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何院落雪无人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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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五年二月十九,康熙在宫内大摆宴席,预祝大败噶尔丹。太子及成年皇子、远征武将一并出席。由于是饯行宴,故内眷皆可出席。胤?本想带云钰前来,但她无名无份,不得入内,不过好在云铧做为四福晋,将云钰例在了她的贴身丫头行例,这才得以入内。
席间位置布置的颇为简单,君臣皆席地而坐,云钰随着云铧入了内,在女眷处坐了。却被一人猛的一拉,回头一看,却是一身华服的沐妍。
她穿了一身浅白的旗服,上面绣了无数朵牡丹,朵朵形态不同,朵朵色泽明快,艳媚动人。旗头之上珠翠无数,显得华贵莫名。见云钰看向她,沐妍俏皮的挤了挤眼睛,嘴唇一张一合。云钰慢慢读她的唇语,那是:到我这边来坐。
云钰笑着摆了摆手,虽然大家知道她和沐妍交情好,但此刻,自己是作为四福晋的侍女跟入的,哪有坐到安郡王府那边的道理。
沐妍见她不肯,耸了耸肩,瞪了她一眼,又是一个鬼脸。
云钰微笑着转回身,不经意却见胤?正看自己,两人相视一笑,胤?便又将目光调回。在这样的场合,盯着一个侍女看的确是有伤大雅的事情。云钰虽理解,但心下仍旧有些惆怅。而余光落处,却见坐在胤?边上的胤?的目光一直流连在沐妍身上。云钰眯了眯眼,心底突然涌出一股嫉妒来。
殿内早已觥筹交错,康熙的慷慨致词引来一片表忠之声,酒过三巡,只见沐妍突然起身,拜倒在殿前。
“皇上此次出征,定能扬我大清国威,奴婢愿献奏一曲,请皇上恩准。”她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显得有些空灵。
康熙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沐妍丫头原来早有准备,好,朕就准了,看你如何表现。”
沐妍忙磕头谢恩,接着,玉手轻扬。
四周的烛光在瞬时淡了下去,只有一支微微的亮着,映衬出沐妍鲜红的嘴唇,光影在地上摇曳,宛若夜的精灵。原本喧闹的会场也突然像是被抽去声音,竟连一丝呼吸声也听不到。
云钰低垂下眼帘,任由睫毛挡住自己的眸子,嘴角隐隐洇出一丝鲜血,所幸无人知晓。
渐渐有琴音响起。应该是从沐妍的指尖流淌而出,像是甘醇的美酒,冰凉而温暖,浑身的毛孔都浸在这琴音之中,慢慢的舒展开。
而这时,连那唯一的蜡烛也无声的熄灭了,没有光,所有人便沉浸在黑暗中。
仿佛尚是儿时,在母亲的怀抱里,听着儿歌,那样安心的感觉……琴音转折,柔美而清灵的声音逐渐爬高,似仙鹤啼鸣,又似放声长笑,终于……
“铮!!!”的一声,似是琴弦断裂,又似是金戈相交,声音回荡在大殿上,往转反复,刺激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瞬间又是一片寂静,然而继续没有人说话,那琴音再度响起,却是快节奏的鼓点。声声激昂,所有人的心脏随着这琴音迅速跳快,加上之前酒精的刺激,不由血气上涌,豪意大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犯君威者,虽远必诛!!!
有人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呼喝出声。声音慢慢的大起来,竟是数十人合力而喊,琴音便在这喊声中,慢慢的停了下来。
不知是谁点燃了蜡烛,那蜡烛被放在装满了水的水晶瓶后,折射出七彩的光线,光华绚丽。而沐妍就沐浴在这七彩的华光中,端坐如钟,浅白的衣裳染上一道道彩光,显得不甚真实。
她慢慢起身,优雅的上前几步,向着康熙拜下身去:“祝皇上旗开得旌,壮我大清国威!!”
康熙满面喜色,连连叫好,一边的八阿哥更是面有得色,虽然是同众人一般恭敬的低头呼喝,但那得色却掩盖不住,胤?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二十三,康熙率大军自北京城出发,直取噶尔丹。
御驾亲征,这气势自是无人可比。
出得正阳门,便见已经一字排开十二面龙旗,文武百官成二列行站。鼓乐队早已做好准备,礼炮也填充完毕,单等康熙下达“出发”的命令,便可鸣四十八响礼炮,用来预示着战争的胜利。
云钰远远望去,只见前面的开阔空地上,八旗子弟已经集结完毕,精亮的铠甲和锋利的长矛在阳光下发出耀眼而夺目的光芒,将士神勇,厉兵秣马。胤?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挑,鲜红的缨络在帽子上晃动,晃得眼前一片通红。云钰仿佛能感受到胤?从远处投射来的目光,火热而炽烈。她闭了闭眼,转身离去。她不需要再看下去,她只需要打点好一切,静候得胜归来的大军。
无论有什么因素掺和进来,时间总是用自己的方式书写历史。
司空伶就这么跟在云钰后头,慢慢向府祗行进。云钰并没有乘车出来,而是换了男装,步行出府。司空伶虽然颇有微辞,但胤?不在府上,云铧这个四福晋的话便顶了天,连四福晋都允了的事,他怎么好说?
两人这便一前一后,慢慢的回府。
这时天色已不是他们出来时的黯然,阳光格外的明媚,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装扮各异,神态不同,看的云钰满心欢喜。
她虽然也曾出过府,但统共算来并无几次,上次还是心情极端不佳时晃出来,与此时自不可同日而语。云钰左看看,右摸摸,充分领略了古代北京的繁华。只是可怜了司空伶,跟在她身后紧张无比,生怕跑出什么乱党来伤了她。
“我们去前面的酒楼歇歇可好?走了这大半晌,我累的紧。”云钰抬眼望见街边那建筑华美,再抬头看去而那烫金的“流觞楼”三个字,更是让人体味出一分雅致,不由决定要上去看看。难得脱开这繁复的人际关系,不玩个够本怎么对得起自己,更不要说等那些皇子亲贵们打仗回来,这样出来游玩的机会恐怕再不会有。
司空伶哪有办法说个不字?他奉命保护云钰以来,便知道这位格格不同于以前见过的那些格格。她心底主意一但拿定,却是谁也改变不了。心底无奈的叹了口气,点头道:“是,格格。”
云钰有些不满的扭头看了他一眼,低斥道:“我这一身男装,你叫我格格……下面改叫公子吧。莫要说错。”
司空伶看了她一眼,又叹一口气:“是,公子。”
两人这才踏入流觞楼的大门,这流觞楼分四层,一层是表演的地方,二层是普通的坐次,三层则是雅座,而四层则是某些王公贵族的包场,非相关人士不得进入。
刚踏入大门,小二便迎了上来,满面堆笑:“两位客倌早上好,要来点儿什么?本店刚推出新的早点菜色,其中双皮**是宫庭做法,二位要不要尝尝?”
云钰笑着点了点头,司空伶见她颔首,便开口道:“寻个清净的坐处,捡些特别的,做个三四样送上来。”
小二连忙点头,笑道:“二位不如去三楼雅间吧,那里视野好,也清静。”这流觞楼不愧是京师第一酒楼,小二见二人虽然衣着简朴,但衣料却非寻常人家穿的起,立时迎上,精明的欲将二人迎向三楼雅间。
云钰却摆了摆手:“不用,我们就在这二楼坐了,省得多爬些楼梯。”
小二听她声音清脆,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忙将二人领至靠窗的一张桌子:“二位请稍等,早点片刻就到。”
两人刚坐下,连茶都喝不上一口,便听隔壁桌上传来阴狠的男声:“若是小姐受了欺负,我定教那蛮子求死不得。”
云钰微皱了眉,倒不是因为那人说话的内容,而是那人说话的声音实在过于难听,状似公鸭嘶哑,听在耳朵里格外的难受。
司空伶嘴角微微上扬,他是知道眼前这主子的脾气的,刚欲起身赶走那人,却听另一个男声传来:“莫急,小姐已经是侧福晋了,四爷再宠那蛮子,那蛮子也不过是个丫头。”
云钰伸手按住了司空伶,傻子也能听出来,这两人说的,应该就是自己和年乐容。她的嘴角挑起一抹笑容,年乐容啊年乐容,刚想找你的茬,就有人送上门来了。真是想打磕睡,就有人把床送到面前。教她如何不欢喜?
那两人却浑然不知,径自聊的热火朝天。云钰竖直了耳朵,听得心潮澎湃。司空伶在一边瞧见她的表情,不由浑身发毛。
那两人越聊越起劲,云钰的眼神也越发诡异。而尚未等她说话,她也未做出什么的时候,小二却端着一盘点心过来,殷勤的笑道:“二位客倌,您二位要的早点来了,请慢用。”
边上聊天的两人这才发现隔壁居然坐上了两个人,那公鸭嗓子眉头一皱,起身便往两人这桌走。那小二十分机灵,见势不对,立时下去请救兵。
而一大清早,流觞楼并没有什么客人,偌大的二楼,却只有这四人在用早餐。云钰倒也不紧张,她是知道司空伶的身手的,只是笑眯眯的坐在一边,看着那公鸭嗓子的脸色由白变青。

“小姐?”公鸭嗓子先是试探的喊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你就是小姐信里说的,那个长的和她一样的妖孽!!!”
原来年乐容居然私下圈养亲卫。
真是大逆不道啊!!云钰笑的更加开心,不知道年乐容知道她这些事情都被人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杀死一个人很容易,控制一个人却有些难度。
司空伶的长剑已经搁上了公鸭嗓子的咽喉,冷冷的看着他,只消云钰一句话,他便可以让公鸭嗓子人头落地。
与公鸭嗓子同桌的另一个男子脸色一变,转身想逃,却也被司空伶凭空扔出的筷子刺进小腿,咣当一声摔倒在地,撞翻一桌美食。
时近黄昏,云钰和司空伶方才踏入府祗大门。
这一趟送别对云钰而言收获极大,既目睹了古代大军出征的壮观场面,又得到了年乐容的把柄。只是虽然如此,她却无法欢喜。白天所做的一切让云钰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心已经开始逐渐的坚硬,或者说……残忍?
也许古代这种没有人权的生活已经开始影响她,但……恐怕要在这里生存下去,便必须遵守潜在的规则。对敌人心软,便是对自己残忍。而且……云钰抬头看向被夕阳染得显出血色的天空,今天的一切,或许只是个开端吧?这皇权争夺中,流血的日子,恐怕还在后头。
她已经将那两人压在前些日子刚盘下的别院中。那两人倒也算是忠心,先是怎么也不肯说,但她并不是省油的灯。以前在现代时,看的那么多书不是做假的。先是让司空伶挑断了两人的手筋和脚筋,让他们动弹不得。接着,将两人分开审问。和公鸭嗓子坦言,如另一人说了而他没说,则杀了他全家,断子绝孙。对另一人自然也是如此说,现代刑讯心理学用在古代果然是十分奏效,中国人最怕的便是断子绝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上强烈的痛苦加上精神上巨大的恐惧,那两人稍加考虑,便纷纷招认。
公鸭嗓子本就是贪生怕死之人,只因年氏手段毒辣,这才显得忠心无比。只是这会遇到了手段更为凶残的云钰,也只能如实说来。而另一人则滑头的多,招认的供词中,竟有五成是假的。却也无妨,公鸭嗓子的供词已经足够。有了这些供词,想要控制年乐容简直比吃白菜还要简单。
甩开心头涌起的一番惭愧,云钰在水色的服侍下换上一身鹅黄的旗装,两把头上各插上珍珠缀成的花朵,任流苏垂落一边,仔细的上过胭脂,这才去见云铧。
上战场之前,穿着铠甲是不容轻视的事情。而对女人来说,妆容便是她的铠甲。上了精致的妆,便是将真正的心思掩盖起来,唇边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便是面对战争的最佳状态。上了妆的女人,无论什么情况都不会哭,一哭,妆就花了。所以,她们必须强迫自己去笑,用笑容面对所有的情况,不教人看穿内心——
云铧正在屋内发愣,见云钰进来,眼底闪过一丝欢喜。云钰淡淡一笑,低下头福身请安,正巧掩过眼底的精芒。云铧忙上前拉了她,笑道:“自家姐妹,何必这么见外。”
两人尚未坐下,云铧便迫不及待的开口:“出去一天,可寻到年氏什么短处?”
原来云铧肯放她出去,便是要她去寻年氏的短处。只是她还真应了头发长见识短这句话,年氏常居府祗不出,外头哪里寻得到她的短处?这不过是云钰出去的借口而已。虽然这回歪打正着,但云钰心底自有一番盘算,并不会告诉云铧知道。
狡兔走,弓矢藏。倘若年氏真的被云铧除掉了,恐怕自己也活不长了。她心底暗叹,面上若无其事的摇了摇头,语带遗憾:“没有。这年氏行事十分小心,虽然她出手阔绰,但却丝毫寻不出银钱来路不正的影子。仿佛都是年羹尧给的体已钱,钱庄的记录一点差子也寻不出来。”她低头回话,显得十分恭敬。
云铧拿起手绢,颇为烦恼的按了按太阳**,叹气道:“莫非真没有法子治了她?”
云钰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姐姐……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她故意停顿,知道云铧一定会开口问她。
“只是什么?”正如她所料,云铧马上激动的开了口。
“只是这法子要委屈姐姐。”云钰叹了口气,扭捏着不肯明说。
“不打紧,只要能治了年乐容,我一定配合。”云铧显得兴奋无比,紧紧攥住了云钰的手,坚定的开口。
真是蠢。云钰心底暗笑,下一刻却开始感叹自己心机深重。原己是这样的人,以前二十五年的岁月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人的本质,或许要在特定的环境中才表现的出来。
“听说德妃娘娘很喜欢姐姐?”云钰轻轻开口,那云铧毕竟不是蠢人,只消她一句提点,心底便透明透亮。
两人相视一笑,云铧拍了拍手,唤传膳。
和往常一般,云钰每天都会洗个香喷喷的热水澡。水色为她调好水温,恭敬的退出之后,她便解了衣带,缓步踏入木桶之中。
玫瑰花瓣的香气在热水中缓缓散发出来,云钰满意的慢慢坐下去。
不到一分钟,屋外的水色只听云钰一声尖叫,她脸色惊变,赶紧冲进来。只见云钰浑身**,大腿处鲜血淋漓,脸色惨白,直打哆嗦。
水色急忙将一边的毯子给云钰披上,手忙脚乱的为她止血。好在那伤口并不深,只是较长,所以看起来十分恐怖。
云钰慢慢回过神,面上蒙上一层怒意:“去,把水倒了,看看木桶里有什么!!”
水色忙应了一声,心底却不住的疑惑,她调水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木桶中有什么可以伤到人的东西啊……洒下花瓣之前,那水是清透的,一眼可以看到底,怎么会让云钰身上出现这么长一道伤口?
疑惑归疑惑,她仍旧是让两个丫头倒了水,仔细看去,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那木桶的两块木板夹层中,居然有狭长而尖锐的刀片。不刻意去看是绝不会看清楚的,但如果坐下去,肯定会受伤。但也仅仅是受伤,刀片高度被刻意的控制好,只会让人受皮肉之苦,绝不会伤筋动骨。
是什么人如此变态?让别人受伤,她的心里很好过吗?水色的神色颇为忿忿,慢慢将那刀片取出,呈到云钰的眼前。
“格格,这一定是年乐容干的……”她咬紧嘴唇,脱口而出。
云钰看着那刀片,眼底似乎要冒出火光,脸色阴郁,突然站直了身子:“走!!去年乐容那里!!!!”
水色急忙为她披上件大衣,两人疾行而出。
年氏的厢房仍亮着灯,不时有欢娱声传出。看来胤?不在府里的日子,她也过的逍遥。云钰盯着那灯光看了约莫五分钟,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去,去和侧福晋说,我有事找她!”云钰冷下声音,让水色上前敲响了房门。
前来开门的是年乐容的随身侍女,她显然没有想到门口站着的人会是云钰,一脸惊诧的表情。透过她的肩,云钰可以清楚的看到烛光下的年乐容。
和自己完全相同的面庞在烛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华光,微微的浅笑嵌在唇边。云钰的心头浮起一阵奇怪的感觉……仿佛在和镜子里的自己交战,她也露出淡淡的笑容,示意水色在屋外候着,抬手将那侍女拨了出去,反手关上门。
年乐容也早看见她,对她此番行径显得有些恼火,她猛的站了起来,手指着云钰,声音凭空提高了几度:“云钰,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擅闯我的房间!!!”
云钰并没有理会她,而是轻轻的在桌子前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斟上一杯香茶:“莫要动气,侧福晋。”
年乐容表情惊疑不定,她瞪大了眼睛:“你来干什么?”
云钰淡淡一笑,微微抬起头,半侧的面庞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美。她看了年乐容半分钟,突然笑的十分灿烂:“侧福晋,不知道私下圈养亲卫,是个什么样的行为?”
年乐容顿时神情一滞,身体一僵,随即移开目光吱唔道:“云格格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若是云格格没有什么事,就请先离开吧,我要休息了。”
云钰轻轻放下白瓷茶杯,站起身,与年乐容平视。年乐容触及她的目光,想转过脸去,估计又怕太过明显,僵住了不动,眼光却浮离,不敢与云钰直视。
云钰看了她片刻,浅笑出声:“侧福晋,您怎么会听不懂呢……若真听不懂也不打紧,这个您总该认识吧?”她掏出一只玉蝉,轻轻的放在年乐容面前的桌子上。
年乐容垂眼看去,脸色顿时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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