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相思了无益 惆怅是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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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尼教起源于琐罗亚斯德教,又受到基督教和佛教等宗教的影响。其教义认为最初没有天地,只有光明与黑暗两宗。光暗分明之际就是初际,初际之末,暗魔侵入明界,光与暗、善与恶互相混杂,于是产生了天地万物。天地是一个大牢笼,既困住了光明,也困住了黑暗,这时就是中际。
当明尊、法王通过努力——传播教义、流布信仰,接引义人,最终击败暗魔,使黑暗沉入深渊,光暗重分,这就到了末际。
摩尼教成为西域成为许多国家的国教,并向西传入欧洲,向东传入中国。在中国,出现了一些摩尼教的分支,由于其走向极端的教义和理论而被视为异端邪说,不得不转入地下活动。
————《东西方的文明史》
戴云龙和另外两个江湖武人联手齐斗黑水神君,他一棍击在黑水神君背上,这黑水神君当即口喷鲜血,不支倒地,那边赤火神君也已经被擒。群豪一片欢呼,登时便抢东西的抢东西,掳人的掳人。总坛里那些被搜来的财物,倾刻间就被哄抢去了一大半,总坛里那几个服侍先天教首的侍女童儿,也是被人连拖带拽,王陵之内,一片哭叫声。
戴云龙不由得怔住了,这些江湖豪侠的所作所为,比先天教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正在发怔,程炼和齐仲杰两人已经赶到他身边道:“戴大人,请你赶紧下令叫大伙儿住手,这成什么话,首恶既已被擒,咱们就该将这些财物封存,以备官府清点,那些侍童也该放他们回家才是。”
戴云龙点点头,正要发话,却听得闻非凡在身后说道:“大伙儿辛苦一场,总不能一点念想都没有,权当是大伙儿跑一趟的盘缠罢。那些侍女侍童,掳走也就算了,到哪里不是服侍人呢。若是办事没有一点好处,下回咱们有事再想教江湖上的朋友相助,只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戴云龙闻言又是一呆,觉得闻非凡这番话似是而非,一时间却又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齐仲杰气愤地道:“闻大人,你这话哪象一个捕头!这么着还有什么道义可言?”
戴云龙不再理会闻非凡,大声喝止众人抢掠,又请程炼和齐仲杰等几个有德望的看住财物和侍女,教睢阳都头和捕快们押着两个神君赶回府衙。这才跟着闻非凡走入秘道,穿出王陵向后山而去。
到后山他们见到了两具尸体,曲震山已经逃之夭夭了。闻非凡在皇甫濬身上仔细搜着,一路都不曾与他说话的戴云龙忍不住问道:“你在找什么?”
闻非凡站起身来,面上微露失望之色:“不在他身上,那会在哪里呢?”
回到梁王陵,闻非凡又到各处房间里仔细搜了一遍,却依旧一无所获,他不禁喃喃自语:“难道是师父带走了么?”
晟郡王带着两个师的军队返回了东都,但是他并没有得到太子兄的盛筵洗尘,他和两个总兵、卫英荃、裴秀、李思源、殷承业被请到了节堂里——从最初的喜悦中回过神之后,太子开始考虑更多,更重要的事情。
在巨大的沙盘之前,他让将领们详细描述了战役的进程,然后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为什么没能将邺城里的三万余敌一举全歼?”
晟郡王愤怒地望着兄长,然后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咆哮。所有人都看得分明,是他郡王殿下在邺城战役里发挥了最主要的作用,一路苦战打到了城下,然后实施了围困战,并一次次打退了赛钵罗和郁罗的多次反击。至于粟成玉,他只不过是在牵制伯昇的机动部队,而且,他的牵制战打得也并不怎么好!
但是行辕里为太子参谋的军官们并不买帐,骆承志反驳说,在伯昇放弃支援邺城,向广平退却之时,殿下就应该让外围的柯至盛部从白壁赶至邺城北面构筑新的营垒,这样即使城中的番军突围出来,也无法顺利逃脱。
谭宗延反唇相讥道:“说得轻巧。至盛那一师人马已经不足七千人,换了是你,你来试试看?咱们围城的兵马统共不足三万,要不是兵少,早就强攻了!”
李樊生立即将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兵法云,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轒輼,具器械,三月而后成。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谭总兵没读过兵书么?”谭宗延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他的确没读过兵书!
程羽笑嘻嘻地安抚吵得不可开交的将领们:“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可争执的呢。要紧的是燕州总算是给夺回来了,这战事眼见就要打完,大伙儿都该高兴才是。照我说呢,其实这仗当然是打得很好。不过殿下话说得也有点过头,怎么见得粟老黑就打得不好?白壁镇之战他将伯昇的骑兵堵得死死的,这就很不容易。行了行了,大家都消消气,今夜我做东,请众位痛快喝一顿!”汤如龙撑不住笑道:“好个油嘴的,话都被你说完了。”
太子扬着眉毛,大感兴味地听着将领们的讨论。未出京时他在兵部与范成仁、虞文俊两人也经常谈论前方战事,可是毕竟他没有亲临过战场指挥过作战,没有见识过那惨烈的景象,其实,前方作战的许多情形,都不是自己当初想的那么简单的。
可是他心里又叹了一口气,邺城战役伤亡近二万人,这个损失不小啊。
正在思索,又听得卫英荃感慨道:“若任帅率师亲征,此役当不会如此艰难矣。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仗虽是快打完了,咱们可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要做呢。对了,任帅如今在做什么?”程羽等人齐齐摇头:“不知道,他一走便至今无消息了。”
正说着,舒海捧了一叠邸报进来:“太子殿下,程将军,为什么任大人走了这么久,竟连一封信也没来呢?”太子摇头道:“父皇驾幸汤泉宫,必定是将他留在身边了。如今父皇已经动身返回西京,想来过几日就会有停云的信到了。”说着接过邸报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面露讶色,招呼程羽道:“云飞,你来瞧,戴云龙闻非凡两个将先天教总坛一举端了,几个贼首除曲震山脱逃之外,皇甫濬身死,那两个什么神君都被生擒活捉。”
程羽接过邸报瞧了瞧,不屑道:“这算什么本事,要不是我和停云在汴梁和这几个教匪大斗了一场,杀了教主伤了皇甫濬,哪有他们今日之功。”太子沉吟道:“闻非凡动用江湖力量,这人很会想点子啊。”他转头望向舒海:“回头你去按察司问问两位缉捕使回来了没有,要是他们在,就都请过来罢。”
见程羽诧异地瞧着自己,太子不出声地笑了笑。虽然他对那个闻非凡说不出的厌恶,但是这人要是真的有才,还是该多了解一下的。
戴云龙和闻非凡走出统领官衙,两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路,闻非凡突然笑道:“戴兄怎的不说话了,瞧来你兴致不大好,咱们这回利索办了件大案,太子殿下大加慰勉,戴兄应该高兴才是啊。”
戴云龙扫他一眼,却没有答话。在梁王陵中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闻非凡处事圆通机变,这一点确实强过了自己,可是,当初他对闻非凡的欣赏之意却已经消失了。说到底,闻非凡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啊。
回到东都的第二天李思源才抽出工夫赶去宣教坊,他在两个乐伎住的小院外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动静。难道姑娘们都离开东都了?李思源寻思着垂头丧气地上了马,掉头往东城而去。这一整日他都怏怏不乐,便拖了殷承业往洛水亭去吃鱼。
吃过几杯闷酒,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盈盈走到桌前,手执牙板,轻启朱唇,细声唱道:“妾思常悬悬,君行复绵绵。征途向何处,碧海与青天。岁久自有念,谁令长在边。少年若不归,萧室如黄泉。”
殷承业笑道:“这女孩儿唱得也还听得过。”李思源醉眼斜觑,掏出几十枚钱道:“到别处唱罢,这里用不着你。”那女郎敛衽谢过,走到另一桌前复又唱道:“美人别来无处所,巫山月明湘江雨。千回想见不分明,井底看星梦中雨。两心相对尚难知,何况万里不相疑。”

殷承业听得仔细,不禁道:“两心相对尚难知,何况万里不相疑。语虽清浅,细想却有点意思。”李思源却摇头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说罢起身摇摇晃晃地出了洛水亭。殷承业连忙掏钱付了账,追上去扶住他道:“清川兄,且等一等我。”
过了玉鸡坊,李思源便掉头上了洛水桥。殷承业忙道:“走错啦,回东城得往西啊。”李思源挣脱了他,口齿不清地道:“你自回去,我要去宣教坊。”殷承业只好又扶住他道:“我陪你一道去罢。”
到了宣教坊,李思源上前使劲撞门,大声嚷道:“婉儿姑娘,开门,开门哪!我是李清川,你怎么不开门啊?”殷承业劝道:“你别这么使劲,小心把门撞坏了。”
这动静惊动了住在旁边的邻居,一个妇人开门伸出头瞧了瞧,见是两个军官,便说道:“二位军爷,你们是找那两个弹曲儿的么,她们白日里都在酒楼里卖曲儿讨钱,不在家中的。”
殷承业忙拱手谢过,转头道:“你听见了?回头再来罢。”李思源低头坐着并不答话,他仔细一瞧,竟然是睡着了。殷承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拍了拍他的脸道:“醒醒,你可不能睡在这里。”
一个老者走过来问道:“敢问军爷,你们可是有事?”殷承业站起身来打量着他,那老者忙拱手道:“小老儿是此地里正。”殷承业笑道:“我二人是来寻人的,如今主人不在,我这位朋友又吃醉了酒,走动不得,还烦你去替我们雇一辆马车来罢。”
翌日李思源醒来,只觉头痛欲裂,口干舌躁,便大声叫唤亲兵给自己倒水来。不一会儿殷承业跟着亲兵也走了进来,笑道:“你这一通好睡,昨日里胡闹都不记得了罢?”
李思源将一大杯白水一口饮尽,回想昨日之事,隐隐有些印象,便问道:“是你将我拉回来的?”殷承业冷笑道:“不是我还会是谁?清川兄当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其实不过一个倡女,值得这样么?”
李思源不悦道:“倡女怎么啦,我就不能喜欢一个弹琵琶的女子么?蔡将军何等英雄,不也是喜欢了一个倡女,我瞧也没人去笑话他。”说着却叹了口气,“我对她念念不忘,她心里却没有我。说好了等我回到东都去瞧她,她却不声不响地走了,唉。”
殷承业闻言不禁失笑道:“原来你为这个不痛快,这你可是错怪了人家了。她并没有离开,只不过每日里在外卖曲讨生计,你也不问个明白就去借酒销愁,实是好笑。”李思源一听大喜,顾不上和他再说,套上靴子便冲出门去,不一会儿又跑回来对亲兵道:“快去给我备马!”
纪无双和张婉儿直到天色将暮才回到宣教坊。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话,看看快到家门口,张婉儿突然停住了脚步,有些惶惑地望着。纪无双奇怪地转头望去,只见小院门外一匹极其漂亮的棕红色战马,时不时地甩甩尾巴,一个高大威武的军官正象没头苍蝇一样围着马儿转来转去。他瞥见了两个归家的姑娘,面露喜悦之色,挠着头上的幞头,嘿嘿傻笑。
纪无双忍不住也笑了,推了推身边的张婉儿:“他来啦。”
张婉儿瞧着李思源欢喜又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开心,又带着一点哀惋。李思源连忙走了上来,他发觉心爱的姑娘笑容里带着泪水,惊慌地解释道:“昨日我就来了的,可是你们都不在,我,还以为你们不在这里了呢……”他求助地望着纪无双。
纪无双眼圈微红,却笑道:“她这是高兴,大人,请进去说话罢。我来开门。”说着走过去打开了院门。
两个女孩儿留李思源吃了一顿简朴的晚餐。席间李思源嘴里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打仗的故事。只听得张婉儿面色发白,纪无双叹息连连,说到兴奋处,他除下军袍,卖弄着肩上的箭创。张婉儿情不自禁,握住了他的手,纪无双面色微红,低下头去替他斟酒。
饭后李思源向两个姑娘告辞,张婉儿送他到门口。李思源突然捉住了婉儿的手,婉儿吓得一颤,不禁低下了头。
李思源取出一锭银子放在她手掌心里:“婉儿姑娘,明日起你们别出去卖曲儿啦,我的俸钱尽够你们花的,这钱你拿着。往后我每日都过来瞧你,缺什么只管对我说。”
张婉儿略一迟疑,摇摇头小声而坚决地道:“多谢大人,可是这钱我不能收。其实我和无双姐姐不缺钱的,我们能养活自己。上回遇见程大人,无双姐姐也没有接他的钱,这钱你拿回去给自己多买些吃的,补补身子。”说着将银子又塞回他手中。
李思源一愣道:“可是我不一样啊,我是你的……”他想了想道:“我是羽林军的军官,如今这仗眼看要打完了,想必我很快就得回西京去,婉儿姑娘,你跟我一块去京城罢。”
张婉儿闻言,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栗,心下既是欢喜,又觉得悲哀,低下头轻声说道:“婉儿多谢大人的好意,可是,可是我不能随你去西京。”
李思源大吃了一惊:“为什么,是不是你不喜欢我?”张婉儿面色赤红,好在夜色里李思源也瞧不出来,她声音更低了:“不是。”
李思源几乎要跳起来了:“那是为什么啊,难道是你已经许了人家了?”张婉儿摇了摇头,却不开口。李思源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使劲握住了她的手:“那究竟是为什么,既然你也喜欢我,又不曾许配人家,那为什么不跟我走啊?”
张婉儿道:“你……抓着人家的手,很疼。”李思源一怔,慌忙道:“对不住!”松了手又扶住她的肩膀:“婉儿姑娘,我自打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你啦。北去邺城,我一心只盼着打个大胜仗,然后回东都来瞧你。我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你既然也喜欢我,却又不愿跟我走,是舍不得离开东都么,还是有别的原由?你好歹要告诉我,就算要我去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啊。”说到后来,语气竟有些哀求了。
张婉儿怔怔地望着他,泪珠滚滚而下,她咬了咬嘴唇,终于说道:“我,我配不上你,我是,我,被胡贼糟蹋过……就让我羞死吧……”她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躯一软,就要坐下去。
李思源本已呆住,见此情形立即双臂用力,将姑娘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的面色变得有些狰狞,可是却长松了一口气。他轻抚婉儿的背,安慰着在他怀里尽情啜泣的姑娘:“好妹子,你别哭。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从今往后,我一定要让你一直都开开心心的,再不受一丁点儿委屈。天可怜见,教我遇见了你。婉儿,我会疼你一辈子的,你一定得跟我走……”一个面对万千敌军毫不变色的男子汉,一时间竟然热泪盈眶。
婉儿一张脸上尽是泪水,她转过头望着李思源,脸上有幸福的迷醉,又有几分不敢置信。声音颤抖地说道:“我跟大人走,我愿意侍奉大人……”她轻轻靠在了李思源的胸口上。
纪无双倚着房门,欣慰地望着这对紧紧搂在一起的情人。屋内的灯光映射在她身上,蒙上了一层金黄色的柔光。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清秀而沉静的面容。
任大人,你在京城可好么?你会不会想到在东都,还有我这么一个卑微的女子在挂念着你?
初冬的夜晚,阴郁而寒冷,不知什么时候,细细的雨丝轻轻撒落,撒落在大地上,撒落在孤寂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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