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我愿困苦将身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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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帮主,我有一事相求。”
邵群抬起头,眼前摇曳的烛光下映着顾雨溪长长的身影,他面庞上藏了点不易察觉的憔悴,连那素来清泠的声音此刻也仿佛欲雨的低云。邵群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这样的神仙人物,原来也有求人的一刻。可见所谓神仙,不过也只有这一张皮相罢了。
“顾三侠何必客气。”邵群微笑道,“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短啦,我虽是个江湖帮主,但起先也不过是个生意人,只要不蚀本,怎样的买卖也是可以做的。”
顾雨溪犹豫了一霎,终于说道:“我恳请邵帮主不要为难澈儿。”
邵群拍手道:“这话可说不通了。他今日做了我家的女婿,我怎么还会为难他?”
顾雨溪挑起双眉,道:“可这是被逼迫的,并非他的本意。女婿云云,还请邵帮主再也休提。”
邵群板起脸道:“且不说当初是他自己跳上这擂台——难道他不认得那‘比武招亲’四个大字?便真的是作了我邵家的女婿,又是天下多少少年想也不敢想的美事,他平白捡了这便宜,又怎能说是‘为难’?”顾雨溪一时语塞,邵群顿了一顿,脸上浮现一丝了然的表情,笑道:“为难的该是你才对罢?”
顾雨溪脸色有一些发白,他偏过脸去,续道:“若澈儿知晓了漕帮与赫连世家的关联,他却不明不白地做了邵家的女婿,依他性子,非得自戕谢罪不可。况且……”他略低了头,道:“况且他并不欢喜邵小姐,他们二人也不相配。”
邵群冷笑道:“那你们两人很相配么?!”他猛地站起身来,手腕一旋,便将顾雨溪徒劳反抗的手臂拗到身后,整个人摁贴在墙壁上。
“我家女儿再不肖,不过是年纪轻罢了,过了几年身为人母,一些习性便能自然改过;你倒的确貌胜仙君,温文尔雅,书棋皆通,世间难求,可惜身为男子,却竟妄想嫁与自己的弟弟,这未免有些龌龊了罢?!”
顾雨溪痛得闷哼一声,又听了这些话语,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挣扎着道:“我……没有想过!……”
邵群冷冷一笑,贴紧顾雨溪的身子,捋起发鬓,轻舔他的耳郭,低语道:“哦?可你也知道,你弟弟不是这样想的。那你打算怎样呀?”滚烫的气息喷洒的顾雨溪的耳畔,激得他浑身一栗,却被邵群搂抱得更加紧了。
“邵……帮主,请……自重!……”顾雨溪拧紧眉头,勉强挣扎清醒,一字一句地说道,这话语里倒似暗含着一股力道,邵群怔了一怔,虽仍是箍着他不愿松手,却也不进一步动作下去了。
“顾某知道帮主面上不好看,可还是恳请帮主,取消这门亲事,放走澈儿罢。邵家权倾东南,邵小姐定能另择佳婿。”
邵群失笑道:“难为你这当口儿,还能惦着别人的事。只要你愿意留在这儿,我放走他倒也没什么——我邵家可不缺他这一个女婿!只是你不走,他又怎么会走?”
顾雨溪缓缓低头,咬牙说道:“劳烦帮主……将我带去他寻不着的地方,然后替我转达书信,他看了之后,纵使还放不下,也该明白我的一番心思……那时自然会走。”
邵群道:“这件事情倒很容易。只是这样一来,你该知道你唯一的希望也断绝啦。你便永远在这邵家宅院里陪我解闷,倒也不坏。”
顾雨溪怔了一会,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微笑来,他缓缓说道:“雨溪本就是废人一个,整天要死不活,处处掣肘,连累澈儿陪我受罪,耽误他锦绣前程。——可我不能累他一生!他和我的路……是决然不同的。”
他顿了一顿,续道:“若帮主不以悖反纲常之事强加于我,雨溪此生便囚于此处亦无不可——所谓江湖,与邵庄相比,对我来说,也只不过是稍大一些的牢笼罢了。”
邵群望着他微微颤动仿佛蝉翼的眼睫,笑道:“原来你早有了觉悟,好得很。我这辈子交道的美人无数,到这一步时,大多不是以头戗地,便是寻死觅活。如顾三侠这般人物,倒是头一遭见着……”他说到此处,再忍耐不住,趁顾雨溪不备,拗过他的脸,猛地吻住他的双唇。
“——成交。”
邵群将面如死灰的顾雨溪丢在地上,得意地舔了舔嘴唇,道:“这定金,我便不客气地收下了。”

顾雨溪慢慢地站直身子,脸色也渐渐恢复平常。他的心底在发疯似的大叫,但脸上却克制着不泄出分毫。
他想极了澈儿。
可他知道,也不过是想想罢了。
长痛不如短痛。
清早的邵庄里,大约只有邵大小姐邵利恬睡得算是安稳。顶着俩黑眼圈的路永澈,和顶着俩黑眼圈的邵群不期而遇。路永澈顾不上什么礼仪,劈头问道:“我三哥呢?!我找遍了整个庄院……”
邵群微微笑了,他手中现已有了足够的筹码,这两个不谙世事的兄弟,又如何能斗得过他这个精明世故的商人?
“他说他不想见你,美人既有求于我,我怎能不应?因此把他带去你寻不着的地方啦。”邵群捻须笑道,“你定是做了什么不合常理之事,惹他讨嫌你了,是也不是?”
路永澈脸上一红,心下忐忑,道:“三哥怎会不愿见我?定是你胡说,快带我去见他!”
邵群道:“你是我邵家的女婿,我与你胡说作甚。我是堂堂一帮之主,这点事情怎会诓你?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我既应了他,自然不能带你见他。”
路永澈仍然将信将疑,然而由于自己先自理亏,又听邵群言之凿凿,却是渐渐的有些信了。他想起自己亲吻三哥后他那怔忡模样,心下懊恼,只道三哥真的被自己吓着了,暗骂自己道:“师父们尸骨未寒,兄弟们又失去联络,我却行这等事体,只顾自己片刻旖旎,却让三哥心怀愧疚。——唉,其实这份心意,若不让三哥知晓,大约还好些。他若以后再不见我,我该怎生是好?”
他理不清这纷纷繁繁千头万绪,却听邵群说道:“不晓得路贤婿有没有兴趣,我们做笔交易。”
“顾三侠和我订的约定,是我不得带你去见他;但我可以告知你他的所在,你自己寻去。——这可不是违反约定哪。”邵群背起双手,好整以暇地笑道。顾雨溪托他转与路永澈的信件就躺在他的怀里,可他并没有拿出的打算。
路永澈看着他道:“那帮主打算让晚辈用什么交换呢?”
邵群道:“你也见着了,我膝下就这么一个独女儿,疼在手心里。你这一去若不复返,我女儿不是生生地守活寡么?恬儿虽然惫赖,本性却也不坏,我还望她给我邵家传宗接代。她欢喜你的紧,你也不要轻易伤了她的心才是。”
路永澈满面通红,但却也无话可驳,他向来是指要和自己沾边的事,便总是一人扛着,因此道:“……是我自己跳上擂台,如今也无话可说。帮主放心,我不负了小姐便是。”
邵群道:“我是过来人啦,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你说个誓来。”
路永澈无奈,于是道:“我路永澈若背白首之盟,负于小姐,天诛地灭。”
邵群笑道:“你见了你三哥时,也莫将这誓言忘去脑后了才是。”
路永澈正色道:“帮主以为晚辈是何等人?既敢做,便敢当!”
邵群笑道:“我便看中你的人品,不然纵有一千个你跳上擂台来,也不顶事。既然是一家人,那么这什么‘帮主’、‘晚辈’的称呼,也该换换啦。”
路永澈道:“你快告诉我三哥的所在。”邵群板脸道:“什么‘你’?叫岳丈!”路永澈无奈,只得忍气吞声道:“岳丈大人,恳请你告知我三哥的所在。”
邵群哈哈大笑,道:“顾三侠在西郊的鸣芝山,我漕帮的别馆内好生将养着。”
路永澈闻言大喜,拔腿便奔,谁料肩膀竟被邵群紧紧扭住,浑身力气全使不出来。邵群笑道:“我虽说告诉了你他的所在,可却没说要放你这么轻易地过去。你若赢得了我,我便教车送你去那别馆。”
路永澈两眼中便仿佛燃着了火,他紧盯着邵群道:“我若赢了你,你便得放走三哥,还他自由,不准再为难他!他……不是你可以如此折辱的人!”
邵群仍拗着他的肩膀,半步不肯退让,道:“若你赢得了我,这便依你无妨!但你是我邵家的女婿,天下皆知,可不能一走了之!”
路永澈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过的话,永澈自然不会反悔!”
邵群嘴角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道:“如此好说!”
路永澈见他答应,接道:“那么得罪了!”话音未落,长剑已然出鞘,直取邵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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