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纷繁地,辗转终闻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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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不认得他?”魏青鸾奇道。他和郝文单是听他声音,便立即认出了是雨溪,没有道理俞信会认不出来。俞信摇头道:“不是‘不认得’,而是‘认错了’,错把他认成了老五。这样说你们大约会笑我,可是认错了的也不只我一个。最离谱的,还是那疯疯癫癫的邵家大小姐。谁能把自家丈夫也认错了?”
郝文道:“你既说她疯癫,那认错人也是有的。”
俞信笑道:“是,可却正是三哥将她弄疯癫的。不止她,连我们也全都被弄得疯癫了!”
郝文正想追问,却见魏青鸾蹭地站起身子,道:“我不想再听了。信儿,下面你和大哥说罢,我去透一透气。”
郝文拉住他道:“二子,既然听了,便听完罢;此刻再躲,也躲不过了。”
魏青鸾定了片刻,苦笑道:“我还是……不敢再听了。”甩开郝文的手,径自走出门去。他约摸已经猜料到前因后果,只觉得心里头空空落落的,头顶上青空碧洗,却也同样遥不可及。
郝文叹了口气,坐直身子,把目光转向俞信。他其实何尝也不想出去透透气将这一切忘个干净,可惜他是大哥,老二可以说搪不住了不想听了走人,可老大该向谁说去呢。只有听着,自己兄弟的事情,虽说残忍,惟有他不得不听到最后。
俞信注视着魏青鸾远走的身影,深深吸气吐纳,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笔直地迎上郝文地双眼,一字一字艰难说道:
“老五死了。”
已在料猜之中的结果,却仍似一双链子铁锤,重重砸在郝文的心口。他半晌说不出话,连想叹息一声都不知该从何叹起,眼前第一个闪过的是路永澈净朗的笑容,还有他小时候哭泣的脸孔。然而阳光陡烈,漂白了一切景色,湮没一切属于回忆的种种。
他勉强点了点头,示意让俞信说下去,然而这个素来被大家唤做没心肝老四的家伙,也哽咽了声音,再说不完整。想必他得知这一消息至今,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罢;那一份情感,也自然得不到宣泄,只得一直压抑着,直到今天。
“……葬在哪里?……”郝文问道。
“听三哥说,是葬在淮安旁的乌夜山中。我本想劝三哥将五弟改葬,至少能和师父们一起,葬去重露宫里……可看他那样子,又怕触伤了他,便一直没有敢动。”
郝文点了点头,道:“言归正传。你怎么会认错老三的,后来又是怎么知晓的?”俞信撇了撇嘴,笑道:“是三哥告诉我的。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老四,我是顾雨溪’我便立刻仿佛被浇了盆冷水似的明白过来了,觉得自己当初会搞错简直是不可思议。我想,这大约是三哥学会的一门邪术吧?也许……和赫连魔头的那招杀招……有几分相似也说不定。”
郝文锁紧眉头:“那是他杀了邵群,夺了帮主之位?他想要做什么?”
俞信犹豫片刻,道:“究竟是不是他杀了邵群,我不敢断言;但据三哥所言,他夺这帮主之位该是为老五报仇,——而杀了老五的,正是赫连魔头。”
郝文脸色陡变,难以置信地道:“什么?!为什么特意……”
俞信摇手道:“再接下去的我也不晓得了。邵群大约是三哥所杀,因为以他现在的那种本领,再加上邵群完全不会防备于他,要动手相当简便。但若是从前,他是做不出这等事的,而现在我觉得他也快控制不住自己,也许是因为老五将他宠坏了,让他连怎样独自生活也忘记了吧?”说到此处,俞信总算大功告成似的,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拍拍**站起身子,朝郝文笑道:“话说完了,该沉重的也沉重过了,我走啦,还有其他生意要做呢。你们把钱按老规矩给接头的,也就成啦!”
郝文本想问之前雨溪从他那里买了些什么情报,可转念一想老四好歹是做这生意的人,这种消息一定不愿透露,也就作罢。
魏青鸾在远处一块大石上凉快着,不去听他们说些什么。他清楚五弟已经撒手人寰,却乏陈能够坦然面对的勇气。“三公九卿”已折其四,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他又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多少人赞不绝口的“魏四公子”,结果不过是个哄骗人开心的玩艺,赫连魔头团团包围他魏家之时,他什么人也救不到,还要在别人的推搡保护下,方能得以苟延片刻聊以生息的时光。

现在不还是一样么?魏青鸾苦笑一霎,半仰着脸,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望着碧蓝的晴空低声说道:“抱歉,澈儿……”说话时扣指为杯,松风代酒,向碧顷之间聊以敬奠。
突然背后一声轻响,脚力踏断枯枝的声音明白地传入耳中,魏青鸾只当是俞信,便毫无戒备地打算转身招呼,却只觉脖颈一凉,一个身形矮小,骨瘦如柴的人影如鬼魅般缠了上来,一双尖利的刀刃贴紧了魏青鸾的喉管。
倒不是挣不开他,只是眼前站的人分明正是顾雨溪,他身旁持双刀护卫的,是先前替郝魏二人领路的那个船头,汪老四。
魏青鸾心下暗惊,顾雨溪也就罢了,别看汪老四莽莽撞撞粗人一个,脚下功夫也甚是了得,这一路跟行至此,竟完全不闻声响动静。魏青鸾自悔低估了他们的本领,却听顾雨溪喝道:“俞信,你还打算往哪里去。”便只见旁边的树丛动了一下,汪老四探手一抓,将俞信整个人从树丛中提了起来,摔到顾雨溪的面前。
“……你竟然还和赫连魔头手下的豺犬们也有交易?!——信儿,我错看你了。”顾雨溪冰冷着声音,显然强抑着愤怒;虽是对俞信说话,眼光却死死地锁定着魏青鸾,“本先我还当你是兄弟,但眼下你若已把我的信息卖与他们,我这一番经营也全都白费了。信儿,你该知道现在的我,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俞信这下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边看看顾雨溪苍白愤怒的脸色,那边望望魏青鸾一身黑衣金枭黑纱覆面的服色,哭丧着脸道:“三哥,我决没把你的事情泄露给别人,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
顾雨溪还没来得及发话,魏青鸾先一步冷笑道:“‘未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路帮主这么着急着亲自尾随俞少侠,想必自己也心虚得很。”
俞信心里骂了壹千遍如果你不是我二哥我当即就冲上去给你狠命俩耳刮子果然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时候不想着替我解围反而火上浇油你是不是嫌脖子上那刀子太钝不要紧大爷我有尖利的当即捅你个透明窟窿让你前后透风凉快凉快……这当口只听叮地一声,魏青鸾脖颈上的匕首已断为数截,也趁着身后那瘦子微一愣神的当会,他拗弯被紧箍的双臂关节,游鱼一般脱身滑出,同时拔剑出鞘,电光火石之间已刺穿那瘦子的喉咙,快得尚未看清手法,便先见一腔鲜血喷涌而出,四周登时被肃杀凶残的气息涨满;那边厢,汪老四大吼一声扑上前来,他只当对手只有眼前的魏青鸾一人,谁料背心一紧,整个人被倒提起来,只觉身不由己,脚下踉跄,被人巧劲一送,一头垒在旁侧的大石上,当即血流不止。
顾雨溪诧异回首,见郝文也同样黑纱覆面,绣金暗袍,站在他身后,倒也不慌张,只道:“好一招‘碎玉弹歌’!”他从郝文弹断架在魏青鸾脖颈上的刀刃的手法便看出,这是赫连家独门绝技“赤歌”中的弹指功夫,只损其一而不伤及其他,这一招使得已有十成火候。
郝文举手回礼道:“路帮主谬赞了。我们二人不过前来向俞少侠打听些情报,也是想早日追回‘无妄’,不晓得怎么惹恼了帮主,一见面便打打杀杀。”
顾雨溪这才自悔先前过于莽撞,若四弟的确未将自己的事告知这两人,那自己不是平白送上把柄给别人去抓;况且这两人也是不太好惹的主。他看了看敢怒不敢言的汪老四,以及横尸就地的另一名贴身亲信,将一腔怨气摁压下去,定了定神,平声静气地说道:“——今天的事便到此为止罢。”
这一句话仿佛暗含着一股力道一般,在众人的耳边嗡嗡作响,一时间众人都没了言语,仿佛时间也随着“到此为止”这四个字的力量而停滞下来。顾雨溪毫不以为意,理所当然似的转身飘然而去,汪老四这才恍然,强忍着头顶伤口疼痛,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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