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爱情船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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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第二天,我就跟学校另外一位女生一起,坐上了发往丹江口的客船。
这位女生叫白灵,是一位艺术人才。说起白灵的表演才能,那可不是一日之功。白灵是一位苦命的女孩子。4岁的时候,她母亲便去世了。父亲吸大烟。家中的钱吸完了,便卖地;卖地的钱吸完了,便卖房子;卖房子的钱吸完了,便把自己的女儿白灵也卖了。父亲把白灵卖给了戏班子。老板给她起了个艺名,叫百灵。白灵就是在老板的板子下学会了唱戏。白灵的身腰好,肤色好,唱腔好,班主认定白灵必将成为他的摇钱树。可是,还没有等到那一天,淅川就解放了。解放后,戏班子解了散,白灵也还了自由身。政府把白灵送回老家,她父亲已经死了。政府收容了孤儿白灵。供白灵上学。这次选拔文艺工作者,白灵被选上那是预料之中的事儿。
我与白灵坐的是早晨的早船。顺水,船行得快,中午就到了丹江口大坝工地。丹江口大坝建设大军由河南的淅川、邓县,湖北的郧县、均县、老河口、荆门、天门等县派出的民工组成。每个县的民工编为为一个民工师。淅川工地在丹江右翼的黄土岭上,有3万余民工。我登上黄土岭,被这宏大而又热烈的劳动场面惊得了。没有亲自到现场感受的人是想象不出的。工地上,红红绿绿的旗帜插遍了整个山岭。架子车来来往往,挑土运土的人连成线。挖土声、车轮声、呐喊声交织在一起,真正是车水马龙干劲儿冲天。山顶上架着4只高音喇叭。喇叭里正在播放淅川民歌《放风筝》:三月十五一清明/桃花杏花满园红/杨柳也放青/叫声丫鬟提茶瓶/捎带放风筝/大姐今年十八岁/二姐今年十六冬/人才长得精……那清脆而又缠绵的歌声把劳动渲染得喜气洋洋的,仿佛那黑压压的人群不是在劳动,而是在享受劳动的快乐。
一位领导模样的人把我领进播音室。播音室在工程指挥部的院子里。左边是指挥部,右边是医务室。那领导对我说,这就是你的阵地,你要把这块阵地给我守住。一位好的播音员,会时刻点燃大家的劳动热情,会时刻让大家感到愉快。记住,除了夜晚睡觉,这喇叭一分钟也不能停!喇叭,是工地民工的魂儿。没有了这个魂儿,这支队伍就会失去战斗力。他说完,就丢下我,急匆匆地走了。
其实,我一到工地,就开始注意这些喇叭了。但是,具体干啥?咋干?这些设备咋用?没有人教,只能靠自己去摸索,去体会。我仔细地看了看这个播音室。播音室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功放机,一台留声机,两只用红布包裹着的话筒。好在白灵在学校宣传队干过,懂一些操作技术。我们俩捣鼓了半天,终于摸熟了这些设备的用途,用法。啥事儿一熟悉,干起来就轻松多了。我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
这天,领导下山了,医生到工地了,就连白灵也到文艺队排练节目去了。指挥部的大院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淅川人喜欢听淅川民歌,喜欢听淅川曲剧名家邢树清的曲剧段子。邢树清是淅川的名人。那个时候,淅川人没有电影,没有电视,收音机也不是普通老百姓玩得起的。淅川人是这样总结自己生活的:走路靠脚丫,吃饭靠疙瘩,娱乐靠*。那个时候,除了丹江河能与外界联络之外,淅川还没有到外县的客车。走路,当然得靠脚丫了。吃饭靠疙瘩说的是淅川人主要是吃红薯、南瓜。这些东西,现在,淅川人早已不吃了,除了卖钱,就是用来喂猪。娱乐靠*,说的是……,嘿嘿,我就是不说,各位看官也一定能看明白。漫漫长夜,不干那事儿,淅川人就再也没有个乐子了。所以,那个时候的淅川人,戏曲就成了他们最大的精神享受。淅川人对曲剧名家邢树清是这样评价的:听了邢树清的戏,三天不放屁;见了邢树清的面,三天不吃饭;摸摸邢树清的手,愿跟阎王走。可见,人们对邢树清的崇拜程度。其实,邢树清也不过是淅川一个草台班子的戏子而已。喇叭里,唱的正是邢树清的《陈三两爬堂》。我一个人在播音室里,两手拢在一起,随着喇叭上的唱腔,轻轻地哼:陈——三——两——,我——迈步上宫廷呀——呵——

我太高兴了。我为我的工作高呼万岁!工地上,天天歌声嘹亮,红旗飘扬,我喜欢;工地上,顿顿杠子馍,天天粉条汤,我喜欢;工地上,到处是男人们的粗壮的臂膊和火辣辣的眼神,我喜欢;工地上,对着那2只包有红布的话筒一说话,成千上万的人都能听到我甜甜的声音,我喜欢。一次,吃饭的时候,一位50多岁的民工端着碗,走到我的跟前,把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个遍,看得我心里发了毛。那民工说,怪不得声音恁好听,原来,高音喇叭里住着个仙女呢!一席话,说得不少人吃呛了饭。想到这儿,我笑了。我一会儿哼曲儿,一会儿傻笑,心里灿烂得就像是一朵花。正在这时候,一个人风尘扑扑地闯进了播音室!
这个人就是毕国宝。我一下子愣住了。自从来到工地上,我一直被这里的新生活激动着,还真把这两个男人忘记了。我看着毕国宝,诧异地问,毕国宝,你咋到这儿来了呢?
毕国宝喘着气,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对我说,丹花,先别说其他的,快给我舀瓢水,我就要渴死了。
播音室里有凉茶水。我倒了一缸子,递给毕国宝。毕国宝接过来,“咕咚咕咚”的灌下肚。他擦了擦脸上的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说,你这张爱情船票可真是不好买呀。我毕国宝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手。开始,我老妈不愿意。我老妈说,宝呀,工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里全是一些出力气的活儿。你自小就没有干过活儿,去了如何吃得消?再说,工地上哑炮多,弄不好,碰着哑炮,可是要要人命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也不活了。我知道我老妈拗不过我。我三句两句,就把她给哄住了。到了我老爹那里,又被挡住了。我老爹说,就你那个熊样,还要去工地?你小子要是当了逃兵,老子的脸可没地方放。我说,你要是怕我给你丢脸,我不说是你儿子得了。好说歹说,总算拿到了这张爱情船票。
我听迷糊了。我说,毕国宝,你说清楚一点,啥爱情船票?我咋听得糊里糊涂的。
毕国宝说,你怎么把自己说的话忘了?你不是亲口对我与白顺阳说,你们两个,谁要是跟我到工地上干三个月,回来后,我就跟谁结婚。我与白顺阳都想着法子望工地上来。实话告诉你,这工地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他白顺阳……,哼哼,门儿都没有!在我与白顺阳两个人中,谁拿到来工地上的船票,谁就有赢得这场爱情的机会。你说,这船票不叫爱情船票叫啥?
我认真地想了想,这话我还真说过。可是,当时那个情景,我不过是说句气话,是想阻止他们做那些无谓地争斗嘛!我说,毕国宝,你们两个高中生怎么连一句人话也听不懂?我说的是气话,是讨厌你们为了我做那些荒唐的事儿。你们怎么能当真呢?
毕国宝耸耸肩,笑了笑,说,丹花,就算你说的是气话,是废话,我也会把它当成是真话实话来听,来做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做十万分的努力。再说,只要有你在,我就是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累,我也愿意。记住,我在四营,没事的时候,多来看看我!
毕国宝说着,就背起包,出了门。他还没出院子,又返了回来。他从包里掏出了那台收音机,塞到了我的怀里。毕国宝说,这收音机你工作上用得着,我把它给你带来了。
我想还给他,可是,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不管我接受不接受,塞到我怀里,就一溜烟儿地跑出了门!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道:我该怎样面对这两个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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