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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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黑骑,铜兵铁甲。
姬发侧目望了望位于身侧,在骏马上端坐的姬旦,使劲握了握腰间挎着的短刀。此番定然实现姬昌的遗愿,并为大哥伯邑考报得血海之仇,那么,他对姬旦已延长一年的承诺便可实现。
行军至天黑安营之后,姬发来到姬旦帐中,发觉他正提笔发怔。
姬发当然深知姬旦所想,不禁为他将姬旦,逼得全然无法相信此刻已并非对方单方面的感情而自责。同时心里的怜惜之情也毫不吝啬地浮于眼中,但终顾着大事要紧,他只得硬生生忍住。
只是,不知这种忍耐却还持续多久?
最终,还是姬旦绽颜扯开话题:「你看我为此战所作的《牧誓》,待你明日于众诸侯之前誓读。」
姬发只得摊开姬旦递来的竹简,细细看来,跟着立即称赞:「老四,你总是这么会说话!你所言正合我意。」
他已许久未这般称呼姬旦,此话一出,两人脑中同时回味前尘,都不禁懊悔。
「四哥所作誓词虽寥寥数语,却尽呈殷纣罪恶,痛斥殷纣王只听妖妃妲己之言,不祭祖祖先天地之神,更加暴虐百姓,导致天怒人怨;同时也言明我军乃行天道,定会激得将士们英勇杀敌。」
姬奭接到前方军报便进入帐中禀报,顺便也看了姬旦所作,忍不住开口赞道。他这一打岔,却也冲散了姬发与姬旦之间淡淡的暧昧气味。
「武王,殷纣闻知我军到来,竟然临时调集都中士兵,再将朝歌内所有囚犯、奴隶以及战俘武装起来,对外称兵七十万,他们即刻就至牧野。」
「来得好!」
姬发丝毫不惧,道:「殷纣的兵马,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多,我们以这不到五万的兵力应战,已经足矣!」
说着,他与姬奭披甲上阵前,亲自督令三军准备上场杀敌。
此非姬旦所能,他唯有向上苍祷告,以佑姬发等人平安。
牧野之战,周军士气高涨,奋勇冲杀。
殷纣的军队却因其中有部分足由奴隶和囚犯临时拼凑而成,所以在周军凌厉的攻势下,一触即溃。
随着战事蔓延,那些被迫参战的商朝民众早就受够了殷纣的压迫与虐待,不愿为纣王卖命,反把英姿过人的姬发看作天望所归,竟然齐齐倒转矛头配合周军,引导他们杀入朝歌。
姬发入得城来,记得多年前伯邑考正是亡于此地,又回忆姬旦与他从崇侯虎父子陷害中险象脱逃之事,心中不免感慨。
思及到此,他即刻令人搜索纣王,但左右将士来报纣王见大势已去,早已登上鹿台**身死。
公元前一0四六年,殷商灭亡,周室立而代之,据有天下。
姬发灭商之后以爵位分封亲属和功臣,他将姜尚封于营丘为齐国国主;封姬旦于曲阜为鲁国国主,称周公;姬奭封于燕,称召公;其余兄弟也一一封赐。随他讨伐的其它诸侯与部,姬发亦大行分封,终使天下初定。
这些日子以来,姬发除却大肆封赏之外,余下时间一直在处理殷纣遗留的诸多事宜。
他念着比干在民间的威望,再加上多年前曾得这位前朝王叔相助之恩,所以姬发首先便将比干改葬,并且在姬旦的建议下释放被纣王囚禁的王子箕子。最后他与姬旦商定:即日将国都丰搬到镐。
这些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但唯有对殷商王族的处置上,姬发第一次与姜尚意见不和。此刻姜尚趁着向姬发禀报已然诛杀妖妃妲己、朝歌百姓尽相欢走一事,再次奏请姬发。
「武庚手中握有的兵力不容小视,此人阴沉好战,断不可能如此轻易投降,老臣认为他必然包藏祸心,以图适机谋反!」姜尚与百官一并前来,他们皆赞成趁势杀尽殷纣王室和贵族。
原来姬发得天下后,武庚自动带兵来投,姬发便饶他性命,但并未圈他封地,武庚一反高傲之态,感激涕零伏于姬发脚前,表示誓死忠于周室。甚至面对姬旦也毕恭毕敬,再无当年盛气凌人之态。
尽管明白武庚并非等闲之辈,但姬发心中亦不愿在这时诛杀降臣。
他眼望姬旦,发觉所挂念之人位列王公数日,伺于他身旁却不发一语,神色极是淡然恬静,好似面对他的只是一名普通臣子而已,这一感觉不由得让姬发心中怅惘。
「召公之意如何?」姬发掩下胸中翻腾的思绪,转而问向姬奭。
「将殷人中有罪的杀掉,没罪的释放吧。」姬奭想了想,这般回答。
他觉得姜尚的建议不无道理,但又心知姬发希望听到不同的意见,终是选择这两权的折衷之法。
「如此亦不妥。」姬发摇摇头,拿眼再次望向姬旦,却发觉眼中人唇角边习惯地浮上一抹轻微的笑意。
姬旦总是知道他的心意,而不自觉地露出这般纵容无奈的笑容,这种熟悉的感觉如今让姬发感到心疼。
果然姬旦此时开口,朗声说道:「我朝初立,国力尚未强大,滥杀无辜只会让天下动荡,不利于我朝统治秩序的建立。」
朝堂之上一片肃静,只听得姬旦接着又言:「如今这等时刻,应当让殷人留在自己家中,让他们耕种自己的土地,用我大周仁爱教导,不出三年天下必然归心!」
「旦的胸怀果然宽广,足以助我朝平定天下。」姬发闻言甚是高兴,他知道姬旦总会说出他心中所想。
姜尚也颔首承认姬旦所言不假,但他却仍坚持认为:武庚此后始究会有所行动,理应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如今我武王以仁治国,诛杀降臣终是不妥,但降臣终是隐有祸患。」
姬旦转身望向姜尚,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如我们从中启用一些商朝的才俊之士,为我大周效力。」
「四哥,殷人虽然投诚但其心向着旧主,定然不会对我朝尽忠。」姬奭叫着姬旦为兄早已习惯,这一时之间仍改不了口。
「所以我们便要『以殷制殷』,用武庚来统治殷商遗民。」姬旦淡然接着说下去:「只是,绝不可放松对武庚的看管。」
「周公的意思是?」姜尚微皱眉,他终认为此事甚为烦琐,不如一并除去武庚等人为妙。
「武王可在武庚封地四周分立三个侯国,派人监管之。」姬旦坦然而言。
「如此甚好,让他们相互牵制,终不为乱!」
姬发略一沉思,当即令他的兄弟管叔鲜、蔡叔度与霍叔处为「三监」,包围了武庚的封地,着令他们好生看管殷商王室后人。
姜尚见姬发旨意已下,他自思身为臣子也不好再谏,便率领百官告退。
姬发则叫住姬旦,领着他向御书房走去。
「旦,此次让你子伯禽去你封地,而你则留在我身边吧。」姬发示意姬旦坐下,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是你的命令吗,武王?」姬旦抬眸望向仍然雄姿勃发的兄长,轻轻开口。
他记得在多年前,姬发从未用这般口气对他说过话,既是要求亦是涎着脸试探询问,看来他与姬发之间真的竖起了一道极深的鸿沟。
「老四!」
姬发上前捏住姬旦的手,这声称呼让姬旦怔了怔,不再发一语。
「再许我两年,旦。抱歉,又要让你再等等。」姬发愧疚地说着,突然而圣的话看似不着边际。
「臣弟不明白大王所指何意。」姬旦无所谓地掀掀嘴角,冷漠的神情有些让姬发心忧。
「别那样说,我知道你懂的!」姬发狠命地捏着,几乎让姬旦觉得手在发疼,「如今天下初定,我要让诵儿有能力接手这一切,才可以与你……」
然后,两人都不再说话。
良久,姬旦的叹息再度飘荡于姬发耳边,让他的心一阵阵刺痛。
「我累了,二哥。」
姬旦若有所失的声音让姬发心惊,他忍不住将手贴在姬旦的胸前。他甚至可以感到姬旦的心在衣下的那处地方微微跳动,禁不住缓缓地抚摸着掌下之处,似乎希望可以藉此抚平姬旦所有的痛楚。
「再则,你不能负了邑姜。」姬旦决然却颤抖的声音冲出唇时,也拨开了按在胸前的大手,那里的热度烫得他心悚。
但是,姬发却跟着上前紧紧地拥住了姬旦,仍旧如同任性的孩子霸着他最锺爱的事物一般。
「我前半生已然对不住两个人。所以在以后的日子,至少我可以减少对其中一人的伤害而不再负他。」姬发伏于姬旦耳边,快速将心中所想一古脑说出来:「所以,留下来助我,旦!」
姬旦闭了闭眼睛,感受到姬发脸上最柔软的部位触到了他的额角。
他不禁摇头苦笑:他终是敌不过这个男人,只不过一句意味不明的言语,便又让他快死掉的心再次发热。
既然已似什么都不在乎了,那么就再顺着他一回吧。
姬旦这般忖着,举手轻轻地推开望着他满眼柔情的姬发,转身慢慢走出了王宫,让臂间保存的温暖渐渐地在凉风里消散……
周武王临政后,姬旦频频上书,建议就地安置殷人。姬发听从姬旦的建议,释放了被关押的商贵族,并修整商容故居,还让朝中大将散发了鹿台的钱财,打开钜桥的粮仓赈济饥饿的殷民。
这一切措施都很快地争取到民心,以及殷商百姓当中一部分有影响的仁德之人。
接着,姬发采纳姬旦之意,将伐纣的有功之臣和周室烟亲贵戚中有才干者,分派到全国各地,让他们兴邦建国,治理自己的封地;着令这些人只需定期贡赋,以提供军队所需,夹辅王室。
就在周室渐渐地走向强大与正轨之时,王宫里突然传来武王病重的消息。
姬旦这时却因姜尚杀掉两名不肯归顺的殷商才贤之士,正在齐国苦心劝戒姜尚要好生善待投降者。当他得知武王病危的消息时,全然不可置信,吓得手脚冰凉、如堕冰雪之地,连忙辞别姜尚,日夜赶向国都镐京。
在此之前,姬旦根本没想过向来身子健壮的姬发竟会病重,如今才知:原以为久因政事而变得麻木不仁的心灵,竟然在听闻这一恶耗时就轻易地被击得粉碎。

姬旦曾寻思与姬发之间道不明的情思,也曾暗自神伤,甚至偶有抱恨之意,但终不敌将要永远失去姬发的这一种感觉,让他心神大乱而痛彻心扉。
原来他这些年来辛苦建立起来的淡泊之性,在姬发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姬旦催着车夫加快行程,全然忘怀他自身久已未进粮米,只让随行侍者担忧不止。
但姬旦却陷于自我思绪里,若不是使宫以天子虎符急召他回宫,他真的以为这只是一个戏言玩语罢了。
因为当日亲自扶送姬旦上马车赶付齐国的,正是对着他豪迈而笑的姬发。那张笑脸与炯然有神的眼睛刻在姬旦心间已经有那么久,他怎会容许这些东西在一朝之间俱皆消失?
急奔入王室寝宫,姬旦一眼见着卧于龙榻上显得有气无力的姬发,以及满脸哀切的邑姜,不由得晃了晃身子,脸色跟着泛白,喉间更是吃紧。
「周公。」
邑姜此刻为一国之母,只得如此称呼姬旦,岁月并未在她美丽的脸上刻下多少痕迹,若然不是此刻这一身的憔悴,当真看不出她已是两位孩子的母亲。
「武……王……如何?」姬旦迫使自己定下神来。走上前时,他陡然间惨白焦急的神色让邑姜猛是吃了一惊。
「你……」
邑姜本想劝慰姬旦几句,但她又想到即将死去的姬发,这心里又是发痛又是混乱,如何将话说得出口。
「旦……你来了?」昏睡中的姬发似有感觉地睁开双眼,费力地辨认站立于他眼前之人。
「武王,你……」
「旦,你确有……许久……未叫我兄长了。」姬发低声说道,闭了一下眼,立又打开。
他这般虚弱的模样让姬旦好生心酸,终于忍不住伏于杨前,柔声开口唤道:「二哥。」
「我只等着你回来……」姬发斜眼望向双唇好似青白的姬旦,不由得皱眉。
他张嘴待要说话突又哑了声响,好一会儿之后,才扭头望向跪于床头的姬诵,摇首叹道:「此子年幼不堪重任,我亦知此番劫数难逃,欲将王位传于有德才之人。」
他对于姬旦并不自称寡人,此刻更是只凝视姬旦,双目中隐盼期待之色让后者好一阵心惊。
「此事不须占卜,旦乃是最佳人选,我可当面决定。」姬发定定说道,望向姬旦之时眼神更是柔软。
姬旦垂眸,难道这就是姬发曾给予他的承诺?
他呆呆地望着看上去似乎疲惫不堪的姬发,想着这个男人半生驰骋天下的英姿,眼里终于流下泪来。
「二哥休得再提此言,如此之举只会不利于我大周,致使宗法混乱而已。」
姬旦哽咽说道,心中突然悲伤异常,只觉股股阵痛至胸口处抽搐,直让他停不住由眼内逼出的温热,「只须稍待,你的病症自会消却,到时二哥亲自调教太子,以保我大周江山。」
姬诵盯着姬旦,原本听得姬发之言而有所不满的他,此刻却意外之极。
他从不曾见过姬旦落泪,印象里,他总认为这位叔父为人隐忍坚毅,貌似温和却心如铁石,为达所愿亦不择手段,短短两载便收服大半殷人,委实不容小瞧。
姬诵真的没有料到,姬旦却只因他父王一言而轻易神伤。如今他见着姬旦神情凄凉,好似真为父王的病所恸,便对姬旦的防备之心略为收敛。
姬发还待再言,姬旦却伸手掩住他的口。
如此举动更是让在场之人吓了一跳,但姬发却毫不怪罪,依稀间觉得很久以前那位对着他板脸、训斥的姬旦又回到了他的身边,眼里也渐渐地露出欣慰的光芒。
姬发所提帝位相让之事,终因姬旦涕泣诚心推拒而废,此后再无人提及。
然而姬旦日夜兼程赶回王都,身心俱疲,加之神情激荡,待他见过姬发,知其暂时无碍,不敢多扰兄长静养,退出寝宫之后便不支晕厌,吓得相送的邑姜玉容惨澹,生恐姬旦就此倒下,忙令人将他送入偏殿,并让御医小心看护。
所幸姬旦只是疲乏之下伤心过度,晚间时分已清醒。
他翻身而起,不顾太医相劝直奔姬发寝宫,偌大的屋子里只立着姬诵与两名侍者。
进门时亦得知姬发早令宫人拦阻探病群臣,只许姬旦、姬诵与太医院的随人进入。
见着再次出现在面前,脸色稍好的姬旦,病杨上的姬发才咧开了嘴角,这般熟悉又欣慰的笑脸如今直让姬旦心酸之至。
「诵儿,给你叔父跪下。」
姬发握住姬旦在他目光示意下递来的手掌,轻轻地捏着姬旦指尖的时候,沉声吩咐正欲悄悄离开的姬诵,殿内其它诸人亦乖觉退下。
尽管姬诵不解父亲的意思,不过他仍是听话地曲软双膝,规规炬矩地拜于姬旦脚下。
「二哥,你这是……」
姬旦打算上前搀扶姬诵,但手被姬发牵着,虽然对方并未使多大劲力,可是他却不敢挣脱亦不愿挣脱。
「磕!」姬发说着,眼望惊讶的姬旦时,浮了上些许歉意。
刹那间,姬旦明白了,他亦禁不住颤了颤,但随即握着他的手象征性地紧了紧。见着往昔里那只宽厚有力的大手如今变成这副光景,姬旦满腔的哀苦登时化为怜悯,他咬牙垂眸再次昂首的时候,双目一片澄明,清远透澈,不容逼视。
「大王放心,臣弟定当竭尽所能,好好相助太子以保我大周疆土。」姬旦木然启唇。
听着姬旦再次对他的称呼转为对君主的尊称,姬发只觉他的心被什么给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似乎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将这些事推到旦的身上,而最应该给旦的东西却吝啬地捏在手里,就连将心中真正所想的一句清晰表达之语,亦舍不得对旦说出。
读着姬发眼中的惭愧与懊悔,又瞧着跪在地面上双膝似乎开始发软的姬诵,姬旦闭了闭眼,他终是不能见着姬发用这般又是为难又是期望的眼色看着他,在这种目光的温柔逼迫下,有哪一次他没有应着姬发的要求呢?
所以,这一回亦不例外。
姬旦轻轻将手小心地从姬发掌中挣脱出来,快步上前,扶起了一脸迷惑的姬诵。
再一次,他感觉眼睛热热的,但却没有再淌下泪来。就当在卷阿山中心系姬发的那一刻开始,这便是他选择的道路,他根本没有理由埋怨任何人,亦觉没有那个资格。
仍然云淡风轻地微笑着,姬旦回头弯身,温柔地替带着满脸怜意与疼惜还有愧疚之色的姬发理了理散发,然而挺腰转过了身。
「旦,再等等,我一定会……」
姬发微弱蚊蝇的模糊语声,风过般飘进姬旦耳内,显出几分苍凉。
姬旦没有回首,他很想再次对着病人绽开笑容,但他此时已然心神交瘁,没有半分力气迫使自己那么做。
「这个东西藏于我身已久,如今该让它还与你了。」
听着姬发费力之言,姬旦总算转身,入眼,便看到病人握在手中的玉块。
豁然间明白了一切,这块在他神智不清时被人拾走的东西足已说明一切。姬旦浑身颤抖,心中伤痛难以自制。
姬发竟然一直隐而不发?他竟然眼睁睁见自己为此事伤神多年、看着自己在这无力又无望的境地里苦苦挣扎?
「对不起……」坦然罪过的王者黯然由衷道歉:「我原想以这个借口,便可许你十年之期……而彻底将……我最重视的……拥有……如今看来……」
姬旦垂泪,陡升的怒火却因姬发短短一语烟消云散。
姬发,始终是他命中克星。总算他此刻知道姬发并非真正对他无情,尽管明白这一点是在长年的欺骗之后。
见着姬旦的神情,姬发无憾地闭上双眼。
他知道,无论如何,姬旦总会原谅于他。这一点,仅从姬旦没有将玉从他手中取回,便足以知晓。
他紧紧地握着手中之物坠人梦乡,只留下全然不明所以的姬诵,怔怔地看着他二人发愣。
倦,极度的疲倦。姬旦拢了拢衣襟,裹着止不住阵阵泛凉的身子,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他快步出得寝宫斥退众位宫人,径直奔向太庙。
难得一见平日德高望重、深沉如水的周公这般失魂落魄的神色,侍者们皆不敢言,只得引命退却。
推开朱红的木门,姬旦立即软倒于地,刚才走过的那段路彷佛已耗尽他体内所有的力量。
但略歇得片刻,他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奔到先祖太王、王季与文王牌位前,直直跪于其前,忍耐已久的泪水终于滑下。
「列位先祖,今武王病重垂危,定是你们希望召名子孙相伴膝下。若然我周室欠上苍一个孩子,那就让我代替武王去吧。武王虽然勇猛,却不及我多才多艺,定然不能好好侍奉你们左右。」
姬旦泣日:「所以,恳请先祖们庇佑我王远离病痛之若,许他康宁永乐。」
回应姬旦的,却是空荡荡的隐隐回音。
姬旦向来信奉卜算、敬重鬼神,如今他向上天祈求当真诚之至。
他也曾对姬发那句暧昧不明的承诺抱有期待,但内心深处亦深为明白:姬发断不会为他离弃大好江山。
但即便如此,他仍不希望亲眼目睹姬发先于他亡故。如果定要逝去一人,倒不如以他之命换取姬发安好。因为他确是乏了,在这么多年的欺骗之后,他当真不愿再受这情爱之累。
姬旦伏于地久久不得起身,只在嘴里声声重复低喃,直至天明。
此次太庙祷告之后,姬发的病情似稍有好转,但数日后便从宫中传出讣讯——
周武王姬发于夜半病重崩殂,终年四十五岁。(注一)
***
注一:历史上周武王的生卒年皆不详,有关周武王死亡的时间有三种说法,九十三岁、五十四岁和四十五岁,在此笔者选用四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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