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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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近乎偏执的疼爱你的主要原因吗?”家主欧阳国胜曾经这么问欧阳古玉。
是因为自己独特的才干?是因为自己父母双双遇难?是因为自己生日和爷爷他一样?是因为自己长得惹人疼爱?
欧阳古玉看着这个眸子里闪烁的尽是睿智的老头,继而摇了摇头,排除了那些表面上最可能,实际上最不可能的因素。
“说起来可笑。因为老头子我平生阅人无数,竟有些看不透你这个黄毛小子。”
……
黄启连抬头看了看这个自称言若海的公子哥,暗自摇了摇头。看不透深浅的人最是让人不放心,因为一旦双方站在对立面上,后果只能听天由命。这种不能掌控在手的事情,是一名博弈者最不愿做的。
当铺业是一个存在历史悠久的行业,表面上它的经营方式是:以物抵押,钱财借贷。坦白点儿说,它就类似于今天的高利贷。客人把一些贵重的东西寄存在这里,换得与货物价值“相等”的货币,约期之前按照所贷货币的多少,还可以把东西取出来。这便是古时当铺的做法。
国家曾一度取缔这种带有暴利色彩的营生,而中国第一当铺——天和当之所以存在,而且还把规模做得这么大,必然存在一定理由。恰恰是这个理由,值得让人玩味。
古当铺设‘当门掌柜’与天和当如今的前厅经理都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他们的职能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当铺的盈利或亏损,甚至盈利的多少全凭这个前厅经理能力的大小。
天和当就是如此,从企业员工的薪金分配系统上便能窥得一丝奥妙。所以,驻L市的天和当前厅经理黄启连,绝不是一个如他相貌般普通的小角色。
天和当是游走于法律与道德夹缝中的行业之一,所以公关便显得尤为重要。有些人虽不受欢迎,却必须打起一张笑脸去接待,言若海便是这种人,至少在黄启连眼中是这样。
举止高雅而不失骄傲,怎么看都像纨绔公子哥的人,竟然无据可查。让黄启连不得不陷入当初蔡桧一般的尴尬境地。
无据可查,不代表就能轻视。丰富的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深藏不露的人,有时越能给你致命一击。能坐上他现在这个位置的人企业内部大有人在,为何驻L市负责人是他黄启连,而不是别人,这便是根源所在。
“言公子光临我这里,不知道有什么要在下帮忙的?”黄启连不冷不热地客套一句。
言若海从口袋里拿出奥迪A6的车钥匙,抛给黄启连。“蔡桧喝多了,让伙计送杯温水过去。”
黄启连眼角一跳,抓住一条重大信息,这个年轻人和在L市小有名气的蔡桧关系不一般。L市很少有人知道,蔡桧真正的底细。显然,他很清楚。
笑呵呵地接过车钥匙,喊来一个员工,吩咐几句。片……
刻,一个长相颇清秀的女孩儿端来了两杯盖碗茶,放下后也不离开,就站在黄启连身后。似乎是个实习生,想看看黄启连是怎样操作业务的。
言若海轻轻噙了一口,眉毛动了动,“虎跑泉水煮出的正宗龙井,黄经理对茶果然情有独钟。”
“怎么说?”黄启连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又一条信息。年轻人懂茶道。
言若海端起茶碗,玩味笑道:“这茶一旦孕育心思了,就可以体会《龙井试茶》中‘若不烹松火,疑餐一片霞’的味道了。呵呵。”
黄启连错愕几秒钟,抬头看了眼含笑的言若海,自己也失笑出声:“呵呵,言公子果真有趣的紧。”
“我来是要‘当’、‘当’,黄经理请上眼。”言若海将黄色绸缎轻轻解开,从古朴盒子里取出用红绫包住的物件,递给黄启连。
黄启连小心地把红绫解开,一点儿也不敢抱有轻视的态度。女孩儿也睁大了眼睛,向黄启连手上看去。
那是一只一手大小的玉辟邪。
辟邪是神话传说中的动物,为传统的祥瑞之兽,有“辟除邪恶”的厌胜之义。厌胜术可以说是风水学中较为神秘的门类,这玉辟邪便是厌胜术化实物的产物之一。
此辟邪玉质系青质,赭褐沁,有条纹。辟邪为圆雕而成,局部残缺。昂首张口,作怒吼状,短耳长髯,挺胸突臀,四肢劲健,身出飞翼。周身以细阴线饰圆圈纹和毛纹,头顶及背部有插座,可供插物。
见多识广的黄启连第一眼便肯定了这玉辟邪的年代——东汉。由于玉雕辟邪在汉代开始出现并且流行,所以具有汉代的一些独有的装饰特征,很容易区分。
“言公子要当多少?”黄启连小心翼翼问道,脸上有着一股淡淡地疑惑之意。
言若海摸了摸鼻子,又把问题转抛给黄启连,“黄经理看呢?”
黄启连从柜台上取出一把放大镜,耐着性子重新观察一遍,继而放下放大镜,又重新把玉辟邪包好,放进盒子中,“言公子和蔡桧是什么关系?”
言若海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听闻此话呵呵一笑,拉下脸道:“黄经理,我和蔡桧什么关系,好像和你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吧。不过,我倒是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是我,蔡桧是蔡桧。”

黄启连眸子里疑惑之意更显,试探道:“一千?”
言若海冷哼一声,脸上却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黄经理是说……它是赝品?”
黄启连愈发觉得言若海深不可测,但牵扯到自己的业务范围,也就顾不得其它,侃侃道:“此辟邪应系仿东汉而制,破绽不少。比如整体上,外强中干,徒有虚表,不耐细看。”
观察了一下言若海的神色,又接着道:“细节上,眼、足、身交代潦草,相差甚远。玉质上,不似真品那般色泽纯正,玉感不强,沁感零乱,应……
该经过做旧处理。”
言若海好像全然没有听到一般,指着盒子面不改色道:“家传之物,东汉玉辟邪。市场报价八万,当价五万,为期一月。”
黄启连摇了摇头,看到言若海轻松的样子,自己的心底也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始终在七上八下,显然也难以打定最后的主意。
鉴古这一行就是这样,古物买卖缺乏公平坦诚的交易保证。所以即使是资深的古董鉴定师也会出现‘打眼’的情况。(古董行当里对于鉴定的失误,称之为‘打眼’。)
打眼分为两种,一种是眼力不到;一种是迷迷糊糊。而黄启连如今便属于后一种,这种状态无法用语言进行描述,有点像‘鬼打墙’,完全有如中了魔症而身不由己。
即使是国家级鉴定委员,他们积累了很多知识,也积累了丰厚的经验,业已是该领域内的权威了,他们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不打眼,而只能保证少打眼。
黄启连明明可以断定那件玉辟邪确系仿品,但一联想到言若海的身份和修养,就万难把二者结合起来,所以便陷入目前这种犹豫难断的境地。
不断扪心自问着:“是自己打眼了吗?”
言若海没有什么表情,还是那副水火不侵的样子。其实,这种场景恰恰是言若海专门设的局,黄启连不知不觉跳了下去,却俨然一副我在岸上的错觉。
其实也难怪黄启连会陷进去,如果他能够抛开自己的面子焉或是抛开天和当经理的身份,也许便不会如此犹豫不决了。这就是所谓:当局者迷。
“等一等!”
黄启连霍然起身,叫定欲出门的言若海,向柜台方向朗声道:“东汉家传玉辟邪一个,造型美观、古朴,价值八万,当值五万,为期一月。取当票、支票。”
这一刻,黄启连终于打定最后主意。小心地收好黄绸缎包裹住的包装盒,取走了言若海的身份证。
言若海接过支票和当票,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黄启连的肩膀,向旁边的女孩儿一笑,指着自己一身名贵服饰:“莎士比亚说过,一个富人更要观察他的穿着和打扮,因为那可以看出他的人品。呵呵,把心放肚子里吧。”
女孩儿到底还是年轻,脸蛋儿立时泛起微微红晕,当真如霞如黛。一脚已经踏出门的言若海背对着,到底错过了这动人一幕。
夜九点,一家面馆。
言若海接过冯爷爷手中的扫帚,“冯爷爷,明天我走了。”
冯爷爷似乎早有预感地点了点头,也不言语,转身走向厨房。等言若海打扫完毕,冯爷爷也捣腾出一桌子小菜。
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油炸花生米、素炒黄豆芽、凉拌松花蛋。也没有什么琼浆玉液,两瓶街头随处可买的老白干。
“我早就料到你要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冯爷爷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言若海没有……
吭声,闷闷地将杯中的酒倒进嘴里,自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喝这种酒,质量、口感均不好,但喝着很舒心。
“年轻人就要这样,感闯、感拼才行。像我这样终老山林般的生活虽然够暇逸、够舒心,却不是你们这样的年龄应该过的。”冯爷爷酒量谈不上好,刚刚两杯酒下肚,就已经有了些微熏,话也自然多了起来。
“很多年轻人都奢望一种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以为占据一座荒山,邻水畔而建房,房前两亩薄地,每日读书、种田,自娱自乐一生即无忧了。等他们暮之将至,人之将死时候,躺进棺材才会发现,其实大不然。”
冯爷爷挺起腰杆,颇有点指点江山的味道,“年轻人就是要贪婪,要无限的贪婪,要恨不能拥有一切的贪婪。”
“你知道什么是极品贪婪吗?”冯爷爷抬起头,眼光直视着言若海。不知道为什么,言若海事后回忆的时候总会想起此刻冯爷爷脸上的光彩熠熠。
“极品贪婪,就是贪婪而不贪得无厌;贪心而不贪掉良心。”
“呵,贪婪就是要贪懒!”冯爷爷意味深长地一笑,随即扑倒在桌上,立时鼾声响起。
冯爷爷不是什么风云人物,年轻时也不是什么惊世之才。就是个一生平淡甚或称之为平庸的百姓,但却并不妨碍他能一语道破人生真谛。
言若海自斟自饮,对酒邀月,回想着当初刚来此地,正值困顿时刻老人伸手支援的一幕幕,眼睛随着记忆逐渐湿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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