从来没有提起这事,从来没有提起妈妈给他留过字条。
这是一张有点发黄的纸,但是折痕却很新,显示着这是一张不是经常打开看的纸。
但是今天,这张纸慢慢地展开了,不知道离前一次打开,隔了多少年!
映入李牧眼中的是,一个个漂亮的行书,字体并没有女性特有的娟秀,反而写得很有劲道。
“孩子,当你看到这封短信时,你也应该到了18岁,原谅对你不辞而别!”李牧看到这几句,手抖了一下,这就是妈妈的字吗?
“你父亲的惨死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悲哀,也深深地伤害了他周围的人,包括你和我。如果仅仅因为赌博,他遭此下场,我也许不会舍你而不顾;但是他自从当上领导后,就变坏了,还有很多事情瞒着我,这些事情,我想作为18岁的你应该明白,我也不想说明了。”
爷爷看着李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咳嗽了下:“你到边上去看吧,别一不小心把纸掉在了火堆上!”
李牧站了起来,走到大门边,在灯光下,一句句话那么醒目地显现在眼前:他曾经是那么的有才华,我也是那么的爱他,可是他毁了自己,也毁了我们之间的爱情;在你出生前的几个月里,我曾经想过要自杀,但是一想到你,我还是忍着悲伤和绝望将你生了下来。
这张发黄的纸上,有好几处曾经被泪水所浸湿。
“给你喂了最后一口奶,孩子,我忍痛将你留下来,一个人去飘泊,也许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尽一个母亲的责任,但是现在,妈妈已经对生活丧失了信心,这个世界对妈妈来说,已经没有亮光了。”
李牧的眼泪流了出来,妈妈,你要到哪里去飘泊?
“孩子,我是多么地希望有一天,你能在我面前,叫我一声妈妈!也许这天,妈妈永远也等不到,也许有一天,妈妈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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