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云飞循声望去，只见月儿正笑嘻嘻站在藤秧架下，一手拿着只小竹篮，一手麻利地摘着藤蔓上的豆荚，嘴里还得意地说个不停：“严蕊姐姐和殷红姐姐亲口答应的，这里种什么、种多少、什么时候浇水施肥，统统都归我管。姐姐们要是想摘豆子吃，得先问过我才行！……”
在她旁边，跟着两个瘦弱的小姐妹。小的和月儿一般年纪，大的看上去也不过十岁左右。两个俱是面色发黄，神色间隐约透出和年龄不相称的谨慎与凄惶。
月儿却对此熟视无睹似的，依旧如平日般调皮玩闹。一会儿大模大样地拍着胸脯吹牛，一会儿撒娇耍赖地支使人家帮她搬这拿那，一会儿又抓只虫儿突然丢出来吓唬人，总之没有半刻安生。
渐渐地，这两个女孩儿戒备的神情淡了去，开始露出些应有的纯真和轻快。
“这么多，这么多豆子，都是你种的？”年龄小一点的女孩犹自怯怯地问道，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羡慕。
“咳，这哪儿算多啊？！”月儿不屑地摇摇头，扬手画了个大圈子，抬起下巴颏儿道，“我本来想在这个后院里都弄上架子来着。天热的时候可以在下头乘凉，等收完了豆子，留足咱们自己吃的，剩下的还可以去跟张大娘换豆腐和豆浆。你说多好！……不过，有一回我在这儿忙活得晚了，忘了做功课，第二天被唐先生打了手心，还把黑状告到妍蕊姐姐那儿，她们就不让我弄那么多了。”
月儿鼓着嘴巴，闷闷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又“扑哧”笑出声来，贼头贼脑地把姐们俩招到近前，悄声嘀咕道：“不过，我也报了仇了。……先说好。我可只告诉你们俩个，千万别跟别人说啊！……我把唐先生的毛笔上全都蘸了灯油，让他写不出字儿来……不会！我怎么能让他看出来？我都吹干了，还按着他原来的样子摆好了。……还有还有，我在他炉灰里埋了几个炮仗。你们是没看见他烧水的时候，炸得那叫一个热闹！……”
易云飞靠在墙边，听得一字不落，也唯恐天下不乱地暗暗笑着。一种熟悉的温馨和惬意涌上心头。
记得，当年在清风山庄的时候。也没少伙同兄弟姐妹们做这些调皮捣蛋的事情。有次折腾得实在过分了，被罚十天不准吃晚饭。半夜饿得实在受不了，就成帮结伙去厨房偷东西吃，差点让两位巡夜的师伯抓个正着。要不是她那不着四六的师父及时出来掩护。被关半个月禁闭总是免不了的。
“其实，唐先生这人挺好地，学问也高。就是，怎么说呢，就是有点儿迂，让你忍不住地就想欺负欺负他。……对了，听吴大婶说，你们过了节就和我一起去学馆念书。到时候就能看见他了。”月儿摘了满满一篮豆荚。拉着姐们俩向厨房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唧唧呱呱地说笑着。
见她们走得远了。易云飞从墙边的阴影里走出来，摇头笑了笑。
才待回屋。却见妍蕊殷红两个人兴冲冲地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声音便先到了：“易姐姐。那些东西可是你买地？”
易云飞水眸转了一转。恍然记起似地敲着脑门儿道：“瞧我这记性。明明早上就想跟你们说来着。居然忘了。……你们先告诉我。这两天绣坊里地活计很忙么？”
妍蕊道：“现在手头上只有一批中秋以后要交地活儿。已经干得差不多了。要不是有两个绣娘请假回家。昨天就能干完地。易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易云飞理所当然地答道：“做什么？当然是出去玩儿啊！大过节地。又是这样秋高气爽地好天气。难道在家对着四堵墙发呆么？把你们这儿地人都叫上。咱们一起出去乐一乐。”
殷红分明眼睛一亮。想了想却还是犹豫道：“可是……”
“哎呀。有什么可是地？我好不容易才得了这几天地轻省。你们就当行行好陪我出去玩。还不行？”易云飞故作可怜地眨巴着眼睛。
妍蕊想了想，对着殷红道：“就听易姐姐的安排吧。……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明天一早把活计收了尾，就先给主顾们送过去。省得存在我们这里，大家又都不在，生出什么差池。”
“你肯这样，当然就最好了！”殷红几乎立时雀跃起来，忙不迭地计划安排道，“那就这么办，明天，妍蕊负责带人把活计弄完，我和易姐姐就为出去玩儿的事做些准备。咱们雇上两辆大车，再多弄点好吃地带着，到时候用炭炉一热就能吃……”
易云飞笑着打断道：“喂，喂，容我插一句。车当然是要雇的，吃的就不用准备太多了吧？大老远地一路带着，不嫌麻烦么？”
“麻烦也要带啊，难不成饿着肚子去玩儿？再说，你买回来这么多东西，不就是要野游时候用的吗？”殷红兴奋地坚持道。
“大小姐，难道不带吃的就一定要饿肚子么？菜在地上生着鱼在水里游着果子在树上挂着，咱们就不能就地取材么？……还有，我买那些东西，是因为它们又好又便宜不买就错过了，留着给你们慢慢吃的，不是打算出去一趟就全吃光的。”易云飞哭笑不得地解释道。
妍蕊和殷红面面相觑。
她们二人自小在官宦之家长大，所知所见不过是闺阁内外那些事情。遭逢变故之后便流落在万花楼，接触的恩客都是达官显贵之人，更无从知道这些乡间野趣。听易云飞说地似乎很是有趣，向往之余又有些半信半疑。
“好了，好了，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总之先听我地。炊具调料是一定要带的；米和干肉腊鱼，也可以酌情带一些；点心零嘴之类，就可带可不带；剩下地，我们都在外面解决。保证不会让大家饿肚子就是了。”
易云飞交待完毕，又对着殷红说道：“虽然不用提前准备吃的。但是你也别想闲下来。妍蕊明天有正事在身，我没办法抓她做苦力，就只好劳烦你陪我走一趟啦。”
殷红笑道：“什么劳烦不劳烦地，易姐姐有事，说就是了。”
“是这样，我经常在外行走，总要有几件合身又应景的衣服，在人群中才不会太扎眼。可是……你们两个也知道我地女红手艺啦！所以。只好请你们帮忙了。”
妍蕊与殷红相视一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这些许小事。易姐姐放心。明天你们两个去选些料子回来，量了尺寸剪裁好，大家飞针走线的，用不了一个晚上就全做成了。”
“如此当然好。省地我每到一个地方就先跑去跟人家买衣服借衣服。弄得那么尴尬。”
三人大笑。又详细地商议一番，便随众人一起吃了晚饭，早早洗漱休息了。
次日一早，殷红便拉着易云飞上街采买衣料。
一路行来，易云飞却不看那些柔软鲜亮的料子，单买些市井间男子常穿的深色粗布，只要厚实耐磨便可。殷红初时还有些奇怪，但想到也曾见过易云飞身着男装。便也就由她去了。
待二人买完衣料、定好马车。大包小包向回走的时候，已近晌午时分。
经过荣庆祥绸缎庄时。殷红要进去和老板娘打声招呼。
易云飞怕她们谈及生意上的事情自己不便旁听，就指着街对角的杂货店道：“正好。我去那里看看钓竿之类，咱们明天或许用得着。你谈完过来找我就是了。”
谁知。她刚刚穿过街道，还没来得及走进店门，却见丁安悄没声儿地走到近前，递过一个小布包，拱手道：“听闻易姑娘明天要去郊外游玩，我家大人特意命我送些香囊过来。大人说，秋日蚊虫虽然将尽，却正是凶猛的时候。姑娘们把这香囊带在身上，可以免受蚊虫侵扰。”
易云飞心下一凛，片刻之后，才对着丁安笑道：“你家大人真是好灵的鼻子！”
丁安垂头陪笑，却不做声。
易云飞道：“你家大人既然要送香囊，为何不直接送到清澜绣坊？这样偷偷摸摸地半路拿来做什么？”
“大人说，他与清澜绣坊并不熟识，却与易姑娘相交甚笃，又何必舍近求远呢？”丁安垂眸肃立，老老实实地答道。
易云飞蓦地粲然道：“中秋佳节，正是良朋欢聚地时候。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你转告丁大人，如蒙不弃，明日一同外出游玩，可好？”
丁安想也不想便干脆地答道：“我家大人说，不必了。他少时便四处游荡，于郊游之事早已不甚热心。更何况，清澜绣坊素来只有女子出入，他不好破了这个规矩。只要易姑娘与各位姑娘明日玩得尽兴便好。”
易云飞闻言一怔，定定望着丁安道：“你倒真是对答如流。”
“姑娘过奖了，小人何德何能？这些都是我家大人提前交待好的。”
“哦？那你家大人还交待了什么别地事情没有？”
“有。我家大人提醒易姑娘，既然已经如期来到了敏州，就请务必莫要忘记中秋之夜与他把酒言欢的约定。大人还说，易姑娘不用去流火公子那里找他，他自会安排好赏月的地方，到时候来接姑娘。总之，姑娘明日好好散心就是，这些统统不用费神。”丁安的声音，沉稳恭敬而不着一丝起伏。
易云飞哑然半晌，淡淡道：“知道了，替我谢过你家大人。”
丁安躬身施了一礼，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易云飞掂量着手中清香四溢地包裹，苦笑着喃喃道：“丁瑞呀丁瑞，你这老狐狸又抽的哪门子疯啊？”
万语千言化作一句话：“在连续工作了二十多个小时又连续睡了十多个小时之后，我猫汉三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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