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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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美丽对一民说:“你很意外吧。”
一民不表示意见。
“有他在身边,我就有精神,一民,你觉得奇怪吧,成年人还有这样痴欲,他一离开我,我坐立不安,混
身似有针刺,你不会明白吧。”
一民想说,其实她知道那种感觉。
她在戒酒中途也如此发冷发热恍如大病生不如死。
她上了瘾。
杨小姐低声说:“下个月,我已届五十岁,半百,二分一世纪,我还怕什么。”
一民不出声,杨美丽四处寻找沉沦借口。
“一民,你不发一言。”
夫复何言。
唐氢捧着两杯酒出来,他自己却不喝。
“你们慢慢谈。”他说着退出会客室。
婚后,杨美丽如有不测,产来将全部属于他。
这时,乌云在天空聚拢,天降大雨,下午四时的光线同黄昏一般黝黑。
杨美丽忽然咕咕笑,“我未能做到四十而事惑。”
一民混身汗毛竖起,她站起告辞。
“喝了这杯才走。”
碧绿色的苦艾酒极之容易上瘾,茵陈酿制,麻醉作用比其他酒又更加厉害,现在已很少人敢喝它,酒杯上
打横搁有一只银匙羹,上边放着小块方糖,融在酒内,比较容易入口,这是一杯毒酒。
一民说:“我要走了。”
唐氢说:“我送你。”
这时,一民可以听见大雨啪啪落在露台栏杆上。
杨美丽再一次对一民说:“谢谢你。”
走到停车场,一民忽然对唐氢说:“你会对她好,会不会?”
唐氢温和的答:“小朋友,用刀的人不是我。”
“你愿意原谅她?”
“她十分后悔,当时她只想阻止我离去。”
“为什么回转?”
“我们重新洽商,她给我一流待遇。”
一民点点头。
如此漂亮的他不过是一杯苦艾酒,一种上两个世纪欧洲下级阶层爱喝的**。
“祝你们快乐。”一民只能如此说。
“小朋友,你在我俩生命中,扮演了一个出奇重要的角色,这是缘份。”
一民微微苦笑。
他说:“你真是一个神秘人物。”
“伞借给我,你回去吧,她见不到你会不舒服。”
唐转头离去。
一民打电话叫来家里车子。
司机抱怨:“这么大雨,四处乱跑。”
这时有人敲车窗,一民抬头一看,是王庆祝,他意外问:“一民,你找我?我刚下班,你要上来喝杯咖啡
吗?”
大雨,他双肩淋湿,一民这才想起他住在同一幢大厦,他是一辉的房客。
“下次吧,”一民说:“下次我请你。”
可是王庆祝坚持不放她走,司机没好气,“这位先生,那么你上车到我们家喝杯热泪盈眶茶。”
王庆祝欣然上车。
一民问他:“住得舒服吗?”
“非常宁静,地方也宽敞。”看样子房客相当满意。
一民又问:“你做何种职业,看情形雇主十分重视你。”
他微笑不答。
一民连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机密。”
他忽然问:“你知道机器人吗?”
原来是这个。
一民答:“我知道新力有一部爱萨莫夫,他们学以为荣,其实不过只会走路衣小跑步,机械手臂十分实用
,而机械人相反。”
“唷,你知道得不少。”
一民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她说下去:“南韩有一位柯博士,他与学生日以继夜发展机械人,在政府大力
资助下急起直追,他的机械人,面部像真,做成爱恩斯坦模样。”
“咦,你都知道。”
“王先生,都在发现台的新闻片段里看到。”
“你喜欢哪一个?”
“都相当笨重,都很普能通,但是爱萨莫夫懂得耍太极拳,”这是一民领悟,“你也做机械人?”
王庆祝点点头,“我代表美太空署与中方合作研究。”
“啊,国防机密。”
“那又不至于。”
“研究去到何种地步,会做家务否,会照顾婴儿吗,又会否替高中生补习?”
王庆祝大笑,“期待下世纪吧。”
连司机都笑起来。
“呵,人类科技真落后。”
王庆祝说:“也不能那样讲。”
到了家,大家脱胎换骨掉潮湿衣服喝热茶聊天。
王庆祝热诚坦白,使一民觉得舒服。
不觉已到晚饭时间,佣人也不问什么,就摆两人座位,一民问:“姐姐不回来吃饭?”
佣人摇头,“她有工作。”
王庆祝问:“你姐姐是我房东?”
一民点点头,“请用便饭,没有菜式,白饭吃饱。”
“哎呀,好久没吃银鱼炒蛋。”
“是,相传吕洞宾同情建筑工浔阳楼的工人不够力气,用月屑撒入长江变出银鱼给他们佐餐。”
“我也要多吃点。”
女佣笑,“王先生请试试东坡肉。”
王庆祝吃了三碗饭。
一民却累了,她渴睡。
王识超告辞。
一民送他到门口,他自口袋掏出一只盒子,“一民,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送给你玩。”
“是什么?”一民好奇。
礼物是一只小小音乐盒,打开,一只才一寸许高发条机械小狗会得随着音乐转圈子跳跃,栩栩如生,可爱
无比,逗得一民笑起来。
这是一只古董机械发条玩具,能常由钟表匠制造。
王庆祝离去之后,一民累极入睡。
大雨不停,落在积水街上,冒起无数圆泡,一民记得,小时她在雨天折过纸船放在路中央。
她靠在床上盹着,梦中看到小小的谈一民与姐姐一起折纸船。
一辉会折有蓬的小船,手工精巧,叫一民十分羡慕,童年真快乐,虽然不能自主,便胜在听天由命无忧无
虑。
刹那她似梦醒,叹口气,走过一间黑暗房间。
一民四处找灯制,终于找到,黝暗的灯光亮起,她看到唐氢与杨美丽两个人,他们满脸笑容,慢着,他们
在做什么?
一民看到他们各自把手插进对方胸膛,要把对方的心脏掏出,鲜血淋漓一直流到地上。
一民惊极尖叫,自床上跃起。
一辉抢进房间,把她紧紧抱进怀中。
“不怕不怕,爸妈快回来了,许医生已去接他们。”
一民吁出一口气,她喝过热茶才问:“你回来了?”
“我与广子在书房看一案子。”
一民问:“这雨下了多久?”
“下午开始没停过,乡郊某些低洼地带已经水淹。”
一民披上外套。
一辉问:“你去何处?”
“空气那么清新,我想出去走走。”
“我叫司机陪你。”
“不用了,姐,我已不再禁足。”
“你自己当心。”
这是广子叫她,一辉匆匆回转书房。
一民袋好门匙走到街上,刚刚看到空中闪电,照亮半个城市,接着一道响雷轰轰追击,真像天兵天将追缉
罪犯,听说尤其要惩罚不孝子女。
有人在这种天气下还坚持溜狗,有人心急回家,差些摔跤,可是情侣相拥,在路灯下卿卿我我,环境对他
们不起作用。
一民深深呼吸事带静电空气。
她走近便利店选一桶冰淇淋带回家。
走近大门,她像往常一样先按一下铃才掏出门匙开门。
正推开屋该上,她闻到身后一股咻咻热气,像一只野兽在她颈后喘气。
一民想转过头去,太迟了,那只野兽已经朝她身后扑至,大力把她连门带人推进屋内。
一民跌起屋内,撞向佣人,两人滚到地上,一民忍痛爬起大叫,可是女佣没有那么幸运,她似受伤,躺地
上呻吟。
一民这时看清身后是什么了,那是酒气熏天的李佳文。
他一手抓住一民咆吼:“说,谈一辉在什么地方!”
一民被他掐住脖子,透不过气,金星乱冒,事情实在发生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这时,一辉与广子自书房里冲出,她们看见女佣躺在地上,一民受到箝制,一辉救人心切,不顾一切
,抓起一只水晶玻璃花瓶,奋力朝李佳文后脑打去。
蓬一员,李佳文双手松开,他身躯渐渐软倒,终于倒地不起。
广子扶起女佣,一民在一边喘气,她脖子明显有淤血痕。
一辉是四个女子中最镇定一个,“报警,叫救护车,同时通知邵律师。”
广子拦住她,“慢着,用花瓶当武器自卫的是我,一辉,记得吗?”
一辉问:“为什么?”
“我只是一名助手。”
“不,”一辉争辩,“不可以这样。”
一民已经召警,她害怕李佳文流血过多失救。
警察匆匆赶到,看到一屋都是女子,十分讶异,立即分头办事。
警官问:“谁击晕男子李佳文?”
广子站出来,“我,自卫及救人,不知他伤势如何。”
“他无大碍,但需送院观察,李佳文是你什么人?”
谈一辉轻轻说:“是我前夫。”
“啊,谈法官,我们可否到期书房一谈。”
邵律师跟着她们进书房。
女佣左臂脱臼,也一并到医院。
一班制服人员来得快,散得也快,一下子走个精光,客厅只剩一民一人。
不久警官从房中出来,同一民说:“谈小姐,你也得验伤作为证据。”
一民点头。
警官带走广子。
一民追上:“广子------”
邵律师按住她:“你放心,我在这里,自卫及救人无罪。”
但这并非事实。
她们到警局去录案,一民在地上拾起那半桶半融冰淇淋,四处都有救护人员留下的足印及杂物,一民用消
毒药水拖干净地板,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大汗淋漓。
有一份厌恶性行业是清理凶案现场:警察与法医离去之后,他们到现场清血污。
一民用小刀子剔起木板缝子里污垢,据说无论怎样努力洗刷,只要用化学剂露泯诺喷一下,血印立现。
这同一个人过去一般,永远洗不脱,当事人愿意忘记,身边亲戚朋友敌人也不会放过。
一辉与邵律师疲乏地回转,看到一民坐倒地上,急急想扶起她,可是力气不够,她俩也坐倒地板,半晌,
一民走过厨房,取出啤酒,三人喝了一回闷酒。
一民问:“事情怎样?”
“李佳文头上缝了十多针,不愿起诉任何人。”
一民意外,“他不乘机勒索?”
“他熟读法律,他背着蓄意伤人罪。”
“女佣马利呢?”
邵律师答:“留院观察,出院后会领取退休金回乡。”
一民又问:“谈一辉法官呢?”
邵律师轻轻说:“一辉也不控诉任何人,她将辞去公务到剑桥教书。”
一民睁大双眼,“啊,姐姐。”
“多年辛劳,”一辉低声说:“起早落夜,我再也无心留栈,我想转换环境,父母回来之后,待他们安顿
下来,我即放假准备赴英。”
她们坐在地板上,边喝边谈。
一些大事就这样决定妥当。
“广子呢,如何安排广子?”
一辉答:“广子跟我住剑桥入学,我支持她的开支。”
一民觉得安慰,她知道广子向往升学。
“李佳文今日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今午发觉,他不是那幼婴的生父,他立即搬出,与那女子断绝关系。”
“嘿,像一出戏一样,是又如何,有人还到非洲领养,他心中只有小我。”
“他要向我诉苦,可是多喝了几杯。”
一民感慨,“害谈法官丢掉公职。”
一辉苦笑答:“焉知非福。”
邵律师说:“你看今日的女子多么明白,又何等能干。”
她走到厨房,调了一大杯马天尼,独自享受。
“我想在伦敦置一幢公寓——”
一民忙回应,“千万不要在市区。”
“为什么?”一辉精神开始松驰。
“伦敦越发像新德里,不如住康瓦尔。”
“那索性在剑桥好了,你们要来看我。”
“那里的男子可英俊爽朗?”
“该处男女老幼均如其天气般阴阳怪气,并且爱佯装牛顿仍然在世以及不列颠仍是日不落之国。”
她们大笑起来。
一民忽然问:“什么叫做明白人?”
一看,邵律师已经扯起鼻鼾。
两姐妹把她扶到沙发上,替她盖上薄被。
一民说:“我可以起诉李佳文。”
一辉按住她,“一民,我俩不打落水狗。”
“你怕人说你无情?”
“不,我一贯如此做事。”
“他将无罪释放。”
一辉忽然笑,“不,他会被判禁足三个月,并且勒令戒酒,兼做社会服务一百二十小时。”
一民也笑,“他不得不回家。”
“是,陪他女友坐月子,帮手带孩子。”
一民笑得弯腰,“世上真有报应这件事可是。”
“律师公会要调查这次事故,他可能会失去执照。”
“所有这些,都为着一时冲动。”
“是,他一时控制不住,走进那女子房间。”
一辉用双手掩住面孔,还来不及伤春悲秋,已经倒在床上熟睡。
谈一民变成全屋最清醒一人。
她取出一枚蜡烛,点燃起来,大马士革玫瑰熟蒸的醉人浓香缓缓游遍全屋。
父母终于回家来了。
许医生陪他们走完全程,从诊断到入院,休养至回家。
父母有点累,可是气色尚佳,精神也过得去,离开这一段日子,回来之后,对城市生活忽觉不惯,嫌人多
车挤,夜半静不下来,难以入眠。
一民本想搬回家住,可是觉得情势不对:一屋是人,两老之外,亲友络绎不绝,一组人刚走,另一队又来

,殷勤问候,用茶水兼用卫生间,而且,总有些要求,一民禁足时已习惯了清静,不想介入那种交际圈子

一辉说:“那你住我家吧。”
“太花费了,我想找间小公寓。”
‘你需考虑支出、地段、交通、家务、饮食……这不是你此刻可以从容应付,一民,迁就一些,陪父母住
多一年,毕业后才考虑搬出。”
一民觉得一辉说得有道理。
不过,在外边住廉价小公寓也相当有趣,日后变成一种经验:专吃垃圾食物,永远不洗被褥,室内有一股
霉味,四处堆满杂物无人收拾,家人有电话调查必用录音机应付,还有,可以随意带男友回家。
换句话说:自由。
一民吁出一口气。
一辉握住她的手,“乖,听话。”
一民点点头。
一民终于自姐姐家搬回父母的家。
她暂时还未能拥有自己的家。
打开自己的房门,一民看到一整个衣帽间都是杂物,她收拾出三十多只纸箱,请人送到慈善机构,又换上
净色床单。
一民变回一个孩子:上学放学,做功课,累了睡一觉,饿了拚命吃,胸无杂念,看着电视上动画都会呵呵
大笑。
那边一辉努力解散她的现有生活准备重新开始。
广子说:“不怕你见笑,一民,我与一辉都希望在彼邦找到理想伴侣。”
不知怎的,一民一听就笑,“你俩又不是无人追求。”
“最好英俊高大健硕,体贴温柔,国籍不妨。”
一民掩住嘴。
“喂,给点面子可好。”
“有志者事竟成。”
“听说你已有新男友。”
“我?”一民指着自己鼻子。
“年轻真好,”广子欷噱,“年轻可以重新开始。”
“你们俩年纪也不大。”
一民问自己:谁,谁是你的新男友,她们到底听到什么事非?
广子憧憬:“最好在外国结婚及工作。”
“外国生活泰半清苦。”一民提醒她。
“我不怕,”广子说:“没有付出,焉有收获。”
“广子,切忌对任何事任何人持天真态度。”
“咄,这是我们一直用来教训你的格言。”
“现在轮到我提醒你们。”
“是是,二小姐。”
“你们一个那么快找到教职,另一个又找到学额,都是靠人事关系吧,天下乌鸦一般黑。”
一民的私人小书房有一个小露台,站出去,海港风景一览无遗,广子称赞:“谈家父母能干,女儿起码少
捱二十年。”
这是真的。
“倘若嫁到负责的好丈夫,又少捱二十年,那样,就是好命人的一生。”
谁说不是。
广子说下去:“一民,祝我幸运。”
“广子,祝你碰到一个有家庄的甲园诗人,结婚生子,以后再也不需学习进步挣扎向上。”
广子大笑,“谢谢你。”
谈家诸子生活大臻已恢复正常。
谈先生日常谈话围绕着吃什么,或是什么不能吃,与老朋友说起:“什么都不能吃了,白糖与白面粉是大
敌,红肉、脂肪更是碰不得,汽水冰淇淋谈也不要谈,天天嚼草根树皮,给半只水果,算是恩赐,唉。”
一辉与广子动身那天,一民送她们。
两人规矩地各带一件行李,乘商户客位。
一民说:“鹏程万里。”
“你也是。”
她俩结伴走了。
一民正在怅惘,听见有人叫她:“小朋友。”
她哧一跳,只有一个人会那样叫她,那是唐氢。
一民转过头去,果然是他与杨美丽。
“咦,你们不是在悉尼?”
两人走近,唐氢仍然气定神闲,潇洒悠然,他说:“陪美丽回来看医生。”
一民一愣,“杨小姐什么地方不妥?”
“医生说是肠胃小毛病,我们现在回悉尼老家修养。”
一民看牢唐氢,“你会好好照顾她,是不是?”
唐氢笑着说:“谈一民最关心我们。”
这时服务员推着一架轮椅出来,扶杨美丽坐上轮椅。
唐氢说:“我们要走了,后会有期。”
一民蹲下,看着杨美丽,杨忽然主动同一民说:“唐全改过来了,我们每天一起散步闲话家常,有时钓鱼
有时种花,他最喜欢流浪的玫瑰,整个院子都是粉红色碗大的花,直攀爬到二楼露台上。”
一民点头,“注意饮食。”
“你呢,你好吗,找到男朋友没有?”
这时唐氢说:“时间到了。”
他拥抱一民一下,“一民,我不是坏人。”
双臂强壮有力,与一民记忆中一模一样,一民有一会失神,她随即说:“再见。”
杨美丽朝她挥手。
一民在回家途中,感慨得不知作何种感想。
老好女司机松口气,“好了好了,一切恢复正常。”
一民问她:“你在我们家工作有多久?”
“一民,我一直送你上中学,你忘了,我在谈家五年了。”
“什么?”一民大吃一惊。
“你考到驾驶执照后便千方百计甩掉我,认真淘气。”
一民嗫嚅,“对不起。”
“不怕不怕,我也差不多忘记了。”
这时一民身边电话响。
一民忙接听,那边是一把一本正经的声音:“我是仁爱医院邓医生,我找谈一民。”
“我正是。”
“谈小姐,你认识王庆祝?”
“我是他朋友。”
“那么,请你到仁爱七0三室。”
“什么事?”一民一颗心跃到嘴边。
“王庆祝在实验室摔了一跤,跌落地库楼梯,左腿股骨折断,伤势不轻,但手术后,可望全部复元,他要
求与你见面,你可以尽快赶来否?”
“我马上来。”
一民立刻叫司机调头,往仁爱医院。
司机问:“你的朋友?”
一民已经说不出话来。
恁地多事!
她匆匆在停车场下车,奔往电梯,找到七0三室。
一个医生迎出来,“这么快。”
王庆祝脸容憔悴,一腮胡须,躺在病床上,左腿打了石膏,吊起,他动弹不得,可是看到一民,他挣扎着
招呼。
医生说:“他说他只认得你。”
“是,”一民轻轻说:“只认得我。”
她走近,握住王的手,“为什么摔筋斗?”
王庆祝不说话,把一民的手放到腮边。
医生说:“谈小姐,伤者这时最需要家人支持,请你过来说话。”
一民走到医生身边。
邓医生说:“股骨打着石膏,表示他一个月内不宜走动,连沐浴如厕都得有人协助,生活其他细节亦不能
亲力亲为,据王先生说,他一个出差在外,只得你一个朋友,那么,这个任务落在你身上,谈小姐,你可
愿意担起这个责任?”
一民想也不想,怪心酸地回答:“愿意。”
邓医生十分满意,“这就是婚姻誓词中的[不论健康或病伤]了。”
“医生有什么建议?”
“如果经济不是问题,你们最好雇一名能干的家务助理。”
“我立刻去办。”
“你得每天抽时间出来陪他,这是一个很大的考验,你要准备极大的爱心与耐心,力气与力量,你会看到
他颓丧疲胖倦一面,你还愿意陪他度过难关吗?”
一民仍然说:“我愿意。”
“那么,他明天出院,三十天后回来拆石膏。”
王庆祝在那边问:“医生说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一民转过头去狰狞地笑,“你落在我手里了,年轻天真的科学家,你将为我的王国设计出产一套像真的机
械人,混进人口里,听我命令行事。”
邓医生苦生,“天晓得不知已经有多少这类机械人在各个机关出没。”
一民问王庆祝:“吃了咸苦?”
他点点头。
“可要代你通知父母?”
“不要叫他们担心。”
一民答:“是,我们自有一套孝顺方式。”
王庆祝苦笑。
“发生什么事?”
“机械人一一开步走路,一直沿楼梯而下,你别看下楼梯这个步骤,这是我们一组人毕生绝学,非同小可
,大家兴奋地追着一一走下地库,我摔跤滚下……”
一民仔细地听着,“慢着,机械人叫什么,一一?”
他忽然忸怩,“是。”
“为什么叫一一?”
“多么奇怪而简单的名字。
“第一号,第一名。”
“一名,一民?”
“是,”他终于承认,“从你名字中得到灵感,既简洁又好听,英文名字就叫I,罗马字一,也是英文字
母I,读音一。”
一民微笑,“这是极大的荣誉。”
“明天我出院。”
“我知道,你且休息,我先回去替你打点,请把门匙给我。”
一民立刻回家问父母借最能干的家务助理,并且通知司机明日要接送病人。
一民与女佣买了鲜花水果食物,把备受冷落的厨房装备起来。
这次可真考验一民的办事能力了。
她又请人在走廊与浴室装置若干扶手,方便病人行走。
安排妥当之后,她出了一身大汗,衬衫上没有汗渍,却附有一片白粉,细看,才知是细碎盐粉,原来汗显
了蒸发,干了又再湿,三两次之后,留下盐粉。
一民连忙淋浴。
第二是上到学校考试,同学们在课室门口围着她:“一民,给些好运,”“一民,有何种灵感受?”一民
啼笑皆非,她没有资格做任何人的幸运之神,她一向不是甲级生。
积臣追上问:“一民,意大利十四行诗与英语十四行诗的分别是------”
铃声一响,大众鱼关贯走进课室。
一民深深吸进一口气,拿起笔,打开试卷。
心中仍不可救药地想:此刻要时有一杯威士忌加冰就好了。
一边写答案一边听到诸位同学唉声叹气。
放学她立刻去接王庆祝出院,她有丰富经验,先结帐再收拾杂物。
她用的是王庆祝公司信用卡,邓医生千叮万嘱要注意病人心理状况。
王庆祝回到寓所已是傍晚,他累极入睡。
一民替他安排膳食菜单,吩咐女佣:“他或许会爱吃苏杭小菜像------”
门铃一响,原来是王的同事来探访他,一共六个全体男生,比他还年轻,全部剃平头,穿短裤凉鞋,拎着
手提电脑,一进门便找插头,有人去推醒王庆祝。
更有人说:“庆嫂,请提供冰冻啤酒及花生果仁,谢谢。”
阿庆嫂?
一民没好气,女佣大为紧张,“一共八人,只能吃排骨面了”,一民点头,也只得这样。
只见他们七嘴八舌,七手八脚,把王庆祝抬进书房,立刻开始工作,把王宅变成办公室。
一民在厨房帮手。
女佣轻轻问:“那些,都是王先生的手足?”
“是。”
“以后,他们大概会常常出现?”
一民想一想,是,以后不愁寂寞。
这时,忽然有一部小小两轮车子驶进厨房,上面夹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啤酒!!”
女佣大笑,“我立刻送上。”
一民说:“我到邻居去借多一打啤酒。”
她轻轻走到从前杨宅大门,按两下铃。
女佣来开门,一民笑脸迎人,“我们姓王,住对面,你们贵姓?我想借啤酒。”
女佣礼貌回答:“我家主人姓蒋,他们不在家,我马上送啤酒过来,一打够不够?”
“蒋家有子女吗?”
“一子一女都在英国读大学,过几天回来度假。”
“谢谢你们。”
物是人非,现在是蒋氏一家四口住那里了。
回到王家,一民脱口问:“一一呢?”
一个男生笑答:“一一是镇山之宝,焉可随意**。”
“你们今天研究什么?”
男生一本正经答:“我们要替机械人找适当视网膜,有一间厂家注册叫蜃景的双凹透镜,表面有像真瞳孔
设计,我们正计算光视图它可形成何种视象。”
一民也一本正经地点头,“啊,原来如此。”
男生愉快回转书房,里边传出轰然笑声。
忽然有三个人把王庆祝抬出书房进卫生间。
一民暗暗好笑。
又一会,他们喊肚饿。
女佣搬出排骨面,他们欢呼,坐下唏哩呼噜爽快大吃。
女佣轻轻说:“看他们吃相已经会喜欢他们。”
人人喜爱精英,所以这社会崇尚精英制度。
吃完后再工作一会子,他们告辞。
一民在门口送他们,像女主人般逐一握手道别。
关上门回到书房,看到王庆祝仰卧长沙发上已经睡着。
他轻轻扯着鼻鼾,非常安乐。
女佣忙洗碗,一民什么事也没有,她自手袋取出一枚望远镜,悄悄走到露台,往十六楼乙座看去。
一民吓一跳。
她看到什么?
一个小小孩儿坐在学步车里手舞足蹈,把车从露台一角纯熟地滑到另一角,他大概一岁左右,长得像杨柳
青年画中穿红肚兜抱着大鲤鱼的婴孩,粉妆玉琢,藕般胖手腕胖脚膀,可爱到极点。
一民边看边笑。
他嘴里噫噫作声,自得其乐,偶尔哈哈大笑。
接着,保姆出来了,他往相反方向逃逸,被保姆抓住,他大叫。
保姆给他一只水瓶,他懂得用肥捧着喝。
哗,一民想,这样好风景,非得天天来**不可。
没一会,保姆抱起他回到室内,一民放下望远镜。
一般是禁足,王庆祝比他幸福多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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