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夜入乌林嶂 书生长安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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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妖月酌日卷
卷首词:几回生来几回死,生死悠悠无定止。
自从顿悟了无生,于诸荣辱何喜忧。
不问人间几回道,且看日月青天耀。
借来东风吹旌旗,呼来利刃断情根。
不作红尘痴儿郎,莫怨九天未通神。
闲来把酒对邀月,唱尽凡俗几多愁。
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道高一尺魔一仗,天地无情独奈何。
第一回:夜入乌林嶂书生长安望
天宝三年秋,岁九月,适逢天灾,延绵万里大旱,狼藉四处,一毛未发,及至川岭一带,凿地为井,伐林为舟,州牧束手,县令难断。九月末,玄宗下旨,拨银万两,修川岭官道,大拓科举之道,十月秋试在即,举国士子望长安而去。
这一日,已是傍晚时分,自从月前朝廷拨银造路,原本由于川岭农人开伐的栈道早已改建,那坎坷的道路已然修葺一新,路旁的青松翠林新姿摇曳,不复往日颓唐,农家妇人三三两两,已是劳作而归,在那宽敞的官道之上,遥遥望去,却似乎有一匹干瘦的老马,消瘦的背脊之上,正搭拉着两个布袋,向前漫不经心地行去,再看向后面,一个高瘦白净的年轻书生正亦步亦趋地跟着老马,慢慢向前走去。那书生穿着甚是寒碜,原本一体的青衣长袍,不知穿了有多少个年头,少许地方还打了补丁,不过却是浆洗得很是干净,似乎不染一丝纤尘,待到走到近前,方才看清楚了那书生模样,若非一袭不称身的长袍,当定是个风度翩翩佳公子,发髻略微垂在后面,头顶还系了一方白帕,却看他身子好似孱弱,步履间无甚力道,定是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
夕阳偏西,晚霞冉冉,官道上方不时飞过一阵不知名的鸟雀,那尽头的道路越发清晰,再往前去,便不再是通途大道了,而是黑压压的一片山林,林中漆黑幽深,巨木参天,枝叶相当茂密,此刻那少年书生不由地驻住了脚步,向前方看了看,兀自喃喃道:“怪事啊怪事,倒不曾听娘亲说过这还有片山林,看此地将要越过川岭境了,想必便是那通向郫县的乌林嶂了。”
他稍稍作了作停顿,好似在犹豫什么,只听他苦笑道:“也罢也罢,娘亲为我准备的这些路筹好歹也要运作到京城才是,再说我宁书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居然还想着要不要打尖,可笑啊可笑!”言罢,看了眼一旁无精打采的老马,忍不住莞尔道:“马兄啊马兄,这一路跟我这穷主子走到这里,倒是委屈你了,也罢,这两袋子书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我且替你背上一袋吧。”
岂知那老马倒似通了几分人性似的,竟当真活泼了几分,连连打了好几个响鼻,又惹来宁书一阵笑骂。
想来这马儿的主人也是个书呆子,这天下间还岂有帮畜生背东西的道理,况且这呆子竟还是不亦乐乎,步伐反而比先前轻快了许多。
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一人一马才走进了那片黑压压的乌林嶂,林前葱翠欲滴,林内却是乌烟瘴气,四处漂泊着不知从何处散发的瘴气,如此走去,倒真是模糊了视线,倘若要走出这乌林嶂,当真要费上好些手脚。
这乌林嶂一直在川岭与郫县的交界处,想要去郫县,就要过着乌林嶂,不过从闽地来赶考的书生士子,也并非一定要途径这片嶂子,倘若从陵县的官道,照样也可以绕过去,而且还可以在镇子上的旅店打尖,言来虽易,行之却难,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倒没什么,可是相对于穷人来说,这笔多出来的费用可就是承受不起了,乌林嶂虽说难走,但早几日出发,也可以按时到达京城,是以,宁书早在月前就已经上路了。直至此刻,方才到达了川岭边境。
那瘴气弥漫,若非年轻人眼力过人,当真还真是难走,绕是如此,宁书也是费率很大的劲才走了一段路程,此时此刻,天已经漆黑一片,夜幕真正降临了,眼看明月高悬,漫天星斗,方知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宁书吃力地解下肩上书袋,一坐在了地上,捶了捶肩叹道:“这乌林嶂当真是名不虚传啊,乌林嶂,乌林嶂,想必瞎子反而会比正常人走得快上很多。”他一气叹罢,蓦听身旁老马嗤了个响鼻,跺了跺蹄子,正摇头晃脑吃着青草,忍不住失声笑道:“好你个畜生,你倒过得悠闲,这书袋也是我帮你背了,你倒真会偷懒,哼哼,赶明儿可不能这样惯着你了。”
老马似是听懂了他的话一般,竟又是一阵响鼻,神似不爽,抖了抖身上那另一半书袋,好像在抗议自己也背了一袋子书,那模样甚是滑稽,忍不住把宁书给逗乐了。

这么一笑间,他也觉得自己肚子饿了,这才笑着到书袋子里摸出块干粮,那是块又大又圆的酥饼,是娘亲在他行前为他准备的干粮,转眼走了快大半个月了,可就是这眼前的酥饼,他怎么吃也吃不腻,每每拿在手上,仿佛看见的就是母亲那殷切的期望很深深的疼爱,那价值千金的山珍海味,也比不上半分,尤其是在这孤独陌生的夜晚,倍加觉得思念起自己的母亲了。
正自感怀深思,忽听身边好似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甚是清脆可人,有若黄莺出谷,宁书“啊”了一声,手间一抖,那酥饼掉了下去,不由自主向四周看去,却并未见到半分人影,这才将地上酥饼捡起,皱眉自语道:“想来是我太思念娘亲了,这才起了幻觉吧,这夜半三更的乌林嶂,怎会有人呢?”言毕,一时食指大动,张口向酥饼啃去,岂知牙齿还未触及,那酥饼竟又从他手间掉落在了地上。
宁书暗道了声怪事,也不疑有他,弯腰想将酥饼捡起,这当儿,他才发现了不对劲,无论他怎么用劲,那酥饼好似在地上生了跟一般,怎么拿都拿不起。
他这才吓了一跳,忍不住缩手后退,怔怔看着那怪异的酥饼,心里一阵惊恐,以前他也曾听说过一些灵异鬼怪的传说,和那些修道欲气的能人,传言这些人能御剑代步,指剑伤人,可传闻毕竟是传闻,他一介书生,压根与这类事无缘,这也不能怪他,唐玄宗年间,佛道两家已是相当兴盛,一时间修道炼气者数不胜数,这些人中多有些滥竽充数者,然而也真有些门派宗派,享有盛誉,当真是名副其实的修道炼气,来来往往百十年间,要数佛门的梵音寺,道家的无为观,长白山秋霜派,东海龙宫,五元宗,西域蜃楼城为翘楚,这些宗派都是号称修道救世,炼气避俗,最终想达到飞升成仙,想以凡体肉胎,修成正果,而逍遥宇内,与天地同寿,却不知从古至今,真正能够修道有成的人物,当真一只手也能数清。
这些修道之人盖由本事非凡,动则取人姓名有如草芥,千军万马来去如风,不比凡尘一般武者,因此,早在千余年前就已定下铁律,凡人间修道者,不得干预红尘俗世,是以,一般的尘俗之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缘见到这些所谓的修道者,再者,这些修道者常年各自修炼,若非凡尘有劫,亦或紧要时事,也绝对不会四处走动,即便是他们站在你面前,那气质内敛,精气不露,普通人又怎能辨别?
闲话且驻,且说那宁书此刻正忐忑不安,心中发虚,看那酥饼甚是怪异之极,当下当真为难,驻足半晌,却看那酥饼也没什么异样,当下放回来半条心,慢慢又向酥饼拿去,这次却是怪了,那酥饼竟是与原先无二,直待他握于手中,这才放下心来,正犹疑间,那酥饼竟又自主从他手中落下,堪堪掉在方才那位置。
宁书骇了一跳,终于相信遇到怪事了,禁不住脸色煞白,回头牵起老马欲走,岂知那马也忒犟,这当儿还正吃得欢,任他怎么拉扯也不肯挪动半分步子,宁书心中惊恐,又舍不得扔下老马,他与这老马形影为伴半月有余,早已有些情感,怎可舍下它独去,急怒下忍不住喊道:“马兄啊马兄,宁某自然知晓你腹中饥饿,可奈何此地怪异,不能久留,咱还是另寻住处吧。”
可当真那老马和他犟起了性子,就是和他对着干,任他磨破嘴皮子,也是不肯挪分毫步子。直把他急得满头大汗。
这当儿,忽听一声轻笑传来,这回宁书听得一清二楚,当真是从他身后传来的,宁书骇了一大跳,蓦地回身一看,却又不见半分人影,正犹疑间,那声音居然说话了:“我说书呆子,我可是这乌林嶂里的千年狐妖,今次遇见你,当真是要把你做了我的美餐,也算是打打牙祭了。”这声音果然是出自那笑声之人口,清脆可人,闻之有若三春桃李,九秋之菊,怎也不会把这说话的女子和千年狐妖联系在一起,宁书禁不住呆了一呆。
“嗯,嗯,”听闻她沉思了一会,才道,“虽说你这书呆子长得白白净净,身上却是没几斤肉,不过看你这寒碜样,想来从小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总比那些肥头大耳的要干净许多,本姑娘将就将就吧。”
宁书本来还自发愣,这回听她这么一说,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大骇,一时想起老人传言,狐妖多半都是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而且吃人不眨眼。一念及此,忍不住浑身发冷,豆大汗珠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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