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白刃血纷纷 死节岂顾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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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德二十九年四月初,归利长荣亲率大军入关中,围逼京师。太子、程羽设疑兵之计。太子亲率臣下隔渭水责归利犯我境。归利未知我底细,乃小退。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八
姚景听得太子要亲自掠阵,连忙道:“殿下身为储君,不可亲身犯险。还是陪陛下坐镇宫中才是。”
太子摇头道:“归利氏亲率大军犯境,欺我东唐无人,今日儿臣便要瞧瞧他是怎生了得的人物,夫战者奇正相生,胡虏多智而狡,未知吾虚实必不敢轻进。姚相不必过虑。”
姚景见他意甚坚决,只得道:“既如此,老臣随殿下同去。”晟郡王也向威德帝奏道:“也请父皇允准儿臣随程巡检一道出击。”
威德帝沉思一会儿,方道:“好,朕命你假天子仪卫前去,启平随你同去。嘉烈,你随程云飞出城拒敌。”又转身对侍立在旁的郑啸天道:“你也随太子前去,一定要护得他周全。若他少了半根毫毛,朕就拿你是问!”郑啸天躬身道:“是,微臣定不负陛下之托。”
程羽想了想,又转身对京兆府尹窦耘道:“植芳大人,城中有近二十万胡人,不论他们来自何处,其中或有西台人的奸细也未可知。还请你命各坊里正对这些人严密监视。不可使其擅自走动。如有异动,就立即锁拿。再有,遣人看住城中各处水源,以防有人投毒。最后,各坊中百姓每户按人口每日定粮。咱们或许要撑上个一年半载呢。”一席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窦耘忙道:“好,本官这就去办。”
众人出了勤政殿,太子望着程羽道:“停云来信提醒孤要留意西路,只可惜西路的军报比他的信还早到一天。严子威至今不发一兵,你说咱们退入蜀州,他会安心么?幸好你闯入殿来,打消了父皇弃城南走的念头。”
程羽点头道:“严统领坐视不援,这不是臣子所为。不过咱们现在顾不到这些,有范司使在蜀州,谅他也不敢反了。殿下,你出城之后务必千万小心,不要逞一时之勇。”太子笑道:“你放心,孤知道分寸。”程羽点点头,和晟郡王一道去了。
程羽点起人马赶到定武门外,三个团练罗耀祖、阿布思、晁通立在各自队伍前面。罗耀祖是罗仕杰的次子,曾与程羽在殿前比武中斗过一场的。晁通乃是原刑部尚书晁文礼之子,原本极是桀骜不驯,程羽主掌虎贲旅之后,将他治得服服贴贴。那阿布思却是回兀部的勇士。程羽注视着众将士,开口说道:“西台胡人兵临城下,咱们先去杀一阵,挫一挫他们的锐气。远达,阿布思,你们领着步军先行。显扬,你领骑军随我和郡王一道出发。”晁通和阿布思都拱手领命而去。罗耀祖却只淡淡地道:“是。”
程羽见他要死不活的模样,心下有气,驾马冲至他身前,拽住他手臂喝道:“给我打起精神来,咱们的大军虽是在北路吃了败战,可是你爹爹和兄长都还活着!他们在东面浴血奋战,你也要象个罗家的好男儿!罗家三代忠良,个个都是英雄豪杰,你不要告诉我说你不是罗家的子孙,你们罗家不出孬种,你听见没?”
罗耀祖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是,末将知道了。”
程羽毫不闪避地与他对视,大声道:“声音大点,我没听到。”罗耀祖愤怒地大吼道:“是,我知道啦!”程羽这才放开他手臂,满意地道:“很好,现在出发。”
罗耀祖压住怒火,对身后那一团骑军道:“随我出发!”说罢驾的一声,向西北方向冲去。众官兵都打马随他而去。
晟郡王打马来到程羽身边,说道:“云飞,你说咱们坚守京城,真的会有勤王兵马前来救驾么?”
程羽摇头道:“说实话,一定会有人赶来勤王,只是咱们能不能守到那时候,末将也不知道。”晟郡王讶道:“什么,你竟不知道,那你在殿上却说得那样笃定?”
程羽望着他道:“郡王,我不知道咱们能不能撑到那时候,但我知道咱们一定不能弃城出逃。守城是存是亡尚难预料,出逃却一定是败亡的结局!”
晟郡王想了一会,咬牙道:“都是三王叔鬼迷心窍,引狼入室。程云飞,要是勤王之师没来,城倒先破了,孤一定砍了你这颗头,那时你可不许还手。”程羽哈哈一笑,两人打马向骑军追去。
却说太子等人出了金光门,向西行了约四十里,见一片起伏的山岗,太子便命:“甄统领,你带领人马潜伏于岗后,只露出旗帜。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许前进。”甄雄迟疑一会,方道:“是。”领命而去。
太子只带着姚景、金镗和郑啸天四人,率领仪卫缓缓向前行至渭水便桥,太子方道:“行了,咱们就在这里候着。”姚景心惊胆战道:“殿下,这,这太险了罢?”太子微微一笑:“姚相勿慌,咱们只不过来瞧一瞧罢了。”姚景见太子谈笑自若,心下稍定。
不过一刻功夫,远处显出黑压压的一线人马,正是图鞑前军杀到了。领头的万夫长都弥见到桥边这一群人,心下疑惑不定,忙命队伍停止前进,遣人飞报前军主将突跋和中军。
不一会突跋打马赶到,见此情景,叫道:“古怪。”想了想道:“冲过去,先将他们擒住再说。”都弥连忙指着远处道:“将军,咱们不可上了汉人的当,你看那边,定有伏兵的。”突跋困惑道:“他们想做什么呢?”都弥道:“还是先等大王来吧。”
正说着,归利长荣也带着野利绂、景长清等人赶了过来。归利定睛一瞧,只见对面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面方位旗,然后是五面五岳旗,七曜旗,二十八宿旗,簇拥着正中一杆黄麾大仗,黄罗伞下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男子,身着白色蟒袍,戴簪缨幞头,英俊的面容之上神情自若。身旁一名年约六旬的男子,身穿紫袍,一名武官和一名三品侍卫,都静静骑在马上,望着这边。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还可见到无数飘扬的旌旗。
归利长荣心下打鼓,转头问景长清道:“参军,对面是什么人,这么大的架势?不会是你们东唐的皇帝罢,怎么瞧着这么年轻?”
景长清道:“这是太子殿下,他身旁几人,一个是东唐宰相,一个是侍卫总管。还有一个是天策师总兵。”正说着,对面的太子已是扬声喝道:“来者可是西台汗归利长荣?”
归利长荣心下一惊,忙道:“正是,太子殿下有什么话要说?”太子驾马上前几步,不卑不亢地道:“汗王可是前来觐见天可汗?那也不用带这么多人马前来。闻说你一路烧杀抢掠,屠戮我东唐百姓,却是何道理?”
归利长荣面对这一番正气凛然的话语,不由得有些错愕。想了一会才笑道:“我不是来觐见皇帝的,是自己来做皇帝的!你看我身后的大军,个个都是草原上杰出的健儿。自我兴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你们东唐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父子最好是主动请降,免得我的儿郎杀得高兴了,一把火烧了你们的西京城,哈哈,哈哈!”
他兀自笑了一会,见对面的东唐太子只是冷眼瞧着自己,心下有些气馁,又有几分恼怒。想了想,心生一计,取出弓箭来。这边郑啸天见此情形,忙驾马赶到太子身边,压低声音道:“殿下勿惊,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他的箭射不到殿下身上。”
太子微微一笑:“不妨事的,金镗!你的射术如何?”金镗也已是弓箭在手,沉声道:“正要请殿下评价。”
剑拔弩张之际,一名传令兵打马疾奔过来对归利长荣道:“大王,左军遭遇敌军阻击。咱们损失了不少人马,敌军来势很猛,为首的将领手持一把赤色宝刀,十分厉害,好几位将军都被他杀了。”
景长清闻言一惊,失声道:“程云飞!”归利放下弓箭望着他道:“你认识那个汉人将领?”景长清道:“此人是皇上身边的近卫军主官,本领极是高强,野利将军曾和他交过手的。”
野利绂讶道:“原来是他?不错,这个将领的确武艺十分出众。可是他既然率领的是你们皇帝的近卫军,怎么会出现在咱们的左翼呢?”归利长荣沉吟一会,说道:“咱们杀进肃北关已有二千余里了,这里处处都是敌人,应该要小心点才是。”于是下令:“退兵二十里,野利,你带一个万人队去左翼支援。”野利绂道:“是。”率领人马向左而去。归利自率大军缓缓向后退去。
眼见西台军渐渐远去,姚景不由得长松一口气,已是差点从马上瘫了下来:“好险,若是敌酋命人马冲杀过来,咱们必死无疑。”
太子其实也是手心捏着把冷汗,转过身来面色阴沉地道:“番军来势极盛,咱们速速赶回城内,加紧布防。”众人都道:“是。”
太子带着人马赶回西京,到得金光门,只见一条三十五六岁的回兀大汉,身材魁梧,高鼻阔口,身着戎装,迎上来笑道:“太子殿下,多日不见,阿斯兰率军赶回京城护驾来了!”此人正是羽林军龙武师总兵阿斯兰,号称回兀部第一勇士,早年随回兀部首领葛罗入京觐见,威德帝喜爱他的武艺,便将他留了下来任命为武官,如今已是三品都尉了。
太子见到阿斯兰,展眉笑道:“你们可算是赶到了,阿斯兰,孤刚才见到了归利氏的大军,这一战可不好打,你见到程云飞了么?”阿斯兰道:“程巡检方才已从北面入城了,方才他率军冲击敌军左翼,斩杀两千余人,果然厉害。”太子大喜,忙打马向宫城赶去。姚景等人都随他而去。
到得太极宫前,恰见程羽和晟郡王也正赶到,太子下马迎上去道:“云飞,咱们小挫敌锋,归利今天是不会攻到城下啦。”
程羽向他行礼道:“殿下,如今城中有了二万多人马,咱们可以分兵布防了。”正说着,一个侍卫急急出来道:“圣上有旨,宣姚相大人,太子殿下,晟郡王殿下,程巡检大人紫宸殿见驾。”几人连忙往内廷而去。
到得紫宸殿内,威德帝见到诸人,笑道:“这一战干得漂亮,如今龙武师已是顺利入城,京城暂时可保无虞了,云飞果然是少年英雄,朕没有看错你。”
程羽忙道:“陛下谬赞,臣实不敢当。眼下西台军只是暂退,一旦发现城外并无军马,必然会大举攻城。所以臣和甄统领、二位总兵还要商议守城之事,还请陛下容臣先行告退。”
威德帝点点头:“也好,朕晋你都尉军阶,仍领虎贲旅巡检之职。你要尽心尽力,不要负了朕的厚望。”程羽一听不禁愣住。姚景见他发愣,忙提醒道:“还不快快谢恩。”程羽回过神来,忙跪下道:“臣谢过皇上。”说完就站起身来对晟郡王道:“郡王,布防之事,你可要参与么?”晟郡王点头道:“这是自然。”两人也顾不上再向威德帝告辞,急急出了殿。
威德帝目送二人出殿,对姚景道:“云飞飞扬勇决,实有大将之才,天幸我东唐军中还有这样的俊杰。有他在京中,朕心甚慰。”
姚景点头道:“这是陛下之福,亦是万民之福。”威德帝瞧瞧一旁的太子,又道:“启平,署理兵部侍郎时长宪不通兵务,朕的意思,今日起由嘉文主持天下军务,你觉得怎样?”姚景道:“太子沉毅果敢,确为合适人选。”威德帝又瞧瞧海青峰,见他也点头,便道:“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回头叫中书省发文罢。”
姚景想了想又道:“陛下,经刑部、御史台、大理寺详察,原中书令申子敬并未参与西昌郡王谋反之事,臣的意思,让他从刑部牢里先出来,回家居住,待日后再行谳问。陛下以为如何?”威德帝叹息一声:“他既是不曾卷入此事,大不了是个失察。还是叫他回中书省罢。”姚景忙道:“是,臣领旨。”
程羽和晟郡王刚出了紫宸殿,内侍署都管阎德仁就带着两个小内侍迎了上来笑着给他作揖,程羽忙回礼道:“老内相这是作什么,可不是要折杀末将么。”
阎德仁笑道:“云飞晋都尉军阶,特来相贺。”说着又担心地道:“程巡检真有把握守得住京城么?”程羽答道:“城坚兵勇,老内相只管放心。”
晟郡王见他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暗笑,却对阎德仁笑骂道:“你个老砍头的,只顾缠着云飞做什么,他并没有银子赏你。咱们还要去安排守城事宜,不和你多说了,云飞,咱们快走罢。”
阎德仁忙陪笑道:“是,是,咱家送殿下和程巡检出宫。”晟郡王摆摆手道:“不必啦,你还在这里服侍皇上罢。”说罢拉着程羽出去了。口中却还说道:“云飞,三月廿九是你二十三岁生日罢?父皇可算是给你送了份大礼啊!”
却说归利长荣后退安营,遣出斥候四面打探,发觉城外并无东唐军驻防,这才知道中了疑兵之计,不由得恼羞成怒。第二日便点起人马直扑西京城下。远远见到西京城,众将心下都是惊叹不已。归利长荣遥望着西京城,沉吟不语。
野利绂道:“西京城每一面城墙都有二十里长。请问大王,咱们要如何攻城?”
归利长荣摇摇头:“二十里长!四面攻打就非得有四十万大军不可。不过幸好城中守军不多。咱们不能四面围攻,他们也没有能力四面把守。这样,咱们集中兵力,专门攻打西面和北面的城墙。趁着他们的主力还在华荫关外与图鞑人作战。咱们要抢先夺下这西京城。”说着他已是豪情万丈,张开双臂道:“西京,这梦一般的城市!以后你就会是我的国都啦。最华丽的宫殿,最美丽的女人,无数的金银财富,”
他回过头望着众人,“在等着诸位!”众人热血沸腾,不由得齐声大呼,声震四野。

待众人呼喝已毕,归利长荣转头问景长清道:“据参军所言,宫城和皇城都在北面?”景长清点头道:“不错,北面的定武门就是西京宫城的北门。”归利长荣便命:“野利,你亲自带领人马攻打定武门。现在我命令各军立即去准备攻城器械。”众将纷纷领命而去。
四月初七日,小满。
西京城北的禁苑,早在西台军攻城之前就被守军将建筑全部铲平,树木也已是砍伐一空。如今的禁苑,早已变成了一座西台人的大兵营。野利绂带着一群大小军官,在二百步之外皱眉望着西京北城墙。攻城三日以来,折损了千余士兵,云梯、钩车也损失了不少。那四丈高的城墙依然屹立巍峨,毫无损伤。他身旁的乌古斯道:“敌人在北城也是重兵把守,冲车无法靠近城墙,咱们这一下子攻不进去啊。”
野利绂想了想道:“敌人既然无力四面把守,咱们晚上偷袭他们南城墙,选派精锐部队趁夜摸到城墙下,用飞抓登上城头。咱们只要占领了一面城墙抢下城门,军队冲进了城这战就好打了。”
霍那点头道:“这是个好办法。咱们今夜就行动。”野利绂道:“那好,咱们暂且停止攻城,等到天黑了再说。霍那将军,今夜咱们从南面最靠西的那个城门冲击,我亲率突击队登城,你带人马接应我。”霍那点头道:“好!”几人计议已定,便吩咐收兵。
眼看西台军潮水般退了回去,折冲旅巡检雷鲲不由得松了口气。北城墙的防御是由天策师来承担的,这几日西台军攻城甚猛,有几次甚至攀上了雉堞,幸好都给杀了下去。天策师总兵金镗皱着眉头道:“时辰还早,今日他们怎么这么快就退回去了?”
程羽走过来道:“西台军两面攻城,咱们也是两面守城。这是因为双方兵力都不足的缘故。我猜想敌军今日这么早收兵,夜里必定有所动作,也许是想从南面或者东面偷袭。金总兵以为如何?”金镗哈哈笑道:“要是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那可就想左啦,今夜管教他们有来无回。”
这日深夜,子时已过,野利绂亲率一支精兵悄悄向西京南面的安化门摸去。这时天上的上弦半月已落,甚是黑暗。突然一个士兵惨叫一声,脚上鲜血淋漓,原来竟是踩上了铁棘藜。一名百户长喝道:“不许出声!”那名士兵只得强忍着疼痛,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过了好一会儿,见城上并无动静,这队精兵复又向城边前进。眼看离城墙已是不远,突然又有一人哎哟一声,跌进了一个陷坑,接着坑内铃铛大响。随即城上便有人高声叫唤:“敌军袭城了,在这里。”不一会儿,便亮起了许多火把。
铃铛声响起之际野利绂心下便是一沉:“城内早有准备了。”他身旁一名千户长见形迹已露,索性立起身来道:“强攻!”然后疾奔至城下,顺势将飞抓向城上掷去。飞抓抓上城头,那千户长便援绳而上。城下众人心中一喜,连忙都起身向城墙扑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那名千户长跌落下来,原来城上早已张起了一种名为“狼牙拍”的防具,这是一种上面布满铁钩铁钉的木版,飞抓抓上之后,守军便用两组绳索将其放出,那千户长躲避不及,被拍了个正着,立时摔下毙命。
紧接着城上箭如雨下,不时有人发出惨叫声。野利心知偷袭已败,只得下令:“退兵。”
原来金镗程羽等知道城中兵少,便请太子下令将城内的壮年男子全都组织起来,不论其是否曾任过武职服过军役。一律按百人一队上四面城墙之上驻防,以防敌人夜袭,又在城外布下铁棘藜,挖下陷坑,在坑内布下密布铃铛刀刃的绳网。这一手果然奏效。自此以后,西台军甚少尝试夜间偷袭,即便偶有为之,也是徒劳无功。
连攻了七八日都无法登上城头一步,诸将又开始想办法,开始造临车、抛石机,用抛石机向城上掷石,临车造得与城墙一样高向城**箭,掩护着冲车靠近撞击城墙城门。归利长荣下了死命令:“一个月之内,必须攻下西京城!”
几个士兵大声呼喝着,将一架简易云梯从城墙边推翻倒地,梯上几个西台兵跟着云梯一齐翻倒尘埃,惨叫连连。雉堞另一处,一名西台千户长已是奋身抢上了城头,一刀将一个东唐士兵砍翻,一位年轻的东唐都尉飞身抢至他身前,红光一闪,这名千户登时身首异处。
紧随他冲上城头的另一名西台军官大喝着向程羽冲来,程羽刀一划,这名百户长手中的刀便断做两截,他正错愕间,程羽刀一递,鲜血飞溅。他更不停手,抢至雉堞旁挥刀疾砍,云梯上的敌军招架不住,一个个都被他砍下了下去。城上欢呼一片,几个士兵抢过来用钩竿奋力一推,那架云梯轰隆倒地。
野利绂见程羽勇不可当,城下西台军众官兵都是微微变色,心下恼怒,掣出腰间那把西亚镔铁宝刀,亲自踏上一部云车,大声命令:“推我过去!”
乌古斯大惊道:“将军不可。”野利绂沉声道:“不要废话,快快掩护我。”乌古斯只得道:“是。”转身命道:“快,临车跟上,其他人快上云梯,跟随野利将军一道冲城。”
程羽眼看一员西台大将立于云车之上隆隆而来,手中宝刀狭长雪亮,城上守军向他射出的箭都被他挥刀挡开,不禁紧握宝刀深吸一口气:“好,又是你,今日咱们再比过。”
他身旁的阿布思闻言道:“这个是西台第一勇将野利绂!大人和他曾经比试过么?”程羽沉声道:“不错,上次胜负未分,今日我要拿他的血来祭我这口宝刀!”
晟郡王正带着几个侍卫过来,闻言忙道:“云飞,不可莽撞。”程羽凝视渐渐逼近的云车,并不答话。凌全道:“师兄,咱们架强弩将他射下去罢。”晁通却道:“来不及了。”
正说着,那架云梯已是冲至城墙边,程羽不等云梯靠上来便大喝一声,纵身跃了出去!城上甄雄、金镗诸人见此情景,都是大吃一惊。
当的一声双刀相交,都是毫无损伤,两人在云梯之上你来我往,瞬间便攻了十余招,心下都是暗赞对手了得。这二人都是胆气极壮,云梯上可落脚处极是狭小,两人直是贴身肉搏,城上城下数万官兵,都是瞧得张大了嘴,眩目惊心。
蓦地两人同时一声大喝,程羽一个翻身退回城头,胸口铠甲已是划开一条血渍,晁通阿布思等人都是心中一惊:“程巡检!”晟郡王和凌全二人同时抢上将他扶住,程羽摇头道;“我没事。”却见野利绂也是从云梯之上跌落,城下一片惊呼。
野利绂身在空中将手中镔铁宝刀一递,**云梯之中,下坠之势立缓,他再一个纵身落地下。落地之时身形一晃,险些摔倒。两名什长慌忙抢上扶住他,却见他胸前也是一条长长的血渍。
两人城上城下彼此对视,野利绂深吸一口气:“程将军,好刀法!”程羽忍住胸口剧痛,微笑道:“野利将军,你的刀法也不错!”野利绂哈哈一笑,胸口剧痛难当,只觉天旋地转。于是忍痛下令道:“退兵。”
程羽捂住胸口,眼看着西台军渐渐退去,心下却毫无喜悦之情:“也不知道援军何时能够赶到,无论如何也得撑到那时候。”两旁众官兵见他迫退敌酋,面上却丝毫不露得色,深是敬佩。
军中医官赶来为程羽上药,这时只听得一个声音道:“是云飞受伤了么,伤势要不要紧?”众人寻声望去,齐刷刷行礼道:“太子殿下。”
太子一身甲胄,带着两个侍卫急匆匆赶到程羽身边,一脸焦急之色,程羽忙起身道:“殿下不用担心,一点皮外小伤,上点药就好了。”
太子见他行动自如,这才松了口气:“今后万不可再逞这一时之勇了。”程羽笑道:“一场拼斗换来敌军退去,其实很划算。”太子转头向城下望去,过了一会儿方轻声问道:“云飞,真的会有人来勤王么?”
程羽走近太子身边,坚定地道:“一定会有,而且末将知道会是谁。”太子转头望着他,扬眉道:“你知道,是谁?”程羽道:“任停云!”
太子一怔,苦笑道:“停云么,或许这会他正在东都城里,与其他各军都被围困着罢。”程羽摇摇头:“末将心有预感,停云决不在东都城内,而且他一定会赶来救驾的。殿下,停云赶来之后,请你一定要让他统领各路军马,只有他才能力挽狂澜!”
太子瞧他一眼,不由笑道:“云飞,你倒是他的知己。你们两个,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打不相识啊。”程羽嘿嘿一笑:“可不是么,末将的这位内兄,与末将不折不扣是打出来的交情。”
太子闻言,不禁心中烦忧暂去,哈哈笑道:“云飞,有你在此,孤觉得再艰难的局势也是定然可以应付过去的了。”
程羽等率军在城上奋死血战之时,西京城东南面升平坊之中的乐游苑内,空寂无人。此地本是京中的游览佳处,地势高耸,四面眺望,京城之内俯视如掌。苑内遍栽玫瑰、樱桃和苜蓿,并有许多达官贵人所建的馆阁亭轩。每到三月上巳、九月重阳等节日都是游人如织,仕女文人多有聚会。然而此时的乐游苑,却是一片冷清。
杨秀和公主并肩坐于一处亭子内,都是出神不语。过了良久,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杨秀转头望着她,柔声问道:“殿下,你怎么啦?”公主摇摇头不做声,心道:“你才回来没几日,京城就被围困了,要是城破了,我这公主也就做不成啦。却不知到那时我还能和你在一起么?”
杨秀见她默不作声,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公主满足地轻叹一口气,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乐游苑上,一片沉静,静得有些苍凉。
入夜时分,任宅之内。紫菱点上了熏香,对任雨亭道:“小姐,开饭啦。”任雨亭点点头起身放下手中书卷,两人走入饭厅。紫菱瞧瞧饭桌,皱眉道:“怎么今日又是这几样啊。”
柳嫂子正捧了汤进来,闻言忙道:“罢哟,姑娘就安份些罢。如今城中每户按口限粮。咱们家就只有三口人,要不是公子爷做着总兵官,里正格外巴结,你就是想吃这个,也是没有的呢。”
任雨亭点头道:“正是,如今时世艰难起来了,咱们也该每日里省着的。”紫菱嘟囔道:“朝廷里养着这么多的将军,无数的兵马,怎么却是东面守不住,西边也守不住的?都说那些鞑子凶暴得很,他们要围城到什么时候啊?”任雨亭出神想了一会,对紫菱道:“程公子日日把守在城上,我很是担心他,饭后咱们出去,到城上去瞧瞧罢。”
紫菱一听,吓得脸色发白道:“小姐不要去,那是打仗呢。咱们两个女孩儿上去做什么啊。”
任雨亭皱眉叹气道:“我实在是放心不下。”紫菱道:“既是这样,明儿我去军营找找,托个人带信给他可好?”柳嫂子也道:“女人是不准上城的,小姐不要去了。紫菱,明儿你还是在家陪着小姐,不是我说,你连军营在哪都不知道呢,还是我去探探罢。”
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柳嫂子道:“这么晚是谁来?”说着便出去了。
不一会柳嫂子进来笑道:“是凌全带了程公子的口信来,说在城上带着兵,请小姐好生照顾着自己,千万不要担心他。他每隔几日便会叫凌全来探问的。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凌全好了。”紫菱笑道;“这下小姐可不用再念着啦。”
任雨亭依旧双眉紧锁,心乱如麻:“兵凶战危,你果真是平安无事么?只愿皇天菩萨保佑。程郎,你若是有什么不测,教我怎么活?”站起身来走到庭前,心道:“哥哥,你在哪里,为何还不回来啊?”想到心焦处,五内如煎,已是泫然泣下。
四月初十日,时候已是初夏,楚州地界已微有炎热之感。舜安府南山牧场的楚州军营内,南若云、杜屹和四个团练都在总兵节堂里,围着一张大沙盘,正在热烈讨论北方军情。任雨轩自己却是站在墙上挂的一幅《河山地理图》前,沉思不语。
几个人正在议论,舒海领着一名副尉走了进来:“大人,许巡检遣了这位队长送军报来了。”那队长便向任雨轩行了一礼,将军报递上。
任雨轩接过打开来瞧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将军报递与杜屹,对军官们说道:“罗元帅在汲县吃了败仗,大军损失惨重。时玉成部退守吴州彭城,蔡信南逃亳城。汤如龙部退至汝南。中州军朔州军等部退守东都。还有,西台军击破陇州军后一路东进,已经逼至西京城下了。”几人听得这话,无不色变。
杜屹瞧着手中军报,摇头道:“黄土岗大战,我军折损五万人马,赵统领和左超、鞠盛、邵克昌、黄寿四位总兵为国捐躯。这个图鞑主帅伯昇,精通兵法,果然厉害。”
南若云大声道:“皇上派这劳什子的监军,只知道坏事。如今两京同时告急,正是自食其果。”
任雨轩却转头对那队长说道:“还烦请你速速赶回巴陵转告许巡检,跟他说我要起兵北上勤王,三日之内就要过江。请水师备好船只,请他一定倾力相助。”那队长愣了一下,忙道:“是。卑职这就赶回。”说罢行礼转身出去了。
几个军官都愕然地望着他,狄蛟问道:“停云兄准备发兵北上么?”
任雨轩俊秀的面容之上,双目炯炯,一扫前些日子散淡抑郁的模样。他望着属下诸官,果决地说道:“正是,国家危急存亡之际,我等不可在此坐视。传令,各部立即开拔,随我北上,勤王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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