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苇爹突然癔症起来，赶忙七手八脚拥上前，扶得扶，摁得摁，乱作一团。
在场几位村中德高望重的老者，在听到“巧娘”这名字时，似乎齐齐僵了一下，极快地彼此交换了惊疑的目光。
这一片嘈杂混乱中，独有丁瑞静静垂着头，默然站立着。直到众人好不容易将苇爹向压回椅上，他才慢悠悠探手入怀，拿出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瓶，向一个粗糙大碗中倒了些药末，又加水调匀，递上前去。
灌下这碗药汁后，苇爹平静了许多，虽然目光依旧有些涣散，却不再做出疯狂举动，只是不住大口喘息着。
丁瑞为他号了号脉，确定已无大碍，又将一些看护的注意事项交待给众人，刚要离去，却被苇爹叫住。
“丁先生，用我的血做药引，可以吗？”苇爹如大病初愈一般，全身绵软得几乎脱力，独有一双眼睛跳跃着些许期盼的亮光，“我是苇的至亲，我虽然老了，但是还算硬朗。求求您，求求您用我的血试试，哪怕全部用光，只要能稍微延续一点苇的生命，也是好的啊……”
所有人再度沉默了。首发
但与上次不同的是，每个人目光中，都充溢着一种柔软的感伤。
丁瑞望着灯光下脸色蜡黄的老者，良久，终于挤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他想了想，斟字酌句地缓缓道：“老人家，您的身体本来是极其强健。如果妥善保养，即使在这个年纪，照说也应该是可以地。但是这许多年来，您一直忧思郁结不得排遣，心肺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再加上酗酒过量，肝胆极差。从眼下看，不仅未必救得了苇，只怕连自己也会……”
“这么说，难道一点希望都没有？……”愁绪，从苇爹眼角的褶皱中浸漫开来。
“倒也不是全无希望。”丁瑞幽幽叹道。“您体内的酒毒之害，通过药物针灸调养排抑，假以时日或许可以消除。只是，您胸中的郁结甚深，所谓心病无形，并非普通针药可及啊。”
“郁结……”苇爹扯着干裂的嘴唇，现出一抹凄苦的笑意，“这不是郁结，这是债啊……这债，是直到我死了都还不清的……”
原来。首发苇爹本名叫顺，是个苦命孩，刚满十岁父母便双双去世。好在他机灵勤快又肯吃苦，靠着给各家渔户打打下手。竟然也壮壮实实地长起来。十八岁时，便成十里八村有名的俊秀又能干的好后生，不少渔户都惦记着把自家姑娘嫁给他当媳妇，却都被顺婉拒了。
其实，顺早就有了意中人。那便是邻村张秀才家地大姑娘，巧娘。
张秀才是芦花荡周边公认最有学问的人。但无奈命不好，好不容易到了可以参加考试的年龄，却正巧有个在朝为官的表叔父犯了事，整个家族都受到株连，虽然大部分人保住了性命，但族中的男却再无被录用的机会。所以，虽然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张秀才也只好流落四方。最后栖身于这还算富庶的小渔村，以代写书信或教人识字为生。
张秀才膝下无，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巧娘是前妻刘氏所生。巧娘三岁时，生母病故。张秀才又续娶了一个渔户的独生女陈氏，一年后生下次女云娘。
平日里。张秀才对两个女儿极是疼爱。很小便让她们读书识字，如男孩一般精心教养。尤其是巧娘。聪明活泼又善解人意，简直与其生母刘氏一般无二。张秀才非常思念刘氏，也就对巧娘格外上心。续弦的陈氏虽然颇为不满，却也不好发作。
顺与巧娘初次相遇，是在他偶然去邻村帮工的时候。那一年，顺刚满十二岁，而巧娘不足十岁。故事地开头很简单。顺帮巧娘摘下了挂在树梢上的风筝，然后，便是如那些美好故事一般的两小无嫌猜。为着能多见到巧娘，顺有空就去帮张秀才家做些零碎活儿。
张秀才也对这个踏实勤快的孩很是喜欢，闲时也会教导他些写写算算之类。顺天资聪明，一学就会，也因此越发能干了。
日就这样快乐到底一天太难过去。待到巧娘满十六岁时，他们二人便已私定终身。但是，顺并没有马上去张秀才家提亲。
说起来，顺是有些心结地。他对自己孤儿身份总是有些自卑，就愈发不愿在娶亲这大事上办得太寒酸。另外，仗着张秀才的喜爱，顺认为巧娘早晚是自己的人，也不用太着急。所以，他只是加倍努力地干活赚钱，希望先挣下些家底，再把巧娘风风光光地娶来，让她一过门就能舒舒服服地过日。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半年之后，张秀才突然得急病过世。陈氏早对张秀才宠溺巧娘有所不满，张秀才一死，陈氏就原形毕露了。巧娘俨然成了家中卑贱的使女，终日劳作却衣食不继，身上更常常带着伤痕。
尽管巧娘一再遮掩，这事情还是被顺知道了。他心疼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做娘的打骂女儿是天经地义，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嘴？看着巧娘一天天憔悴下去，顺终于下定决心，要尽快娶她过门。
正巧这个节骨眼儿上，一个常来采买鱼虾地商人找上顺，说是手头有单大买卖，人手不足想雇顺帮忙，并允诺了丰厚的报酬。顺几经权衡，还是跟着这个商人走了。临走的前一天，他和巧娘约定，两个月之后必定回来娶她。也就是在这一天，巧娘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顺。
然而，事情并没有预想的那般顺利。四个月后，顺终于拿着丰厚的酬劳回到渔村。他兴冲冲来到张家，听到的却是巧娘被选为祭女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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