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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梦见自己站在一座似曾相识的露台上,身边有一张茶几,上边放着两杯特大玛嘉烈泰混合酒,附近还有一张绳床,上边躺着一个人,他有健硕肌肉宽厚肩膀,一民轻轻叫他名字:“唐氢。”
她走近。
唐氢呼出一口气,睁开双眼,对一民微笑,他的笑容叫一民晕眩。
一民走到绳床边,他拍拍身边,叫她也躺上去,一民充满笑意,她知道绳床不好应付,弄得不好,很容易两个人翻倒地上。
她小心翼翼慢慢逐一把四肢搬上绳网。
一张网根本没有承托力,一民发觉自己全身重压在唐氢身上,肌肤相贴。
一民脸颊发烫,身心却无比舒畅,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最后永远不要起来。
他脸颊比她想像中柔滑,她的手指梳过他的浓厚黑发,他的嘴唇丰满像熟透樱桃,一民迷醉他的色相,她抚摸他的须根,他握住她的手亲吻。
一民拥抱得更紧。
正在这个时候,车身一震,一民醒转。
啊,她做了一个绮梦,她呼出一口气,回到现实世界,马路上车子挤得密不通风,一寸一寸那样移动,一民怔怔回想梦境。
年轻人做绮梦最平常不过,生理加心理的需要形成梦境,可是绮梦是负荷,心理对**的需索感到尴尬。
一民取过矿泉水瓶子喝了几口。
司机喃喃说:“今日是好长的一天。”
一民不答,她精神?惚。
她一走进房门就上锁,拉开抽屉,不假思索,扭开那瓶小小样版伏特加,往嘴里灌。
说也奇怪,酒一到喉,像两个老朋友见面,轻轻安慰:好吗,不怕,是我,有我在,你不必伤心。
一民破了戒。
保姆轻轻敲门,“一民,喝茶。”
一民用手掩脸,那一口伏特加缓缓自食道滑入胃中,她全身松驰,唉,只有酒可以帮到她,她丢掉小瓶子,用清水漱口,抹干脸,才把房门打开。
她自觉又有能力,应付这世界的荆棘了。
保姆把一碗茶递给她,她一口气喝下。
保姆又给她一枚甘香的陈皮梅。
一民取过手袋,取出手提电话,给保姆看小格子液晶荧幕上的照片。
保姆一看,像是触电一笛般,“哎呀”一声,手机落在地上,她手震声颤:“这,这不是李先生吗?”
一民拾起电话,把映像接上电脑,在面积较大荧幕上再看一次。
照片陆续播映,像一出短片。
保姆眼尖,她说:“这是一个孕妇!”
一民把照片放大印出。
是,保姆说得对,那年轻女子圆滚的面孔与手臂,衣裙紧绷,不止三两个月身孕了。
保姆说:“猜想接近五个月,就快生养。”
一辉知道没有?
一民旁徨到极点。
保姆握住一民双手,也六神无主。
一民忽然说:“请邵律师一起商议。”
保姆说:“也只能这样了。”
邵律师只得下午三时三十分钟空档,进门时还很活泼:“谈二小姐,又是什么事?”
一民把放大照片给她看。
邵律师噫的一声变色坐倒。
一民反觉安慰,原来智多星邵律师也有发呆的时候,可见这件事非同小可。
“这些照片你从何得来?”
一民复述一遍。
邵律师立刻拨了几个电话,抱住头想一想,“王姨,给我一瓶啤酒。”
保姆摊摊手,“我们这里没有酒,我到隔壁去借。”
复电很快来了,邵律师听了几句,“是,我明白,做得好。”
她叫一民过去:“一民,你的车子今早在小路抛锚,那条小路,叫芳川里,单行线,斜坡石级径,只通向一幢老式大厦,叫静香楼,一梯一伙,只有十二户人家,我助手已去地政署查过,十一楼的户主,正是李佳文。”
一民呆住,短短十分钟,邵律师已经把秘密揭开。
两人叹息不语。
“看你俩的表情,一辉还不知道此事吧。“
一民点点头。
“你们打算怎样?”
一民叹气,“你说呢,邵律师。”
邵律师答:“我是外人,也许,不方便开口。”
一民忽然建议:“叫李先生对大小姐讲清楚。”
“说得对,”邵律师说:“这是他们的事,别人不宜介入。”
一民答,“我不是别人,我是妹妹,由我来吧。“
“你不方便出门。
“那么,叫李佳文来这里。”
“一民,你要小心,切莫小心做坏事。”
保姆借了冰冻啤酒回来,邵律师取过打开喝一口,她说:“可救贱命。”
邵律师又接到助手电话:“去静香楼打探过了?护卫员说什么?十二楼住客正是李先生李太太,李太太七月分娩,腹中是男婴,啊。”
大家垂头无言,他们竟如此明目张胆。
李佳文根本没有刻意守秘,到今日才拆穿才是奇事,李君的儿子就快出世,正式李太太还蒙在鼓里。
老中青三个背景性格完全不同的女子一起坐着发呆。
一民不知多想伸手去取一瓶啤酒。
邵律师把其余铝罐放进大手袋,“一民,想都不要想。”
一民说:“我想还是与姐姐通风的好。”
邵律师感喟:“一民,我真难过。”
她替一民打电话,“一辉,你到一民处来一趟,没什么,她很好,你放心,要待八时之后?你在她处吃饭吧。”
吃饭,谁还吃得下。
一民忽然大声叫:“做人实在太辛苦太苦恼无奈。”
邵律师答:“听你的口气,你仿佛懂得似,相信我,人生磨难,你尚一无所知。”
她对保姆说:“看好她们两姐妹,有事随时通知我。”
邵律师走了。
保姆把一罐啤酒放在桌子上,似自言自语,她说:“这时有要要喝一杯,我也觉不过份。”
一民痛哭,抄起铝罐,奔向露台,把铝罐扔出去。
保姆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高空掷物。
保姆探头出去看,“哎唷,是杨小姐的车子。”
一民心惊胆颤,只见啤酒罐万幸落在车前轮右方,车身无损,可是铝罐已经炸开,泡沫中射,车主一定吃惊,管理员站她身边说个不已。
一民说:“我亲自去解释。”
保姆拉住她,“是我不好,我去,你不能动,我鬼迷心窍,居然把酒放你手中。”
“保姆,那不过因为你有怜悯之心。”
保姆双目通红,这是她伸手一指,“看,他们已经散开。”
看情形,是杨小姐不愿追究。
可是,接着一个人出现,叫一民一怔。
那是她的梦里人唐氢,只见他伸出强壮金棕色手臂把那杨小姐圈在怀里,不住安慰。
原来二人一早认识。
根本是邻居嘛。
保姆轻轻说:“啤酒原是问杨小姐女佣借来。”
杨小姐年纪比唐氢大一点,与氖同镁大不相同。
她虽然保养得不错,但双肩微耸,背脊到底不如少女英挺,远与近,都看得出来。
一辉曾经说过:“你看一民两只眼角,真斜飞到太阳**,有线扯着似看不见半条纹,皮肤紧得似有亮光。”
稍后,因为酗酒,一民皮肤损坏不堪。
保姆叫她:“一民,你休息吧。”
一民调侃说:“监守自盗。”
保姆内疚:“我该引咎辞职。”
“这是什么话。”
一辉十分准时,八时一到,她便来了。
一边进门,一边脱下深色外套与半跟鞋,她咕哝:“做得背都驼了。”
一民替她捶背,“我们都会成为老太婆。”
“爸妈把假期延长,转到另一组珊瑚岛去了。”
“那多好,是大溪地吧。”
“又被你猜到,一民,邵律师找我何事?”
一民把一叠照片取妯,像一叠扑克牌似放在桌上。
一辉轻轻说:“照片?”
她也自手袋取出一叠照片,放在面前。
姐妹俩怪异动作把“摊牌”两字提升到另一个层次。
“你手上是什么照片?”
“你的呢?”
“姐,我先揭开照片。”
“慢,一民,我是姐姐,我先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辉迅速把照片一张张掀开摊在一民面前。
一民凝神一看,呆住,只见照片也是姐夫李佳文与那阔面孔年轻女子,背境是一家儿童用品店,两人正聚精会神挑婴儿床。
一民低声喊:“姐姐。”
“是,我已知道,几时?几个月前我找私家征探查他,得到不少证据。”
一民唏嘘。
“你手上有什么照片?邵律师说你也看到了,可见他俩根本不在乎穿绷。”
“李氏可有对你说过什么?”
“他没有意外动作,对我客套得似客户,广子说他甚至预约时间才到办公室见我。”
“你不觉异样,你不设法挽救?”
一辉握住妹妹的手,“需要挽救的,已不是好的婚姻。”
一民颓然,她缺乏经验,她已词穷。
“姐,你打算怎么办?”
一辉轻轻说:“我明日会到邵律师事务所商议此事,我将申请离婚。”
“啊。”
“无孩夫妻,总算不幸中大幸。”
“他还回家否?”
“家居三尺多平方尺又分两面三刀层,他就算回家取东西,我也看不见他,两人每天办公时间有时又长达十六小时,各人独立书房。”
“是因为工作太忙?”
“不,是因为有人见异思迁。”
一民提高声音,气忿地说:“怎么会有人比姐姐更好?”
一民声音平静:“那是因为你爱我,一民。”
一民流下泪来。
“爱的时候,随你到天涯海角,什么都可以,不爱之际,门也不愿打开,不过,在过程之中,我也许令他失望,像当庭斥责他与他的当事人。”
“可以改过否?”
“太辛苦太吃力了,又需违反个人操守原则宗旨,不必浪费时间精力了。”
“爸妈可知道此事?”
“一民,爸妈对我的责任已经完结,他们帮我缴了十八年学费,我有两个学位,我想不必把压力移到他们身上,我自己可以应付。”
谈一辉应付私事,也似应付公事一般。
这是一辉叫人:“王姨。”
“我去叫她,你要什么?”
姐妹一起走进厨房,一辉问:“可有啤酒?”
保姆讶异,“没有,这里没有酒。”今日仿佛人人想喝酒。
“料酒呢。可有绍兴酒?”
“那怎么能喝呢。”
“斟一小杯,搁微波炉熨二十秒钟。”
一民,“姐,我不知道你喝酒。”
没想到绍兴酒这样香郁,一辉一饮而尽。
她忽然说:“白素贞就是喝下一杯雄黄酒露出真相。”
一民这才知道著名的白蛇名叫白素贞。
一辉说:“妈妈最喜欢这出戏,其实她也不太懂,不过,她喜欢白蛇造型的冷艳:混身银白,束腰束裤配宝剑,一出场就凄丽。”
“你呢?”
一辉答:“我更喜欢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只妖怪装扮与白素贞相仿,可是帽冠上添上一排白骷髅,更加可怖别致。”
一民很少与姐姐闲聊,没想到她对戏服也意见独到。
“姐,你累了,在这里休息日吧。”
“我不惯睡陌生床。”
“姐,你自己当心。”
一辉离去。
保姆说:“竟如此平静。”
小杯子里尚余一滴黄酒,一民伸长脖子,把那滴酒接进喉咙,长叹一声。
保姆轻轻说:“还有二十八天。”
不,还有一生,之后又怎么样,即使行动恢复自由,她谈一民再也不敢喝酒。
她问保姆:“邻居杨小姐是什么人?”
保姆答:“听佣人说,是一个商人。”
“连司机及厨子共四名。”
“生意一定十分成功。”
“她代理洋酒。”
啊,原来如此,是这样与餐馆老板认识的吧。
“据佣人说她也爱喝,每个晚上,必开一瓶香槟,喝不光便扔掉,但多数喝完。”
那即是说,杨女士更是酒徒。
“女佣还说,杨小姐十分寂寞。”
“不会啦,”一民笑,“我才寂寞。”
“可是,你那么年轻,整间学校千多名学生都是你的朋友,你又有父母姐姐。”
一民立刻答:“你说得对,保姆,我应知福。”
“我去休息了。”
一民轻轻回答:“晚安。”
她进房,轻轻脱去电子脚镣,小心放到桌上。
她披上外衣,偷偷下楼。
她看看时间,十一点多,夜班生活刚刚开始。
她召了车子往娱乐区驶去,她吩咐司机:“氧气餐厅。”
她还是第一次去。
抵步才发觉氧气餐厅分两部份,另一边是酒吧,一民十分高兴,她喜欢酒吧。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够热闹,一男一女两个酒保都十分漂亮,长得像模特儿,手势纯熟,是调酒高手。
一民只叫了一杯黑咖啡。
她还没开口,就听见有人问:“阿唐在吗?”
“唐还在餐厅那边。”
“那人又问:“尚未打烊?”
“客人往往耽到一点多。”
“他几点下班?”
“有时过来这边看看,两三点才走。”
“相当辛苦吧。”
“谁说不是,力不到不为财,他老喊累。”
“可是又醇酒又美人------”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
还没说完已经有人在后边问:“谁在说我闲话?”
正是唐氢本人到了。
他穿白衬衫戴粉红色领带,一眼把谈一民认出来,他意外地说:“小朋友,是你。”
一民朝他点点头。
“你怎么三更半夜在这里,你满十八岁没有?我们不招待未成年人士。”
一民把身份证给他看,他看了点头,“你喝什么?我请客。”
酒保笑,“她喝咖啡。”
“呵,众人皆醉你独醒。”
一民问他:“别人的酒巴到了下半夜,空气必定混浊不堪,这里却空气清新,像在郊外清水溪边,何解?”
酒保又知,不回答,这女孩有趣。
唐氢问她:“这里叫什么名字?”
“氧气,啊,是------”
“明白了?每隔一段时间,天花枝板装置的小喷嘴会释放氧气,我不想客人闷得晕厥。”
原来如此。
“小朋友,该回家休息了,明天还要上学吧,我送你。”
“你今天用什么车?”
“哈利机车,我可借头盔给你。”
一民说:“今日出来,想与你说几句话。”
唐氢诧异,“是吗,你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女朋友多,不一定是好事。”
他一怔,忽然抬起头大笑。
他把头盔交给一民,“坐稳。”
机车蓬蓬开动,一民觉得十分刺激,她不由自主把头靠在唐氢强壮背上。
小时候她曾对一辉说:“我长大要找一个漂亮的男朋友:金棕色皮肤,浓眉大眼,卷发…。。”
唐氢像是完全符合条件。
月黑风高,车速快捷,风打脸上几乎有点痛,几分钟就到家。
在停车场他放她下来,“早点睡。”
“你呢,你还去何处?”
他笑,“女朋友家。”
他把机车调走驶走。
一民悄悄回到家中,把电子足镣戴好,上床躺下。
劲风打在脸上的感觉依稀还在。
唐氢真幸运,他妈妈把他生得那样漂亮,一民转一个身,仍然睡不着。
待她醒来,已几乎是中午。她连忙梳洗,想问保姆,姐姐可有找她。
保姆在厨房招呼朋友,一民认得是杨小姐佣人,她俩已经熟谂。
那女佣说:“我家小姐不是不好服侍,但如果见到灰尘就会生气,脾气有点怪,昨夜她仿佛在等人,换上半透明晚服,等到深夜,她一个人看旧西片,永远是那出陈皮黑白片,戏中对白她都会背,跟着剧中人说:‘森姆,再弹一次,弹时光逝去一曲。’那是什么戏?闷死人,天亮,我收拾地方,她才回寝室,她要等的人始终没有来。”
一民听得恻然。
那女佣眼尖,“你家小主起来了,我该走啦。”
保姆连忙迎出,“一民,你姐夫找你。”
一民冷笑一声,李先生找她干什么,他们不过是姻亲。
话还没说完,好同学积臣忽然跑了上来。
“一民,世界末日。”
一民苦笑,“我相信是,末日已届,启示录来临,四个骑士向人间显示,其中一名骑着白马,叫做------”
积臣自背囊掏出功课,“你收到这个题目没有?”
除出功课,背囊中还有一大桶用最有害体反式脂肪油炸的金黄薯条,积臣抓一把塞进嘴里,又问一民,“你可要吃一点?”
一民几乎把脸埋进薯条堆里,这种无益垃圾食物往往是人间基本美味。
保姆连忙给他们斟出普洱茶消滞。
“你给点提示,一民,不然大家无从写起。”
题目是“依利莎伯一世对莎士比亚文学有至大辅助,是或否”。
积臣问:“是或否?”
一民脸上还有昨风在机车上被风吹打的麻痒感觉,她呆呆地看着这条题目。
她问积臣:“我们为什么要懂得这个,又数学系同学干吗要学微积分,这些功课会叫我们快乐吗?”
积臣一呆。
一民叹口气,“不,我不认为依利莎伯一世可以独占功德。”
积臣答:“说得好。”
“主要作品如性格悲剧之最《麦克贝斯》便在占姆士一世登基时写成,故事中苏格兰君主墨肯正是占姆士的祖先,莎翁大部分作品在女皇辞世后上演,这是不争事实。”
积臣说,“谢谢你,我约莫知道该怎么写了。”
“我要多谢你的炸薯条才真。”
“那么,为什么归功依利莎伯呢?”
“因为人们不喜欢占姆士一世。”
“太偏心了。”
“谁说不是,积臣,留下吃饭。”
坐到饭桌,积臣一看清淡雅致的菜式便叫苦,“我知道这些都是考究名菜,可是我不爱吃,我情愿要一只大汉堡。”
一民给他一碗荠菜黄鱼羹,他不愿吃。
“一民,你气息好得多。”
“你别客气了。”
“一民,今年暑假,家长将送我到意大利北部克蒙娜城学做小提琴,你愿意同来吗?”
一民微笑,这是多少音乐系学生梦寐以求的游学节目,这愣小子却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她摇头,“我对小提琴一无所知。”

积臣颓然,“我也是,我希望你的活力与精神可以启发我。”
“我还有什么精神。”一民垂头。
“我就是怕你那么想。”
保姆忽然咳嗽一声,“打扰你俩,一民,姐夫来了。”
积臣连忙收拾桌上功课,“一民,我有时间再来看你。”
姐夫李佳文缓缓走进来。
一民看到他的脸孔想作呕。
“一民,”他坐下,“咦,功课题目,莎士比亚……不得少过一千五进字。”
“你有什么事?”
“你说呢,一民,你认为莎士比亚成名与女皇栽培是否有至大关系?”
一民回答:“那当然,莎翁剧中角色歧视女性,不止一次说‘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女皇要是小器,咔嚓一声,莎翁宝贵脑袋落地,哪里还有罗密欧与茱丽叶。”
“说得真好。”李氏鼓掌。
“你有事?”
“一民,你都知道了。”
“是的,没想到你如此无耻。”
“你不会明白,一民。”
“既然如此,你来这里干什么?”
“一民,实不相瞒,这层公寓,以及你姐姐住的那层,都不是我的名字。”
一民明白了,她微笑,“我知道了,你此刻无家可归,可是这样?”
“房子产权------”
“你可住到姘妇家。”
没想到李氏心平气和,“那地方是租回来的。”
“你想怎么做?”
“我想一辉念在十年夫妻之情,分一层公寓给我萋身。”
念在夫妻之情……一民仰首哈哈大笑。
一辉不把算与他纠缠,她已申请分手。
一民还有别的事,“我是一个学生,”她轻轻说:“我对你们的事一无所知,我不能帮你。”
“法官的亲妹脚上戴电子足镣,你猜公众会怎么想。”
一民转过头去,她震惊,卑鄙!
“谈一辉将竞选首席法官席位,那些秘闻周刊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对她会有什么影响?”
一民握着拳头看着李氏。
“告诉一辉,我也要生活,我第一个孩子将要出生。”
一民答:“你请走吧。”
李氏说:“你不知道我与一辉离婚的原因?我可以告诉你:谈一辉唯一清醒的时候是在法庭里。”
“你说什么?”
“一回到家,她便抱起酒瓶,她最爱的酒是无色无嗅的伏特加,你不知道她也是酒徒吧,这可是你家的优秀遗传。”
一民脸色发白,“你胡说什么?”
“这都是事实,多时她醉倒浴室,要我与佣人合力拖出,否则早就溺毙十次,她的肝脏肿大,眼白发黄,下午三时若不喝上一杯,双手颤抖,她早酒精中毒,你没发觉?你这个妹妹也太粗心,抑或,你与其他人一样,当她神明那样崇拜,不虞有他。”
一民愣住,接着,她的头像被塑胶袋罩住,呼吸困难。
“没想到吧,年轻清丽的谈一辉法官是个酒鬼。”
“你好走了。”
“转告谈一辉。”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不会受威胁,她可以随时与我这个不成才的妹妹脱离关系,先进社会民智已开,人们更加蔑视你这种揭秘丈夫,你以后别想找到工作。”
这时,保姆已拉开大门,恭候李氏离开。
李佳文不得不走出谈宅。
保姆关上门,她颤声问:“我怕读到的,都是真的吗?”
一民答:“你没有看错。”
“抛弃妻子,还要勒索金钱------”
一民忽然笑了,“真是世风日下可是。”
气到极点,不能哭,也只能笑。
对这种人,无论如何不能大动肝火,否则,只有更加受到伤害。
邵律师的电话来了,“李佳文来过?”
一民轻轻答:“是。”
“一民,有我呢,我的职业是应付这种人,你别去理他,他再来,你不必开门。”
邵律师的工作真也够腌赞的。
一民轻轻问:“我姐姐一辉,她喝酒?”
“成年人谁不在工余喝上一两杯松驰神经,他们说我邵律师手上永远有一杯干苦艾酒,有什么稀奇。”
“她------酗酒?”
“你听谁说的,你好好做功课,下月回学校大考。”
“李佳文恐吓勒索------”
“放心,由我处理,明白吗?”
一民点头,“知道了。”
才放下电话,一民听见有人大力敲门。
这又是谁?
保姆去开门,那是杨宅的工人,她气急败坏,“小姐的房门敲不开,只我一个人在家,司机说要撞开门进去,我不敢,你们说,该怎么办?”
一民想也不想,便大声说:“立刻进去看个究竟,不要拖延。”
保姆眼着过去,一民恨恨蹬足,禁足的她可不能跟过去看是怎么一回事。
只听见邻室发出蓬蓬数声,接着是佣人惊呼尖叫,保姆奔出来,“一民,打三条九叫救护车。”
“怎么个情形?”
“只剩一口气,泡在三缸水中,呵,可怕。”
一民立即替杨小姐报警。
不久救护人员来到,把杨女士放担架抬了出去,邻居纷纷开门观望,佣人与司机伴着伤者离去。
保姆坐下喘气,“我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这样可怕的事。”她掩着胸口,“杨小姐身上穿戴整齐躺浴缸中,手腕上皮开肉绽,染红浴缸水,不知还有救否。”
一民轻轻问:“为什么?”
就因为等一个人,而那个人没来?
不,不,不是那样的。
可能是因为失望实在太多次,已经不想再撑下去。
一民唏嘘。
傍晚,杨家女佣回来,先不回杨宅,到谈家哭泣着说经过。
“救是救回来了,医生说无大碍,但,为什么呢?”同一问题。
同唐氢有着关系。
一民走到露台,往下张望。
露台上一个人也无,黄色绳床,大红棘杜鹃,都静静等候。
保姆同朋友说:“耽会我帮你收拾地方。”
一民探身过去,她忽然看到一个年轻女子走出露台,靠在栏杆上吸烟。
她个子不高,有葫芦般身段,该长肉的地方全部非常丰满。
一民等着唐氢出现。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现身。
杨小姐的女佣说:“……家里装修像小皇宫,美奂美伦,她极富有,朋友众多,对我们也慷慨,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
保姆不出声。
女佣说下去:“我们离乡别井走埠打工,莫非是为赚一份薪水水,寄返乡下养子活儿,她那样富有,还要动这种念头,莫非,莫非金钱无用?我又想不通,金钱成万能呵。”
一民只觉荒凉。
这两个月她看到的情况,多过过去二十年,从前,从家到期学校在学校不是饭堂,就是图书馆,要不,就是雷建华的小公寓。
她根本不会想到金钱效能这种问题。
都有是因为禁足,她接触到这些悲惨现象。
保姆低声说:“救得回来就好,她一定觉悟。”
女佣还是饮泣。
一民想与她同声一哭,她的信念也已经崩溃,她所仰望的姐姐竟然同她一般酗酒,而且尽量掩饰,不愿求助,也不想改变。
那女佣呜呜哭个不停,保姆陪她过去收拾地方。
露台上女子回转屋里,一民再也没有看到她出来。
外头凶险,一民已不想出去。
傍晚,她在露台读书,姐姐一辉来访。
“读什么?”
一民回答:“李尔王。”
“险恶的人心。”
“人若愿意稍微替别人着想,体贴别人多点就好了。”
“李某说些什么?”
一民说:“我已不记得,邵律师说由她接办。”
一辉说:“一民,我想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一样爱你。”
“你也是一辉。”
“真的吗?”这是一辉自手袋里取出中号银扁壶,打开盖子喝一口,吁出一口气。
李某说的都是真的。
一辉已不屑掩饰。
她说:“开头是下了班大家一起喝一杯,渐渐练出酒量,我的一个朋友小蔡说:三杯下肚,烦恼全消,世上再也没有坏事,连丑妇都变佳丽。”
一民骇笑。
“后来,到了下午三点左右,不知多想喝上一杯,其实我喜欢苦艾,可是伏特加的好处是闻不出来,放进咖啡或橘子汁,全无人知。”
“是,许多青少年都这样喝伏特加。”
“我也试过烂醉,不省人事,奇怪,失去的时间完全无法追溯,十分痛快。”
“姐,我真猜不到你会有这一面。”
“也许是平时控制得太厉害,自小循规蹈矩,不敢踏错半步,每学期考八个A,荣誉榜上从不落空的四分学生,起码三科在顶五个巴仙,得奖无数,挂满一墙,”她苦笑,“终于在酒精里寻到真我。”
“喝多久了?”
“十年,比你更老资格。”
“一辉,你得戒酒。”
“为什么?”一民没想到她这样反问。
“因为我自己戒却,你不应有双得标准。”
“你怎么同,你是少年,我已中年。”
“嘿,强词夺理。”
“你知道李佳文为何与我分手?”
一民摇头,难道还有其他理由。
“我不能生育,看过几个名医,责任在我身上。”
“可以医治,可以找代母。”
“太迟了,一民,随他去好了。”
就在谈话时间,银壶里酒已喝罄。
一民轻轻说:“你的眼白发黄,你要看医生。”
“得了,我是姐姐,你不得管我。”
“爸妈那边------”
“不要牵涉他们。”她始终是好女儿。
“我指我俩遗传自哪位长辈?当然你也知道嗜酒也有因子,许多人闻到酒香,也有人坚持所有酒都又苦又辣又臭。”
“好像有一个舅舅是刘伶。”
一民说:“我同学常去的酒吧,就叫做刘伶。”
“倒是优雅,我常去的叫信陵。”
。。。。。。
一说到喝酒,聊天题材忽然多起来。
“我同学积臣暑假会到克蒙娜学做小提琴,我却想到法国莱华谷酿酒。”
没想到一辉自手袋里再取出一瓶拔兰地。
一民按住她,“别再喝了。”
“一起喝一杯,我俩庆祝一下。”
“姐,我不会再喝。”
一辉放下瓶子,“你说,我应否付李佳文赡养费?”
一民答:“即使男方付赡养费,也不过给至女方再婚,他凭什么要你一个仙士,亏你俩读法律。”
“房产方面------”
“把他那份加利息还给他也就是了,吃亏就是便宜,同他拉扯下去没什么好处。”
一辉轻轻抚摸妹妹面颊,“你说得有理,你长大了。”
一民握住姐姐的手,“道理你比我懂得更多,当局者迷而已。
“他说要公开我们酗酒之事。”
“对不起姐姐。”
“邵律师会对他陈以利害。”
一民感慨:“一个人怎么会去到哪个地步。”
“你说是我?”
“当然不,我说李佳文。”
“我已经把这个人从我生命中剔除。”
“做得到吗?”
“这是生存问题,我必须做到。”
一民与一辉相拥,两人不住流泪。
一民很少看到一辉哭,可见她这次受到的伤害,非同小可。
稍后一辉离去,她没有表示会戒酒,也许,银扁壶里的琼浆是她在这一段痛苦日子里唯一解救。
一民大声喊:“世上没有一个快乐的人。”
保姆向她表示有话要说。
她们坐下来。
“一民”,王姨说:“你已无恙。”
一民凝视她,这是什么意思?
果然,话因来了,王姨略带歉意,“我想与你商量一下:一民,那边说,可否叫我早些过去帮手。”
“那边,你的新雇主?”
“正是,他们需要我。”
一民不以为然,“我也需要你,我相信你与邵律师有合约。”
“邵律师说,如果你批准,我可以早些走。”
“那边的酬劳是否特别丰富?”
“一民,我不是那样的人。”
一民忽然顿悟,“当然你不是那样的人,王姨,你早些过去吧,我批准你。”
“会有替工为你煮饭清洁。”
“我会得照顾自己。”
“那么,我下周一走。”
“不,你明天就可以过去。”
“一民,你不是生气吧。”
“假如我生气,会立刻叫你离去,不,我相信自己已经痊愈,谢谢你悉心照顾。”
“一民,你完全靠自己,你有惊人意志力。”
一民苦笑。
这也许是邵律师安排,叫保姆早些离去,好让她独立:没有人临守你了,谈一民,好自为这之。
保姆还想说话,一民把手放在她肩上,表示完全明白。
她回房休息。
真羞愧,这么大的人,除却功课,什么都不会,之前她只会铪蛋烧开水做咖啡,连洗衣机都不会开,吸尘器放哪亦不知道,在救世军学了不少,再观察保姆做家务,一民此刻相信她可以打理一间公寓。
那晚,她做梦,有人叫她:“一民,轮到你了。”
轮到她?做什么?
“你去吧,”有人一指,“那里,收拾。”
一民看到天桥底一个窝,那股臭味叫人掩鼻,一个流浪汉躺在垃圾角落,衣裤半褪,露出脐股。
“去,快,带他出来。”
呵,即使是一只动物,去到那个地步,也怪可怜。
那个人蜷缩如胚胎,头埋在臂弯。
一民走近,掩着嘴鼻,“起来,先生,请跟我去清洗更衣。”
那个窝用破纸皮箱搭成,忽然,一只野狗走出来,咬住他手臂,拖动他身躯。
那人动也不动,露出脸孔,头发打结,天呀,他竟是个女子,他不是男人。
一民震惊,她身不由主,走近一步,她看到那女子的脸容,尖尖鼻子,娟好脸容,一民大叫:“一辉,一辉”,是她姐姐一辉。
一民不顾一切扑上,嚎啕大哭,“姐姐,姐姐”,她与那只野狗争夺一辉身躯,忽然之间,一辉手足腐烂,一截截脱落。
一民疯狂大叫,自梦中惊醒,从面孔到背脊都冒冷汗,这数是她一辈子恶梦中恶梦,她吓得魂不附体,掩住胸口,呕吐大作。
然后,她奔进浴室,开大莲蓬头,用热水冲洗全身,她一边喘息一边缓缓蹲下。
一民强忍一口真气,捧住头,静止一会,又缓缓站起,她用尽吃奶的力,才扶住瓷砖墙站定。
这时她才敢缓缓吁出一口气。
她用毛由抹干身子换上清洁衣裳,缓缓走到露台,啊,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打电话给姐姐,一辉尚未休息。
一民声音柔弱,:“姐,你还不睡?”
“怎么会睡得着。”一辉声音正常。
“天快亮了。”
“是吗,你快休息吧,对了,提醒你,下星期一见官做最后评估。”
十六楼露台的灯亮起,又熄掉,唐氢已经回外馆工作了吧,他精力无穷,不知有否探访女友杨小姐。
保姆在收拾杂物,放进小小行李箱。
一民做了早餐款待她,“我也侍候你一次。”
保姆微笑,“好孩子。”
一民问:“你有自己的住所吗?”
保姆回答:“我有一间小小的姑婆屋。”
“可以把地址给我吗?”
“邵律师吩咐,叫我不要婆妈。”
“邵律师很多时候都意见十分精确。”
“我走了。”
一民送她到门口,司机上来取行李,一民依依不舍目送保姆离去。
门一关上,公寓像大了三倍,因为家具疏落,脚步声几乎引起小迥音。
走过厨房,只见一切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民做了一杯咖啡,她有点肚子饿,打开果酱瓶子,用匙羹勺着就吃,过往就是这种邋遢坏习惯,使她体重激增过一百五六十磅。
一民警惕,她要戒的岂止是酒精。
她叹息一声,回到书房工作。
有时像听到保姆轻轻脚步声,但她已经走了,一民寂寥。
中午,临时工来了,做简单午餐给她,口味不合,但肉类蔬果俱全,一民不声响,也吃了一点。
女佣临走时说:“晚餐在桌上,热一下可吃。”
那天下午,邻居杨小姐回来了。
两个女佣一左一右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楼梯,一寸一寸那样缓缓移动,总算到家了。
一民想起那可怕的梦境,觉得杨小姐自鬼门关兜了个圈子回来,人间找得到炼狱,炼狱也在人间。
一民到书房,和同学在电邮中讨论功课。
……“罗勃白朗宁作品平庸,肉麻情诗,如‘我如何爱你,让我数一数……’但《先公爵夫人》却是有深意的好诗”
“同意,那可怜单纯的夫人因压抑而死。”
“公爵那种口吻,把她画像当任何一件昂贵艺术品般向客人推介,一个冷血的人,没有感情。”
“女性总得经济独立,不可作任何人的附属品。”
“你又回到女性主义上去了,LOL。”
“(-∧-)”
有人按铃,一民一怔。
一民完全一个人了,行事非得小心不可。她隔着门问:“谁?”
“我是杨小姐的司机。”
“什么事?”
“杨小姐想请谈小姐过去一下。”
“为什么?”一民不愿开门。
“杨小姐想亲口向你道谢。”
一民说:“请杨小姐不要客气,我什么也没做,我患病,不方便作客。”
司机说:“杨小姐十分感激谈小姐拔刀相助。”
一民不再作答,司机只得去回话。
过几日再说吧,待杨女士回过气来再说。
同学们还在议论纷纷:“我想分析苏斯博士的诗,老师说任何诗都可以。”
“不幸俳句不是英语文学。”
“十四行诗呢,意式或英式十四行诗都有可观之处。”
“我选艾略脱的《空心人》……”
一民退出讨论。邻居静下来。
便是傍晚,一民又听见嘈杂声。
------“杨小姐说不开门给你。”
“不开门?她会不理我。”
“走,走。”
“一民从门张望,看到唐氢站在杨宅门口,要求入内。
一民几乎想说,到我这里来好了,我招呼你。
但是今日的谈一民已经历过许多事,她并没有打开大门。
只见唐氢气恼,“别说我没来过,是她不开门。“
他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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