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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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临终时刻
巨大的痛楚不停地侵袭着祖母,呻吟的声音不绝于耳地传来,瘦弱的祖母正在承受着病痛的煎熬。
如果要内急了,我们就要她直接方便在床上,由我与伯父换上尿不湿,擦拭干净后,再让她躺好,这样不但免除了抬上抬下的麻烦,减轻她伤处的疼痛,也能减少寒气的侵袭。
凌晨的时候,早餐过后就没进过食的祖母突然说想吃点饭。这时只有剩饭了,而且也已经冷了,重新去煮又要较长的时间,又怕她饥饿了等得急,只好用电饭煲热一热了;饭热好后又发现菜是凉的,等菜热好,势必要更长的时间,于是只好把冷菜拌在热饭中,喂祖母吃下。
九十五岁高龄的祖母只剩下一颗黑乎乎的门牙,嚼饭的牙齿也早已老化得不成样子,一口饭要嚼很久才能咽下,吃了几口就又不要了。伯父端来开水喂她,喝了几口又不要了,我们只好扶祖母躺下。深夜里,我们把她洗好的衣服拿到火炉上烘,于是烘罩上方冒出了一团白白的水汽。
强烈的剧痛竟然使钢铁般坚强的祖母小声地哀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叫唤起她早已踏进天国的娘来,又央求阎王爷把她给收了去。夜里两点钟的时候,这个一辈子和西药吵得了架的硬骨头,央求我去拿点止痛片给她吃。拿来后取出两粒止痛片,捣碎合着开水,喂祖母吃下。然而疼痛还是在不断地持续,止痛片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并且胸部也开始感觉到有团火在燃烧一样难受。我没有一点办法,便哄骗她说,药效没那么快,从吃进去到开始起作用要一个过程,需要一定的时间。
没一会儿,父亲也过来了,他拿来一节人参,考虑到祖母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吃点人参对身体会有一定的好处。又过了一会儿,母亲也过来了,看到祖母的病况,便和伯父商量起祖母的后事来。商量的结果是,父亲和母亲回去将祖母的寿衣先套好,以防万一,我和伯父则继续照料祖母。我将人参切成片,和了开水,喂祖母吃完。祖母的疼痛仍没有止住的意思,于是埋怨起药的疗效来。
看着我们慈祥的祖母被病魔折磨成这个样子,我们又束手无策,不能为她分担丝毫的痛苦,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事呢,坐在火炉边,我不由自主的大哭了起来。伯父见此情景,便劝我说:“化仔,你也不要哭了,你奶奶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总有一次要去的,她这个样子,活着也是在受罪,过去也是一种解脱。你再哭,给她听到了,她更难过,这样就更不好了。”伯父说的也许是对的,要是叔叔到了就好了。那时祖母提出安乐死的话,我想叔叔也是不愿见着自己母亲被病魔这样折磨活受罪的.我被跳进自己脑海里的想法吓了一跳,心里又狠狠地自责了起来。
听了伯父的劝告后,我渐渐止了哭,擦去泪水后,翻烘起祖母的衣服来,烘干后,明天祖母要的时候就可以穿。
夜更深了,寒气袭人。我也开始疲倦起来,有了沉沉的睡意,于是就用伯父带来的被子盖在双腿上,头伏在木沙发上睡着了。糊糊中,似乎有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飘进了耳朵:“走了……走了……就到这里……就到这里……”
没一会,祖母的声音又把我嚷醒,梦里的声音也就没有在意。祖母说要吃点东西,我便问她想吃点什么,祖母说想吃点柚子。“柚子又要重新去剥,又是吃得凉的东西,我帮你剥个桔子好不好?”祖母又怕酸。
“我帮你选个好的,先吃一口,如果很甜,再给你吃,好不好?”祖母答应了。果然是个很甜的桔子,我一瓣一瓣地慢慢送到祖母嘴里,待她咽下,要时再送;祖母吃得很慢很慢,只吃了半个,就再也不要了。伯父端来开水,喂祖母喝下。
我和伯父对坐炉边,伯父近些年又老了许多,本来就瘦小的他在灯光下被棉大衣裹着,更显小了。我和伯父谈及今后每个晚上必须由孙子、儿子辈来陪侍,做父母的辛苦了,则由孙子辈代替,孙子辈由我带头,父辈由伯父开始,谁也不许推委。
也许是火大了点些,没注意就把祖母的睡裤给烘焦了,裤头处有了硬块,明天穿起来,祖母会不舒服的,我于是把焦处剪了去。祖母的呻吟声慢慢地小了些,也许是镇痛片起了作用,也许是祖母的病情得到了一定的程度地缓解吧。
“内秀,内秀呀,”祖母又叫起了伯父。
“什么事呀父在火炉边问。里面传来了祖母细若游丝的声音:“天气冷,你回去睡觉去吧!”即使是到了病入膏丸的时候,祖母仍然心细如丝,牵挂着伯父的冷暖。
伯父应道:“回去也得等天亮才回了,炉子里有火,我暖和的呢,你就不用担心了。”
天光鸟在唱歌了,漫漫的长夜也快要结束了。天渐渐亮了起来,祖母安静了许多,我心里多少有了些慰藉,心情也轻松了下来。七点刚过,父亲就过来给祖母喂药,我告诉父亲,祖母的病情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大便的次数也少了很多。看见父亲来了,又看见祖母的病有缓和,我便放下心来,抱了被子,送熬了一夜的伯父回去休息后,我也上阿阳处休息。
父亲喂祖母吃下药,又喂她吃了些开水;又问她有没有内急,祖母说没有,父亲就安安心心地过去帮母亲的忙去了。
我一点也没意识到祖母病情的好转,原来就是她的回光返照,否则我们就不会离开她的身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弥留几个小时,原来是她想再见一眼曾经给她带来过巨大安慰和痛苦的父亲;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一个我们都不在她身边的时候,离开人世;我想,也许是她不忍心亲眼看着由于她的逝去,而给我们带来的巨大痛苦;而选择我们不在她身边悄悄逝去!……
祖母悄悄地走了,她再也不需要穿我们给她烘焦的内裤了……
二五年二月五日,大约七时三十分,我们慈祥的祖母,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的祖母,象小草一样平淡无奇的祖母,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踏上了去天国的路途。
那个时刻,叔父也刚好踏上回家探望祖母的归程。
十二、临终关怀
父亲、母亲、伯父、伯母聚在一起,用热水擦拭干净祖母的遗体,趁着祖母的遗体还软和的时候,正在给她穿寿衣。如果不顺利的时候,就轻轻叫一声:“娘,我们在给你穿衣服呢,你懂得了就行个方便。”于是祖母的手便柔和起来。
给祖母扣好扣子后,伯父找来梳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她自己的母亲梳头。梳好头后,母亲又找来了四方螺绣帕、长棉袜子给她换上,然后再给祖母穿好那双九朵红花下阴鞋。祖母素面朝天,没有什么牙齿的嘴巴张开着,样子很不好看。我便伸出手,轻轻扫了一下祖母的下巴和嘴唇,想合拢她的嘴巴。然而我的努力没有见效果,便拿来一张白纸盖在她的素脸上。
未几,家簇的近亲都来了,一脸的肃穆,商议事该如何办理的好。已是年关了,家家户户都有很多的事,然而这却是最大的事情。
由于放置得年深月久,祖母的棺材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灰尘,虽经清水冲洗,布块擦拭,还是没有什么亮泽。未几,祖母的娘家来人了。已是八十五岁高龄的舅老爷冒着刺骨的寒风,搭乘摩托车首先赶到,同来的还有三个表叔。一到门口就姐姐、姐姐、姑姑、姑姑地叫起来,然而祖母再也不会回应了!
舅老爷和表叔们又问起祖母临终时的情景,我们便一一向他们叙说,又垂起泪来。后来反倒是舅老爷劝起我们来:“你们也不要再哭了,我姐姐已活了九十五岁,已是高寿之人了,是你们做外孙的有孝心,她才能活这么长久。如今,她过去了,你们也不必过分悲伤。”
经过舅老爷同意,大家托着祖母的遗体,放进了棺材里。又根据舅老爷的意愿,做儿子、孙子的把穿在身上的内衣脱下,放在祖母的身旁,让她带着孙子、孙女体温的信物到阴间去,也祈愿得到祖母在天之灵的保佑!父亲又掏出一枚昨晚就准备好的大头光银,让舅老爷过目后,当面放进了祖母的嘴里。说来也奇怪,祖母张着的嘴巴一会儿就合拢了,大概是她的心满意足了吧!
十三、祖母与大姑
大姑知道祖母的噩耗后,即刻就赶了过来。一到就婶婶娘、婶婶娘地叫唤,又要求看祖母最后一眼,我便将棺盖挪开一点,以满足大姑的愿望。祖母就象往常一样,嘴唇自然的闭着,肤色也极其的白净美丽,一脸的安祥。听了大姑的叫唤,似乎有一种感应,好似要流下泪来。

大姑是大祖父的大女,自小受到了一点来自婶婶娘的恩惠,便一辈子也铭记在心里,滴水之恩便以涌泉相报。大姑出嫁几十年后,一直把祖母当成自己的亲娘一样,过年过节问寒问暖,从没少过祖母的一份;就这样,大姑成了祖母一辈子最帖心的人,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帖心话。
大姑伏在祖母的棺材上哭了许久,父亲母亲要把她劝开。大姑便说:“老弟呀,你们有很多事,你们忙你们的去,我要陪着婶婶娘坐一坐,你们不用管我!”后来又看到祖母的棺材还有灰尘的旧痕,就对我说:“孙仔呀,还有一点事没有做好!你奶奶一辈子爱干净,去,去提一桶水来,我们再擦几遍,擦干净些,让你奶奶满意,我们自己也心安!”于是我又提来水,拿来两块手帕,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没有一点旧痕,亮出许多光泽才停下来。
十四、迟到的叔叔和哭泣的伯母
叔父赶到家时,已是下午四点钟光景了。叔父原本不打算回家过年的,为了探望自己病中的母亲,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独自一人回家,陪伴病中的母亲过年。他的旅行袋中,装满了弟媳妇望霞买的牛奶软糖、饼干等物品,她们哪里知道高龄的祖母早已啃不动粘齿的软糖了;又哪里预料得到,祖母再也没有时间享受她们的软糖呢。叔父是匆匆忙忙上路的,在路上就想,这次一定要好好地陪一陪自己病中的母亲。他哪里知道,这个愿望再也无法实现了,而且永远也没有了弥补的机会。
面对着已经冰冷的祖母,抚摸着冰冷的棺盖,远道而来的叔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击晕了,伏在棺材上,呜呜地抽泣起来,一任决堤的泪水尽情的流泻。
叔父见过祖母最后一面后,晚上就要封棺了,木匠击钉的锤子就象狠狠地敲打在我们的心坎上一样,石破天惊!
伯母也伏在棺材旁,一口一声娘的叫唤了起来,然而祖母再也听不见了。这个祖母一辈子的冤家,我不知道她的哭声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是在哭声中诉说着对祖母无尽的悔意;还是在诉说着自己晚景的凄凉?!想起往事种种,我又一次悲从心中来。十五、我们陪伴在祖母身边
第二天下午四时,叔母,勇宝、阿萍从S城赶回老家,来陪伴祖母走完最后的里程;阿芬也改变了在外过年的决定,匆忙为祖母赴丧。晚上细雨菲菲,寒气袭人,哀乐低回,苍天落泪,草木动情。祖母的客房里铺满了稻草,我们大家或躺在祖母的棺材底下,或伏在棺材旁,或坐在火炉边,为仙逝的祖母守灵。
一生与祖母恩怨不断、恩情难绝的伯父,躺在棺材底下,娘呀娘呀嘶声裂肺地呼唤着,似乎是在诉说着如水的母恩,又似乎是在哀叹自己命运的悲苦。父亲和叔父则在棺材尾端长明灯旁,神情凝重,黯然神伤,一张又一张地点燃纸钱。想起与祖母相处的一幕幕,点点滴滴都化成了爱的温泉,在我的心中流淌……流淌……她一声声的嘱咐,包含着她多么深情的爱意,又寄托着她多大的期盼啊!然而我们又给了她多少的慰藉,给了她多少的关爱,又曾经怎样的安抚她孤独、寂寞的心灵了?我只能以“惭愧”两字来回答。
在这个浸润着料峭春寒的夜晚,在《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声中;在《黛玉葬花》的乐曲里;在《恩重如水》的情思里;在民间艺人《十月怀胎》的诉说中;在《送别》中的大路边、小桥旁,我们品尝着痛失祖母的滋味,忍受着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歌声中有我们无尽的哀思,无尽的哀伤……
十六、最后的告别
早上九点钟,出殡的时候到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有站在路口,为这个一生平淡无奇但勤劳、刚强、朴实、善良的老人,做最后的告别。
长长的送别队伍缓缓地移动,儿孙们在前面三步一揖,五步一跪,纸钱洒满一路,炮声不绝于耳。没赶上的送别人群,循着锁呐的声音、硝烟的痕迹,冒着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赶往墓地,墓地周围站满了送别的人群。
祖母的墓地背依青山,前临一泓清水,对望娘家的来路和绵延起伏的群山,视线开阔,田野平整,又有大祖母在旁相伴,是一个理想的下葬场所。
十点三十分,安葬的时间到了,一锹锹的黄土无情地向祖母的墓地掀去……掀去……掀去……祖母的棺材渐渐地被淹没……淹没……淹没……再也不见了……再也不见了……
此时一股寒气朝我袭来,祖母刚才似乎还站在我们中间,随着泥土的堆积,我才感觉到,她确实到了另一个世界。
“奶奶,你在天之灵请安息吧!你到了你日夜向往的地方了吗?在那里你见到了等你已久的爷爷了吗?”我在心里问。
然而祖母什么也不会回答……
十七、永远的怀念
四天以后,父亲、叔父以及我们兄弟又一次走在了祖母回娘家的路上。这是一条石板铺成的山路,原来是我们这一带通往桂阳的官道,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世事的变迁,昔日繁忙的官道逐渐地荒凉起来;浸润着祖母多少记忆的望梅亭,这个给多少人提供过休息和躲避风雨的驿站,连同残垣断壁一起,早已淹没在了荆棘丛中;伴随着这条古老的官道发生的多少动人心弦的故事,也早已渐渐被人们所遗忘。行走在这条熟悉而又日渐陌生的石板路上,我又想起童年时代跟随祖母到她娘家时的情景,又想起祖母被戏中落荒乞讨的兄妹感动得热泪盈眶时的情景;仿佛自己是走在历史与未来的中间,我不知道年纪渐长的父亲和叔父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觉。我又抬头看了看已经蕴藏着春天气息的青山,我仿佛看到了祖母已经和青山熔成了一体……
精明一世的伯父伯母,继承了祖母的家产,又写下了生不赡养死不安葬的协议,自以为占尽了天大的便宜,却不知写下了人生中最大的败笔。除了遭受世人的白眼和非议,还要承受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父亲母亲与祖母时有冲突和碰撞,但又总能互相宽容与忍让,那份人世间母子的真爱,一直就伴随在他们中间。祖母的胃病治好后,又健康地活到了九十五岁高龄,虽然后面祖母分居了,但也没有妨碍他们孝子的英名,母亲更是被老人协会评为敬老的标兵。
伯父伯母确实是一对千古绝配,旷世奇人。扫墓祭祖独自行事,同村的岳父、岳母辞世也拒绝去作最后的送别。他们拒绝向同村的岳父岳母作最后的告别,却又在祖母的晚年岁月中悔约,促成了与祖母的彻底和解,应该也感受到了母情的伟大和宽宏吧。祖母去世后,他们又不折不扣地履行了对祖母死不安葬的承诺,这些父亲和叔父早有思想准备,但是令他们想象不到的是,借用了一点砖头还厚颜无耻地索要一个红包的伯父、伯母,因为没有平分几十元的红包,居然拒绝为谢厨宴摆一套桌椅,拒绝向为自己母亲的丧事操劳了几天的族人表示自己的感谢,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甩手孝子。他们的所作所为彻底震怒了族人,也遭到了全村人的唾弃。
祖母仙逝之后,父亲陷入了对祖母的追思中不能自拔,常常自责自己,说是对祖母不够好,对祖母脾气不该那么急躁,然而祖母对他的评价还是好的,是个有良心的儿子,除了说话方式有时难已接受以外,然而人又那里有完人呢。我们得要感谢母亲,是她用自己点点滴滴的行动,默默地完成了对祖母最大的临终关怀,是她教会了我们“孝”字是怎样写的,应该怎样去写。
祖母葬礼的费用,很大一部份又是叔父主动承担的,他以这种方式来感谢二哥二嫂对他人生早期的帮助与扶持;感激二哥二嫂对自己母亲一生的照料和关怀;感激二哥二嫂对他和母亲一生无悔的承诺;感谢他们做出的牺牲,甚至于承受来自母亲的误解。
过年之后,我又来到了我工作的地方,来到了大海的边上。每到夜深人静时,我就总会想起祖母,总觉得祖母就在大海的波涛中;在我休息的大榕树下;匿藏在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护佑着我们,注视着我们,要我们勇敢地面对生活、迎接生活的挑战……
十八、写给祖母的赞歌
你象小草一样卑微呀你象磐石一样刚强;
你象青松一样高洁呀你象高山一样伟岸;
你化成了青山之魂呀你化成了飞鸟的精灵;
你历尽了千年的风霜呀你留下清气和芳香;
春风化雨的日子呀我们思念你!
刘光华,男,1968年生;湖南嘉禾人。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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