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绿柳人如织 第二十二章 惨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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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叉的车影,重叠的市街。在这条敏州最繁华的干道上,每一刻,都会有无数陌生的面孔擦肩而过。
在这许多有意或无意的视线交错中,谁又有办法清清楚楚分辨出,哪些是无心一瞥,哪些是有意窥探?
至少,易云飞自问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份气力和精神。
她轻轻打开了手中的蓝布包裹,只见这些绣着彩线的荷包,竟全是时下街上最为寻常的样式,只不过,其中都被填满了香料,并且密封起来。
将最不寻常的特质,完美地掩藏在泯然众人的表象下。这风格,实在像极了送荷包的那个人。
易云飞轻轻叹了一口气。
从她与殷红去驿站订车,到丁安送来这些香囊,前后间隔只有区区一个时辰左右。丁瑞此举,无异于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易云飞,你的一举一动,时刻都在我掌握之中。”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易云飞蓦然惊觉:“为什么”这个词,似乎越来越频繁地被自己用在丁瑞身上。
但她不得而知,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次日,天刚蒙蒙亮,一向静谧安详的清澜绣坊,便骤然间喧嚣热闹起来。
两辆大车停在门口。郊游时用到地器具。早已都妥善安放到车上。姑娘们穿着平时压箱底儿地俏丽衣装。人还未出门。叽叽喳喳地欢闹声已自先传了出来。
清澜绣坊之中。除了前些日子才来地萍儿。还雇着四位绣娘。但其中两位家住城外。前两日请假回家过节去了。吴大婶偶尔也会帮做些针线。大多数时候只负责打理大家地生活起居。并且照顾还在念书地月儿。除此之外。在绣坊开张之初。花无语还精心挑选了两位精明强干地女武师。作为安宅护院之用。平日里也负责些跑进跑出地事情。再加上前日救下地大丫二丫两姐妹。以及此次野游活动最主要地撺掇者易云飞。共是十二个人。分坐两车。一路欢声笑语地向郊外行去。
晨曦初照。早间地雾气渐渐淡去。秋日清爽明媚地阳光撒进车厢。
随着连绵不绝地马蹄声。窗外行人愈发稀少。最终。马车在一条紧挨着树林地小河边停下。
车还未停稳。孩子们便已按捺不住地冲了下去。
易云飞推了推望着车窗发呆地妍蕊。笑道:“想什么呢。还不下去!难不成。是打算在这车上坐一整天么?”
未待妍蕊回话,一旁的嫣红早插进来打趣道:“这还用问?当然是在想她家那个只会子曰诗云的呆子!”
“对啊,你不提我还忘了。今天怎么没把唐子诚一起叫出来?”易云飞一面往车下递着炭炉锅具,一面问道。
“你觉得他会来么?一个男人成天羞得像大姑娘一般。平日来绣坊里找妍蕊,尚且不肯进门。非要拉了她去别的地方说私房话!”嫣红调皮地吐吐舌头,回击妍蕊抛过来地白眼。又故意取笑道,“不过。听说今天晚上,某人可是精心准备的点心小菜。邀约心仪的佳人把酒赏月呢!……喂,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有意偷听的。实在是昨天你家唐公子太兴奋了些,嗓门那么大,隔着墙也清清清楚楚。……易姐姐,看来今天我们还是得有点眼色,莫要玩得太晚了。这赏月酒,还是回清澜绣坊去吃吧!”
“说得是。君子有**之美,我们虽是女子,却也怕误了人家的好事,遭人记恨呢!”易云飞极不厚道地唱和帮腔。
妍蕊红着脸颊也不吭声,只是佯作气恼地横了一眼,径自下车去了,留下两个坏嘴地丫头打滚大笑。
待将一切归置好,吴大婶和萍儿早已在一株盛开的丹桂下支起炭炉,取水烹茶。
两个绣娘采了一大把酸酸甜甜的浆果,笼在手绢儿里洗干净,见人就往嘴里塞上几颗。这样玩闹了一会儿,又向附近船家借来一只小舟,拉上萍儿去河里挖藕采莲蓬。
月儿最是精怪胡闹,居然嚷嚷着要武师带她打猎,更使出死缠烂打的看家本事。两位女武师被她折磨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随手折了几根老韧地香蒲杆子,又带上匕首和石隧,与众人打了声招呼,带着三个孩子进了树林。
妍蕊和殷红则寻了个僻静处,跟易云飞学着钓鱼。钓具和钓饵都是头天在杂货店买好的。
妍蕊性子安稳沉静,下杆不久便有所斩获。相比之下,殷红虽然活泼外向,却似乎欠缺了那么点儿耐心,手忙脚乱学会了装饵,总是投进水里不久便要扯出来瞧瞧。拉了几次空钩之后便兴趣缺缺,一会儿扯些蒲草缠着吴大婶教她编东西,一会儿采些花花草草围成凉帽,一会儿又过来故意骚扰捣乱一番,倒也玩儿得不亦乐乎。
整个上午,便这样欢快地过去。
当鱼儿因着秋日正午地炎热而不再上钩时,萍儿几个早已将挖来的莲藕削皮洗净,灌了提前泡开地糯米,在炉子上蒸得香气四溢,她们自己则靠在一旁,说说笑笑地剥着莲蓬。

易云飞将木桶中的小鱼都扔回河里。只留下四条一尺来长地,和妍蕊殷红一道在水边剖洗好,提着回到大家歇息的丹桂树下。另生起一堆火,将鱼细细地抹了盐,又在鱼腹中塞进葱姜之类,用萍儿她们采来地荷叶裹了,埋在火堆下面烘烤。
不多时,两位武师也带着月儿和大丫二丫满载而归。连件趁手的工具都没有,居然抓了只肥硕的狗獾。易云飞心中暗笑:花无语看人的眼光,果然是犀利得紧啊!
月儿把几个人的手绢儿结做一个布兜儿,兜着些亲手采来的香菇松蘑,得意的模样就像获胜的将军一般。
最让人吃惊的,却是大丫二丫两姐妹,她们各自手里捧着一大片芋头叶子,里面竟满是香甜浓郁的野蜂蜜!
“你们是没看见,大丫和二丫可厉害了!”月儿忽闪着黑亮地大眼睛,眉飞色舞地连说带比划道。“她们竟然懂得用烟去熏那些蜜蜂!我都完全不知道,两位姐姐也都不知道呢。你们看,我们割了这么多蜂蜜,一下也没有被蛰着!……还有。就连,就连我采的这些蘑菇,都是她们分辨出来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的!……”
面对众人赞叹的目光,这对小姐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只在面颊上现出些娇艳地红晕。
“这么厉害!是谁教给你们这么多好办法的?”殷红用手绢儿抹着姐妹俩汗晶晶的脸,笑问道。
“是爹爹,爹爹教的。”二丫羞涩而骄傲地答道,“爹爹以前常常带我们来外面玩儿地。”
“爹爹?”众人齐齐一愣。难道就是那个酗酒耍钱,还当街卖掉亲生女儿的爹爹么?
姐妹俩看出众人目光中的疑惑。天真的笑颜旋即黯淡下去。静默了片刻,大丫低声道:“其实,以前爹爹不是这样的。他总会买好东西给我们和娘,还经常带我们出来玩。告诉我们很多好玩地事。只是后来,后来才……”
一直默不做声的妍蕊。将姐妹俩揽进怀里,安慰似的轻轻拍抚着。
这个温柔的动作。似乎给大丫带来了一些勇气,她抽了抽鼻子。继续说道:“后来,来了一些人。要爹爹把我家地染布作坊卖给他们。爹爹说,那是从我爷爷的爷爷就有了地,我们一家子就靠它活着,打死也不能卖。那些人就每天来门口骂人,客人都不敢来染布了。爹爹没办法,就卖给他们了。……后来,后来娘生病了,家里没有钱,吃不起药。爹爹就拿了钱去赌,说等他赢了钱,就能治好娘的病,还能让我们过好日子。可是,后来娘病死了。爹爹就……就变成现在这样……”
说到此处,姐妹两个已是泣不成声。
一干大人就这样默默地站着,面面相觑。想要出言劝解,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却是月儿抹着眼泪安慰道:“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你们好歹还记得,爹娘对你们这么好过。我连我爹我娘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那你,你是怎么长大地?……”二丫抽噎着问道。
“住在我舅舅家。可他们对我一点儿也不好。……我不到四岁的时候,就是白天给别人家看孩子挣钱,回去给他们全家洗衣服、搓绳子卖钱。有一回,我累地实在受不了,就睡着了。我看的那个孩子爬到了地上,那家地大人就把我从门里一脚踢出来,脑袋磕在石头地上,流了好多血。现在,这儿还有一个疤。”月儿指了指左边的抓髻,又用袖子发狠似的抹了一把脸,露出倔强的神情,继续说道,“后来,就是今年春天的时候,舅舅让我去给人家当童养媳。那家的小子生下来就是傻子,十岁还不会走路。我就想,死也不能嫁给他。我就跑出来了,在外头躲了一个多月,还是让他们找着了。他们就往死里打我。要不是,要不是遇见妍蕊姐姐和殷红姐姐,我早就死了。……”
“那你……你……”姐妹俩怔怔地拉着月儿的手,“你”了半天,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没事儿,都过去了!”眼睛里分明还在往外涌泪,月儿却梗起脖子,强迫自己露出笑来,“妍蕊姐姐说了,人要想活得好,不论什么时候,都得靠自己活着。咱们现在去学馆念书,还有在绣坊学针线,还有种豆子……咱们干这么多事,都是为了能自己养活自己,将来不用受别人的气。”
众人被这番话触动,目光里流露出深深的赞许和疼惜。
独有易云飞垂眸沉思,脑子里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这是昨天----确切地说是前天,答应大家的。
一更!
稍后还有二更。
今天的基本更还是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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